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频道里炸开的不是静电噪音，是活生生的人被高温粒子束瞬间汽化时戛然而止的短促惊叫，紧接着是另一头士兵崩溃的嘶吼：“怪物！灰烬怪物冲过来了！开火！开火啊——！”

我猛地缩身，脊背狠狠撞在冰冷扭曲的金属残骸上，粗粝的边缘硌得生疼。鼻腔里灌满了铁锈、臭氧和某种肉类烧焦后的恶臭。头顶那片被称作“天幕”的人造苍穹，此刻正像垂死巨兽的肚皮般剧烈抽搐，病态的紫红色光芒忽明忽灭，将下方支离破碎的街道和互相射击的人影照得光怪陆离。

混乱。彻底的混乱。

“左侧！三点钟方向！那东西过来了！”  又一个变了调的声音挤进公共频道，伴随着爆能枪歇斯底里的轰鸣。

“你看清楚！那是詹金斯的小队！”  有人试图呵斥，声音却淹没在更多的枪声和惨叫里。

他们看见的不是敌人。天幕扭曲了所有人的认知，把战友扭曲成了来自深渊的“灰烬怪物”。恐惧是最好的燃料，点燃了最原始的杀戮本能。信任崩坏得比城墙还快。

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是凯斯。他半蹲在我身旁，战术面罩掀开了，露出下半张脸，嘴唇抿成一条极硬的直线，脸颊上溅着几道尚未来得及擦拭的血污和油渍。那双总是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一种极度压抑的暴怒，以及一丝……被这荒诞现实狠狠羞辱后的狰狞。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磨出来的，灼热的气息喷在我耳畔，“我们的人在自己打自己！”

我没空安慰他。我的指尖正飞快地在一块便携触控屏上滑动，屏幕幽幽的光芒映亮我紧绷的下颌线。夜莺之前强行塞进我耳道深处的微型接收器里，传来她敲击键盘的急促哒哒声，速度快得令人心悸。

“不是电磁干扰，也不是神经毒气，凯斯。”我头也不抬，目光死死锁在不断滚动的数据流上，“是‘源代码’。天幕的核心程序被篡改了，它在向所有人的潜意识层直接投射扭曲信号。”

“说人话，苏槿！”

“意思就是，有人把全球的脑子给劫持了！”我不耐烦地低吼回去，手指猛地一停，屏幕中央弹出一个极其复杂的声纹密码验证界面，“夜莺？”

“权限绕过去了……大部分。但核心指令库被一道独立的防火墙锁死，最高权限指令。”夜莺的声音带着一种全神贯注时特有的、摒弃了一切情绪的冰冷，但在这冰冷之下，我能听出细微的电流般的急促，“加密方式……是生物声纹验证。”

频道里突然安静了一瞬，只剩下她那边更显清晰的键盘敲击声，一下，又一下，敲得人心慌。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几乎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意味，吐出了那个名字：

“……叶然。”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向深渊坠去。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轰然作响，几乎盖过了外界的一切嘈杂。

叶然？

怎么可能？

那个名字是一根刺，深深扎在心底最不敢触碰的腐烂伤口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隐痛。她早就……不在了。死在那场彻头彻尾的背叛里，尸骨无存。是我亲眼所见……吗？记忆的碎片猛地翻腾起来，带着血和火的颜色，却又模糊不清。

凯斯的反应比我更直接，他猛地凑近通讯器，几乎是咆哮着低吼：“夜莺！你确定？信号清晰吗？是不是伪装……”

“数据库底层标记的最高权限密钥，注册代号‘鸢尾花’，”夜莺打断他，语速快而清晰，带着技术官不容置疑的笃定，“声纹频谱对比匹配度99.97%。全球天幕系统最高安全协议的最后一道锁，用的是叶然少校的声纹样本。赫利俄斯……在用她的声音当钥匙。”

