贾川没有进去，站在外面问了句：“听说汉王殿下在乐安也有生药库，用的可有贵处的药材？”

    门里的周成愣了一下，心说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张口不是皇上，便是汉王，谁不知道汉王已将皇上惹恼了，这时候将采药局与汉王牵扯上，是何用意？

    周成转身出了房门，脸上再无笑意，严肃的答道：“汉王殿下的事，下官怎敢妄议，不过各地藩王确有来开封采买药材的，都有兵部勘合为凭，采药局从未私下与藩王有过买卖。”

    “周大使莫见怪，我也是随口一问，这些药材我先不看了，看了我也不懂，不知可有热茶喝？”

    若是换做旁人说了这样的话，周成不恼也不会再有好脸色，可今早他是收到消息的，这位生药库的小小副使与锦衣卫同住，也就是说之前传来的消息，这位在乐安折腾出那么大动静的年轻人不简单，是真的。

    这便是他等在大门口的原因，官职大小只是参考，身边有谁才重要。

    周成忙又换做一张笑脸，说：“看我，只顾着跟贾副使显摆采药局的药材了，走，我有好茶，先喝茶歇一歇。”

    周成带着贾川朝来路走去。

    从大门口到进了一间暖烘烘的屋子，周成都未曾看向高云天和陆百户一眼，可当他与贾川坐下，才发现有个随从竟是也坐下了，这让周成没有绷住，不满之色都快从脸上溢出来了。

    “哦，这位是锦衣卫陆百户，”贾川先指了指站在一旁正不知该坐还是该站的陆百户，又指了指坐得心安理得的高云天：“这是高百户，我在乐安惹了汉王，汉王一直想要杀了我，多次动手未得逞，也是多亏了锦衣卫护着，所以我到哪里他们都会跟着。”

    周成彻底不会了，他自认见过太多大场面，南来北往的也没少出门，遇事沉稳是他的主色，周定王活着的时候，没少这么夸他，但官员，皇亲贵胄他见过，锦衣卫没见过啊。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见面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却接连的语出惊人，是没有官场经验还是刻意显摆？

    周成有片刻走神，下人上茶才让他回过神来，忙起身朝高云天和陆百户行礼，陆百户趁机还礼之后坐下了。

    贾川也是成心给周成消化一下的时间，这一趟贾川来之前便打定主意，所谓暗查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措辞，倒不如锦衣卫直接抓了这位，严刑逼供，想要啥有啥，没有也能要到，显然朱瞻基并不想这么解决问题，所以他来了。

    可真说暗查，每个三年五载的怕是难有结论。

    先不说贾川不认得那些中草药，想要通过悄悄查证特殊药材去向找到蛛丝马迹，贾川需要先从学徒做起，与采药局的人打成一片，或许过了三年五年的能有些收获，只说采药局的账本能留下什么罪证等着别人偶然间发现？

    所以贾川觉得没有必要那么含蓄，直给！若是采药局有问题，必定惊慌，那么接下来便好办了。

    这种案子着实调动不起贾川的积极性，因结论不会因他查证到什么而改变，而是在朱瞻基想让他走这一趟的时候便已经定了，不论汉王与周定王之前有没有来往，待收拾了汉王，新任周王都得老老实实的立正，给其他藩王打个样，这才是朱瞻基真正要的，他在为收拾朱高煦之后的事铺垫。

    也算是朱允炆用无数人的性命留下的经验教训：对藩王不能操之过急，要婉转迂回自愿。

    ……

    高云天对周成只是微微颔首，未曾起身。

    贾川赶忙开口，免得周成太过尴尬。

    “听说周定王生前著有《救荒本草》一书，不知我有没有荣幸看一看？”

    周正有意请高云天，陆百户上座，却被贾川这句话打断了，他答道：“我这里倒是有些章节，但不全，都是誊抄过来的，全本在王府，贾副使……”

