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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279【挣扎】


六月中旬,淮安,青江码头。

    一艘悬挂着都察院旗号的官船缓缓靠岸,船身吃水颇深,显是长途跋涉而来。

    码头周遭已被提前肃清,身着号衣的漕军士卒持械肃立,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远处被驱离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与肃杀。

    官船甫一停稳,搭好跳板,漕运总督蒋济舟便领着一众漕衙属官,毕恭毕敬地迎上前去。

    他们身着整齐的官袍,神情凝重而恭谨。

    船头,一位身着正三品绯色官袍、胸前绣着孔雀补子的中年文官,在随从的簇拥下稳步走下船舷。

    他面容清癯,眼神锐利而沉稳,正是奉旨钦差、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范东阳。

    蒋济舟抢步上前,深深一揖到底,声音洪亮而恭谨:“臣,漕运总督蒋济舟,率漕运衙门上下,恭请圣躬安!”

    范东阳在阶前站定,面朝北方肃然拱手,朗声道:“圣躬安!”

    礼毕,蒋济舟微笑道:“钦差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下官已备好行辕,钦差可稍事歇息。”

    论官阶品级,他身为正二品的漕运总督自然在范东阳之上,然而对方是奉旨钦差代表天子,他只能谦称下官。

    范东阳平静地说道:“蒋部堂客气。圣命在身不敢耽延,还请部堂移步总督衙门正堂,本官需即刻宣达圣谕,并与部堂详议江南之事。”

    蒋济舟心头一凛,对方这开门见山的态度让他隐约嗅到一丝危险,当下应道:“好,钦差大人请!”

    一行人登上车轿离开码头,在精锐护卫的开道下,浩浩荡荡地向漕运总督衙门行去。

    约莫一刻多钟过后,漕衙正堂。

    范东阳和蒋济舟分左右而坐,中间隔着一张酸枝木茶几。

    侍从奉上香茗后,便无声地退了出去,偌大的正堂只剩下范东阳带来的两名心腹随员侍立在角落阴影处。

    “蒋部堂。”

    范东阳没有动茶,他将双手轻轻搭在膝上,目光如沉静的深潭,看向蒋济舟说道:“本官奉旨南下,部堂想必已然知晓缘由。盐漕之争震动江南,更已上达天听。陛下于太液池畔闻奏,龙颜甚是不豫。”

    蒋济舟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自责,愧然道:“下官未能及时平息地方纷扰,致烦圣心,实乃臣下失职,百死莫赎!”

    “失职与否,尚待查证。”

    范东阳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淡然道:“陛下极为重视此事,召内阁大学士、六部堂官及都察院重臣廷议。朝堂之上,对于盐漕之争的根源,诸公各执一词争论激烈。”

    蒋济舟早已知晓中枢关于此事的争议,面上依旧是恳切之色:“下官愚钝,行事或有操切之处,然一片赤诚天日可鉴。皆因事态紧急,下官恐酿成大祸,才不得不斗胆直陈御前。”

    范东阳抬手,目光深邃地看着蒋济舟说道:“陛下有口谕。”

    蒋济舟立刻离座,撩袍便要跪下。

    “陛下说,蒋济舟站着听即可。”范东阳转述道:“陛下口谕:盐漕之争,非一地之疥癣,实乃国脉之隐忧。蒋济舟急报于朕,是忠亦是责。然事已至此,追责无益。朕要的不是谁压倒谁,而是各司其职相安无事,共保运河畅通江南稳定。”

    蒋济舟保持着躬身聆听的姿态,恭谨道:“臣叩谢天恩!陛下圣训,臣必铭记于心,肝脑涂地以报!”

    范东阳等他直起身重新落座,才继续道:“本官初来乍到,对江南情形不甚了解,还请部堂告知盐漕之争的原委。”

    蒋济舟自然不相信这番说辞。

    面前这位都察院的高官乃是朝野皆知的天子近臣,即便他没有权力直接调派靖安司,至少可以从那群精锐密探口中得知和盐漕之争有关的所有细节,当下他此问无非是想看一看蒋济舟的态度。

    一念及此,蒋济舟先把情况简略陈述一遍,最后正色道:“钦差大人,这盐商协会便是此次争端的源头。若非扬州同知薛淮在背后唆使捏合,商贾何来胆量与漕衙公然抗衡?此等结社已有干政抗法之嫌,依下官愚见,当先令其解散,方显朝廷法度威严,也便于厘清是非。”

    范东阳端起茶盏,轻轻吹拂着浮沫,并未立刻回应。

    对于蒋济舟的态度,他在南下的途中就有了心理准备,这位大权在握的漕运总督不惜冒着风险上折弹劾薛淮,无非就是想尽早取缔两淮盐协,从而继续把持和垄断千里运河上的庞大利益。

    “蒋部堂。”

    片刻过后,范东阳放下茶盏,平稳地说道:“据本官所知,盐商协会成立之前已向户部、两淮盐运司及扬州府衙报备。薛同知在给陛下的奏报中言明,盐协成立的初衷是为规范盐商经营,以利盐政新法推行。至于其在运河货运上的举措,是否逾矩以及受人唆使,这正是本官奉旨需要查明之事。在未明真相之前,遽然下令解散一个报备在案的商社,恐非稳妥之举,部堂以为呢?”