冰冷的恶寒顺着脊椎急速爬升。赫利俄斯。那个窃取了神之权柄的疯子和叛徒。

就在这时——

所有仍在运作的公共广播系统、街头残存的显示屏、甚至是我们战术头盔内置的接收器，同时被一个强大的信号源强制切入。

刺耳的电流嘶声过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优雅，清晰，带着一丝刻意打磨过的、令人极度不适的磁性，每一个音节都裹着冰冷的嘲讽和绝对的掌控感。

是赫利俄斯。

“……真是令人感动的重逢戏码，不是吗？在废墟里挣扎的虫子，总是格外有趣。”

背景音里，隐约传来大型引擎低沉的轰鸣，规律而有力，像是某种巨大活物的心跳。

“尤其是你，我亲爱的苏槿指挥官。”他的声音里染上明显的笑意，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看着你像没头苍蝇一样，拼命想抓住一根根本不存在的救命稻草，真是这乏味日子里最好的消遣。”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痛让我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哦，对了，我似乎听到了一个让你们都很激动的名字？叶然？”他故意拖长了语调，享受般地品味着我们的沉默和恐惧，“多么忠诚，多么……天真烂漫的一位战士啊。直到最后那一刻，她还在相信着你会去救她呢，苏槿。”

凯斯猛地一动，被我死死按住肩膀。他肌肉绷得像石头，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

“你想做什么，赫利俄斯？”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废墟冷冷开口，声音嘶哑，却尽力维持着平稳。

“只是忽然想分享一点……怀旧的声音。”他轻笑一声，“让你们，特别是你，苏槿，重温一下故人最后的……绝唱。我想，那声惨叫应该足够清晰，足够令你铭记终生了吧？”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然后——

“呜……呃啊——！”

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哭嚎猛地炸开，穿透了所有扬声设备，尖锐地刺入每一个人的耳膜。

那声音扭曲变形，被巨大的痛苦彻底撕裂，却依然能辨认出……那确确实实是叶然的声音！是我在无数午夜梦回中被惊醒的声音！

心脏被那声音瞬间洞穿。血液冻结。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一声漫长而绝望的哀鸣，在颅内反复回荡，撕扯着每一根神经。

“苏槿！别听他的！”凯斯的吼声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他的手用力晃着我的肩膀。

夜莺在频道里急促地喊着什么，声音变了调，似乎在疯狂地试图阻断信号。

但我几乎听不清了。那哭声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我脑子里反复搅动。背叛的画面，燃烧的基地，叶然最后回头看我的那个眼神……破碎的记忆疯狂翻涌，真假难辨。

就在我的理智即将被彻底冲垮的边缘——

嗡——！！！

脚下的大地猛地一震！不是爆炸，更像是什么深埋于地底的庞然大物骤然苏醒，发出一声沉闷压抑的、足以让灵魂战栗的咆哮！

我们身后不远处，那片被划为绝对禁区的“零号引擎”试验场遗址，其深处猛地迸发出一片令人无法直视的炽烈蓝白色光芒！那光芒如同实质，冲天而起，瞬间撕裂了摇曳不定的病态天幕！

一股无法形容的、庞大到超越想象的能量波动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废墟的残骸在这无形的冲击下簌簌发抖。

强制切入的广播信号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掐断，赫利俄斯的声音和叶然的哭嚎瞬间消失。

死寂。

只剩下那地心传来的、持续而低沉的轰鸣，以及那道贯通天地的蓝白色光柱，无声地咆哮。

夜莺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近乎惊恐的震颤，尖利地刺破死寂：

“读数爆表！不可能……零号引擎……它怎么会……它在输出能量！输出源是……是……匹配声纹特征……是叶然？！它在对赫利俄斯进行反向压制！”

我猛地抬头，瞳孔被那毁灭性的光芒映照得一片惨白。

光柱之中，似乎有无数纷乱的、支离破碎的影像一闪而过。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叶然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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