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大官人来了—!青天就有了!
第198章 大官人来了—!青天就有了!
洪五两只眼珠子瞪得铜铃,死死攫住史文恭,手中那口鬼头刀攥得死紧,青筋暴突,直似庙里泥塑的恶判官,只待勾魂索命。
通吃坊二楼那些原本紧闭的窗户,在打斗最激烈时,曾悄悄推开过几道缝隙。
里面是那些被惊动、按捺不住好奇心想看热闹的赌徒。他们本以为是寻常江湖斗殴,想瞧瞧洪五如何收拾来犯者。
然而,映入他们眼帘的,却是这如同修罗场般的单方面屠杀!
那整齐刺出的枪林,那神鬼莫测的枪法,那漫天飞舞的石灰粉和渔网,还有满地翻滚哀嚎的血人————这一幕幕血腥残酷的景象,瞬间击溃了这些赌徒的神经!
「妈呀——!」一声变了调的尖叫从一个窗口炸响!「杀————杀人了!快跑!」
另一个窗口传来惊恐的嘶喊。
只听得通吃坊内「哐当」、「噗通」一阵乱响!那是赌桌被撞翻、椅子被踢倒的声音!紧接著,是无数杂乱的脚步声和惊恐的呼喊,如同炸了窝的马蜂!
那些赌客哪里还敢再看?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坊内深处逃去,生怕被外面那尊杀神和那群煞星注意到!
坊内瞬间乱成一锅粥,哪里还有半分赌场的喧嚣,只剩下恐惧的哭爹喊娘!
通吃坊门前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尚未散尽,地上呻吟翻滚的伤者还在抽搐,一阵更沉重、更密集的脚步声如同闷雷般由远及近,瞬间打破了这短暂的、
令人窒息的死寂!
「围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跑!」一声极具官威的厉喝炸响!紧接著是无数甲叶碰撞、刀枪出鞘的铿锵之声!
只见长街两端,黑压压涌来数百人马!
当先是身著皂衣、手持水火棍和铁尺锁链的衙役,如狼似虎;
紧随其后的是披著半身皮甲、手持长枪腰刀的军卫,杀气腾腾!
只一眨眼功夫,便将整个通吃坊连同门前这片断肢残躯、血水横流的修罗场,围得铁桶也似!
刀枪棍棒,密如荆棘,寒光闪闪,肃杀之气冲得人头皮发炸,连那血腥味都仿佛被这官威煞气压下去几分!
人堆里簇拥出两骑。当先一个,骑著一匹高头健马,三十上下年纪,身著青缎官袍,头戴交脚幞头,身量精悍,一双鹰眼锐利如刀,正是山东提刑所的王押司王显。
他骑在一匹健马上,马鞭一指场中狼藉,厉声喝道:「山东提刑所押司王显在此!何方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聚众械斗,杀伤人命,扰乱市井,目无王法!速速将手中凶器抛下,跪地就缚!若敢迟延半刻,定叫尔等身首异处!」
他话音未落,身旁一位身材魁梧、身著武官服色的军官猛地一勒马缰,座下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正是贺千户。
他声若洪钟,带著战场上磨砺出的煞气,暴吼道:「奉提刑所令弹压!所有人等,弃械伏地!敢有异动者,格杀勿论!弓弩手预备——!」
随著他这声军令,后排数十名军卫齐刷刷擎起硬弩,冰冷的箭对准了场中所有人!