    周成看向高云天。

    “姓贾的坐在那，你看我作甚？”高云天没好气的问了一句。

    高云天见周成第一眼便没有好印象，偏周成以为他是随从，一路也没正眼瞧他，待知道他身份后，即刻变脸，真说慢慢变，高云天或许还没这么厌恶他。

    “周大使的意思是锦衣卫去王府要那本书更方便些，回头你跑一趟，我听闻书上介绍了不少草药，着实好奇的很。”

    周成听罢下意识又看向高云天，这话明显是命令的语气，他想看看锦衣卫听完是个什么态度。

    “我现在去要？”高云天起身问。

    “又不是去串亲戚，那是王府，你说去便去，去了开口就要？”贾川抬手示意高云天坐下，又说：“等陈默一起吧，他那边今日有个初步了解，总要再去一趟王府的，到时你跟着一起，找机会要来我看看。”

    “你不去？”高云天坐下问。

    贾川想了想说：“我这次的官职够不上见王爷，除非……你们去就行了。”

    周成这么会儿工夫，心里转了千百个来回，越想越让他心惊，使得他再看向贾川，不由自主的恭敬了起来。

    贾川见目的达成，是时候说说正事了，便开口道：

    “周大使喝茶，说了半天没说正事，采药局进出药材理应有账簿，但周大使也知，账簿这东西都是写给别人看的，实际情况自然另有一本账，不知道我方不方便看看这本真实的账簿？”

    高云天皱眉看向贾川，很想问问他这是人话吗？但有外人在，高云天觉着得给贾川些面子，便只用眼神提醒了一下。

    周成脸上也写着大大的不解，这就是传说中的‘开门见山’？

    贾川见周成虚伪的笑容定格在脸上，忙摆手说：“我就是这么一问，周大使若是不方便只当我没问过，只是，别的地方我可以暂时不问，这两年与汉王府的往来，周大使无论如何要与我说清楚才好。”

    周成脱口而出：“贾副使不是为太医院春季药材来的？”

    贾川呵呵一笑说：“顺便问问其它，周大使莫惊慌，现下只是问问。”

    “现下？”周成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而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掩饰住慌乱，这才放下茶杯说：“不瞒贾副使，采药局自创建那日起便规规矩矩，记录不敢有偏差，只是有些……算不得买卖，便不在账簿上，贾副使问的这两年与汉王府的往来，确实有，我知道的都是经过勘合……且都是些普通药材，汉王确实派人来私下要过一些药材，不在勘合后的单子上，莫说是我，便是老王爷也不敢私下卖出，这事儿，说来也容易想明白，老王爷在世时可没少经历事儿，只图个晚年安逸些，怎会给自己惹麻烦？”

    贾川一听，这人虽看着油腻奸猾了些，但人还算通透，张政跟他介绍过周定王的生平，不说是一步一个坎吧，那也是换个领导倒一次霉，若说谁最想远离朝政，恐怕这位周定王能排进前三，莫说大胖继位之后，之前他也不敢乱掺和，更不要说是与朱高煦偷着干点啥。

    不过是这个周王最好拿捏罢了，贾川心中暗叹了一句。

    贾川站起身，说：“今日先这样，待我看过了那本书，我再来叨扰周大使，周大使也可想想有什么没想到的，想起来也可去找我主动说说，还有时间。”

    周成整个人都是蒙的，原本油腻起到的是润滑的作用，使脑子转的灵光，可贾川这一趟，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没有任何铺垫不说，说刹车便刹车，这一下可把周成闪着了，等贾川走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脑子里又开始反复琢磨什么叫‘还有时间’？

    而此时的贾川都快回到客栈了。

    ……

    贾川觉着自己今日办差办的很利索，也很成功，至少让周成回去睡不好觉了。

    哪知回到客栈一看，陈默一行早他们一步已经回来了。

    “正常死亡？”贾川在院子里看到老郑头没来得及惊讶，便先问了这个问题。

    在贾川看来只有这个理由，他才能在这个时候见到老郑头。

    “压根就没死！”顺子拎着一壶冒着热气的水，抢先答道。

    老郑头拎着一个铜盆，低着头去了厢房，没有停下跟贾川说两句的意思。

    正房房门打开，陈默站在门口说：“汝南王说有人想杀他，他才装死，想等着咱们到了给他评理。”