    蒋济舟并不意外对方会是这样的答复,肃然道:“钦差明鉴,非是下官不容商社,实乃其行径已动摇漕运根本。盐商协会鼓动成员大幅削减租用漕船,甚至不惜成本转走陆路。短短数月,淮扬运河段漕船空置率激增,船工、漕丁、纤夫、胥吏乃至我漕衙中下层官员,生计大受影响。长此以往民怨沸腾,若被有心人利用,运河一旦生乱,后果则不堪设想。”

    范东阳沉吟不语。

    蒋济舟描绘的景象虽不无夸大,但是运河两岸下层怨气积累确实是事实,这也是天子最担忧的点之一。

    “民生疾苦,本官沿途亦有所闻,心实悯之。”

    范东阳先表示赞同,随即话锋一转道:“然而事出必有因,盐商亦非愚顽,何故舍近求远自增巨费以避运河?若漕衙行事公允稽查有度,商贾乐得便利,何至于此?蒋部堂奏章弹劾薛淮唆使盐商结社牟利,动摇漕运国本,却对漕衙自身在争端中是否存有过失语焉不详,此非偏颇乎?”

    蒋济舟面色一沉,辩解道:“钦差大人,漕衙稽查乃国法赋予之权,纵有些许差池,亦属执行细则之难。薛淮身为地方官,不思尽心配合漕运管理,反而纵容盐商结社对抗漕衙,其行径已然危及运河安危,下官身为漕督,岂能对此置之不理?岂能坐视国脉动摇?”

    “部堂维护漕运之心,本官理解。”

    范东阳的语气稍稍缓和,但是立场没有丝毫动摇:“然陛下有言盐漕之争看似两淮盐商结社抗税,实则表象之下暗流汹涌。本官奉旨南下,首要之责便是平息事态消弭风波,这需要蒋部堂和薛同知的鼎力支持。”

    蒋济舟沉默片刻,最终退让道:“钦差大人既如此说,下官亦不再赘言。既然要平息纷争,下官便恳请钦差主持公道,勒令两淮盐商协会立即停止其对抗行为,恢复租用漕船旧例和漕运秩序。唯有如此,运河方能重归畅通,万千倚漕为生者方能重获生计,此乃稳定江南之根基!至于其他,可容后议。”

    范东阳心如明镜,若是让盐协完全恢复旧状,等于宣告薛淮和盐商们此前的抗争彻底失败,不仅盐协名存实亡,薛淮的威信也将受到重创,漕衙将取得完全胜利。

    这显然不符合天子各退一步相安无事的意图,沈望在朝堂上提出的漕运积弊问题也将被彻底掩盖。

    “直接恢复旧制,看似一劳永逸,实则埋下更大隐患。”

    范东阳缓缓摇头,否定了蒋济舟的提议:“部堂,陛下要的是平息事态并且议定合理章程,停止加剧冲突之举是双方都必须遵守的底线。于漕衙便是依法稽查,不得再有刻意刁难乃至无故扣船之举,于盐协便是停止无限度削减漕运依赖,恢复合理的租用比例。在此底线之上,双方坐下来商谈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章程,部堂以为此策可行否?”

    蒋济舟沉默。

    范东阳的方案意味着漕衙必须首先在行动上做出让步,同时谈判本身就意味着盐协的合法地位被默认,给了他们讨价还价的空间。

    堂内陷入长久的沉寂。

    蒋济舟内心天人交战,权衡着利弊得失。

    范东阳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答复。

    “钦差大人用心良苦,下官自然没有异议。”

    蒋济舟最终还是退了一步,貌似平静地说道:“不过下官身为漕衙总督,自然要对漕运的安稳负责,亦需为运河之上所有人争取应有的利益,此节还望钦差大人理解。”

    “理当如此。”

    范东阳点了点头,微笑道:“此事不容拖延,本官这就前往扬州,先和那位薛同知以及两淮盐协谈一谈,然后再召集各位坐下来商议出一个章程。部堂若是有闲暇,届时也可亲往扬州列席。”

    蒋济舟欣然允诺,然后热情挽留范东阳在淮安歇息一晚,被婉拒之后便亲自将范东阳送上马车。

    他转身折返衙署,片刻之后对身边的心腹说道:“叫桑世昌来见本官。”

    心腹连忙应道:“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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