这突如其来的官军包围,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为之一凝。
史文恭眼神一厉,长枪斜指地面,枪尖血珠滴落,身体却如磐石般纹丝不动。
那二十来个后生更是心头狂跳,握著哨棒的手心全是汗,下意识地看向西门庆。
洪五眼中则闪过喜悦的光芒。
贺千户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尸横遍野的现场,最后落在场中端坐马上、气定神闲的西门大官人身上。
他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眉头紧锁,带著几分惊疑和难以置信,脱口而出:「西门————西门老弟?怎么是你在这里?!」
大官人脸上堆起一团和气的笑,在马上抱了抱拳:「此番,怕是又要劳动哥哥费心周全了!」
贺千户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急声道:「哥哥我接了提刑所火签手令,道是有大队亡命悍匪袭击通吃坊,杀伤人命无数,这才点起兵马,一路烟尘地赶来弹压!这————这满地血葫芦————」
他用马鞭指著狼藉的现场,声音拔高,「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王押司看著西门庆这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再看看他身后那批虽然略显青涩但杀气未消、阵型未乱的后生,以及史文恭那杆滴血的长枪,还有那些手持石灰渔网、眼神凶狠的护院,心头疑窦丛生,脸色也沉了下来:「西门大官人!你好大的胆子!提刑司当面,竟敢如此倨傲!你身为朝廷显谟阁直阁学士,不思报效,反而纠集私兵,当街行凶,杀伤如此多人命!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还不速速丢下兵器,下马受缚,随本官回提刑所问话!」
就在王押司厉声呵斥,气氛再度紧绷之际,通吃坊那扇被砸烂了一半的朱漆大门内,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尖细的脚步声。
一个身著暗紫色锦缎长袍、外罩一件僭越的玄色织金斗牛服、头戴无翅纱帽的中年人,在几个面白无须、神情紧张的随从簇拥下,快步走了出来。
此人约莫五十上下,面皮白净无须,保养得极好,只是眼袋浮肿,眼神阴鸷中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他怀中抱著一个暖手炉,一出场,目光先是被门前惨烈景象刺得一缩,随即强自镇定,脸上堆起一副公式化的笑容,对著王押司的方向连连拱手,声音尖细,带著一种宫中特有的拿腔拿调:「哎哟哟!王押司!王押司您可算来了!可吓死咱家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狠狠剜了一眼洪五。
然后转向王押司,语气带著刻意的后怕和感激:「王押司!贺千户!正是咱家差人冒死突围,去提刑所报的信儿啊!若非王押司贺千户神兵天降,及时赶到,咱家这通吃坊,怕是要被这群————这群无法无天的凶徒给血洗了!请王押司务必为咱家,为这满地的苦主,做主啊!」
他将「凶徒」二字咬得很重,目光扫过西门庆时,充满了怨毒。
王押司见到此人,脸色更加凝重,甚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沉声道:「下官正是接到您府上管事的急报,言明有大队悍匪强攻通吃坊,杀伤人命,情势万分危急!这才不敢耽搁,火速点齐兵马,赶来营救!」
他随即目光如电,再次射向西门大官人高声厉喝:「西门庆!陈公公在此,你还有何话说?!提刑司与营卫在此!速速丢下兵器,下马!否则,休怪本官以聚众谋逆、抗法拒捕论处,立时格杀勿论!」
数百支弩箭冰冷的寒光,瞬间如同毒蛇之眼,齐刷刷聚焦在西门大官人一人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只剩下地上垂死之人微弱的呻吟,以及那陈公公故作姿态、尖细刺耳的喘息声。
贺千户见状,心头一紧,赶忙在马上摆手,朝著自己手下那帮杀气腾腾的军卫吼了一嗓子:「小的们!都把指头给老子从弩机上挪开!莫要走了火!」
随即又转向王押司,脸色严肃:「王大人,我虽受提刑所火令调遣,可西门大官人乃是清河县数得著的体面人物,更是官家御封的显谟阁直阁学士,身份贵重!此事————此事内里必定有些牵扯误会,或许另有隐情也未可知啊?总该问个明白————」
「贺大人所言,身份贵重、或有隐情」,下官自然省得!」王押司顿了顿,随即话锋陡转,带著雷霆万钧之势,手中那面象征著提刑所生杀大权的黑漆描金火签令牌被他高高举起,狠狠一震!
令牌上殷红的朱砂大字在惨澹天光下刺目惊心!
「可!无!论!如!何!」王押司一字一顿,声若洪钟,「私蓄甲兵,豢养如许亡命之徒,手持利刃凶器,啸聚于通衢闹市!」
他戟指西门庆身后那些杀气未消的青涩后生、手持血枪的史文恭、腰悬石灰袋的凶悍护院,厉声喝道:「此等行径,形同谋逆!莫说你西门庆只是区区一个御封的显谟阁直阁学士!便是皇亲国戚,有此实证,也难逃法网!