    “谁想杀谁？咱们给谁评理？”贾川快步进屋。

    “还能是谁？汝南王说周王想杀他，他这次回来就住在周王府，随行的人也不多，每日饭食都不敢吃，听说咱们要来了，他算着周王必定会在咱们到之前杀了他，所以便先装死，只等……”

    “这是他能装的？周王的人都是傻的不成？”贾川皱着鼻子问。

    陈默耸了耸肩，摇着头说：“王府的人是真傻还很是假傻不好说，反正我们去的时候，这位汝南王已经穿戴好躺棺材里了，只等盖棺材盖了，我们去了之后……可是把老郑头吓得不轻啊。”

    “验尸的时候活过来的？”贾川瞪大眼睛问。

    “你就说若是你正在那扒拉死尸，死尸突然睁眼，然后坐起来了……”

    “老郑头是不是吓尿了？”贾川说着走出房门去了厢房。

    刚刚老郑头的反应就有点反常，贾川没在意，这时候才想起来刚刚老郑头面色惨白。

    ……

    老郑头吓病了。

    他从外面进屋后便开始浑身不停地抖，贾川跑过来的时候，他身体已开始发起热，没多一会儿便开始胡言乱语，说了一会儿倒是闭嘴了，彻底昏迷不醒了。

    没用六神无主的贾川说什么，陆百户赶紧请来一位医师……

    顺子自责不已，他没跟去王府，在这些人中他觉着自己是最无用的，难免有些沮丧，都没有去找董圆圆，一个人闷在屋中发呆，没想到老郑头回来的这么早，当时的老郑头还算是正常，骂骂咧咧的说了遭遇，顺子听得也是心惊肉跳，再看老郑头面色惨白，棉袍下半身局部地区湿漉漉的，顺子便说去弄些热水来，让老郑头洗洗，换身干爽衣物，老郑头说他自己来，顺子当时没多想，便没有阻拦，带着老郑头一起去打水了。

    “若是我当时，当时不让他再出去，或许，或许……”顺子哽咽的说。

    高云天沉着脸说：“他已经被吓着了，跟你出去那一趟，去不去的……都一样。”

    “要不将邓医师叫来？”陈默看向贾川问。

    刚刚陆百户请来的医师说今晚很凶险，若是能退热或许还有救。

    贾川理解的是今日老郑头命悬一线。

    医师说了一堆贾川听不太懂的话，但他总结了一下，老郑头当时被吓到之后出了一身的汗，惊吓本就让老郑头心神失守，后再被冷风趁虚而入，那叫入的一个结实，这年代的伤寒本就不好治，基本就靠自己身板硬抗，可老郑头心神失守哪有工夫抵抗？

    医师说若只是惊症倒也好办，安神定志便可，可眼下还带有伤寒，且高热不退才是麻烦。

    陆百户见贾川几人的面色猜到这个小老头在几人心中分量不轻，便主张换个医师再看。

    贾川忙说：“多找几个，找开封最有名的，多少银子都可，把他们都接来会诊。”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几人午饭都没有用多少，晚饭更是没有动筷，因老郑头一直没有退热也没有醒过来。

    高云朵和董圆圆是中午用饭的时候才知道老郑头出事的，两人平日里与老郑头没少斗嘴打发闲暇，也最喜欢听老郑头讲吓人的鬼故事，除了贾川带着老郑头避祸献县，贾川算是日日不离高云天和陈默，而高云朵和董圆圆算是日日不离顺子和老郑头，感情上自然是有不同的。

    等她们来到这个院子看到昏迷不醒的老郑头，高云朵问清缘由后，第一个反应是看向贾川说：

    “既然那人装死，那便是想死，我可以成全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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