令牌再次被他重重一抖,王押司须发戟张,对著西门大官人发出了最后的断喝:「西门庆!本官最后问你一次!提刑所火签在此,奉令弹压匪乱,肃清不法!你私蓄爪牙,纠集亡命,光天化日,持械行凶,杀伤数十条人命,毁人店铺,血污长街,铁证如山!如今更有陈公公金面在此亲为苦主!你还有何话说?!」
「还不速速下马,弃械伏法!莫非真要本官下令放箭,将你等射杀于此,方知王法森严?!」
那陈公公更是趁机尖声附和,带著哭腔:「王押司明鉴啊!此獠凶顽!您看看这满地的人命,看看咱家这被砸烂的买卖!定要严惩不贷啊!」
他指著西门大官人,手指都在发抖,仿佛看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大官人端坐马上,脸上笑意不减,手中马鞭随意地朝缩在角落、面如土色的应伯爵等人一指:「王押司此言差矣!本官乃是受人报案,言明此通吃坊内,窝藏圈养江洋大盗、亡命悍匪,更有作奸犯科、海捕文书上有名有姓的通缉要犯云集于此!此辈凶徒,自日横行,肆意掳掠良民,断人手足,毁人清白,种种恶行,罄竹难书!」
「我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闻此恶行,岂能坐视?为肃清河县法纪,保一方黎庶平安,这才依律调动本县团练民壮,来此捉拿匪类!此乃职责所在,何罪之有?!」
「西门庆!休得在此巧言令色,颠倒黑白!」王押司被他这番冠冕堂皇的话气得七窍生烟,怒吼声响彻全场:「就算————就算你查到些蛛丝马迹!就算这些腌臜泼才真有些许不法!
你————你一个无官无职的虚衔学士,有何权力擅自调动人手,私自缉拿,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械斗,杀伤数十条人命?!谁给你的泼天狗胆?!这是公然践踏国法!藐视朝廷纲纪!形同造反!」
王押司越说越怒,仿佛终于抓住了西门庆无法辩驳的死穴,声音陡然拔高到顶点:「你无实职官身而擅调兵马,杀伤数干,毁人产业,形同谋逆大罪!此乃十恶不赦之首!按律当处凌迟极刑,抄没家产,诛连三族!来人啊!!」
他猛地一挥手,如同挥下斩首的令箭,「将此獠与我拿下!锁了!押回大牢!若有半分迟疑抗拒,视同谋反现形!格杀勿————」
「王押司——!」西门大官人猛地一声断喝,如同九霄惊雷炸响,硬生生将王押司那杀气腾腾的「格杀勿论」四字截断在半空!
他脸上那丝玩世不恭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上位者的凛然威严,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闪电,直刺王押司心窝:「谁说—本官—无—官身?!」
这一声喝问,字字千钧,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全场死寂!连地上伤者的呻吟都仿佛被掐断了!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死死地、
难以置信地钉在西门庆身上!
只见西门大官人不慌不忙,气度沉凝如山。
他先是从怀中郑重地取出一卷明黄绫子为底、盖著鲜红吏部大印、朱砂题头的上任告身文书!
紧接著,又从容解下腰间一个亮如霜雪、刻著精细云纹与「提刑」字样、
系著紫色丝绦的银质鱼符袋—一这正是朝廷赐予五品以上实职官员的身份凭证!
他将告身与鱼符袋高高擎起,在惨澹的灯笼光下,那鲜红的印玺和闪亮的银光,刺得王押司和陈公公几乎睁不开眼!
「王押司!还有这位陈公公!」大官人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带著穿透人心的绝对权威,响彻全场:「睁开你们的眼睛,看清楚了!此乃吏部天官签押、尚书用印、直达天听的正任告身文书!本官西门庆,蒙圣上隆恩浩荡,钦授山东提刑所理刑副千户实职!此乃朝廷所赐兵部监造之银鱼袋,为本官身份之凭!尔等一可还认得?!」
他将那沉甸甸的告身文书和象征著权力的银鱼袋猛地向前一递,冷笑道:「王押司!你身为提刑所押司,执掌刑名律令!难道连这吏部告身、朝廷银鱼,都不识得了吗?!嗯?!」
王押司王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震懵了!仿佛当头挨了一记闷棍,整个人僵在马上,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夹马腹,向前抢出几步,一把夺过大官人手中的告身文书!
那双原本稳如磐石的手,此刻竟微微颤抖著,急切地展开那卷明黄绫子文书。
借著通吃坊门前摇曳的火把和惨澹灯光,那熟悉的吏部行文格式、那鲜红如血的吏部大印、还有那「西门庆」、「提刑所理刑副千户」、「从五品」等一行行刺目的字迹,如同万箭齐发,朝著他射了过来。
他猛地抬起头,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眶来,又死死盯住西门庆另一只手中那个在火光下熠熠生辉、刻著精细提刑纹样与品阶标识的银鱼袋!
那独特的形制,那象征五品以上实职官身的鱼符纹饰,冰冷坚硬,触手生寒绝对做不了假!
这代表著朝廷法度与天子权威的信物,此刻竟握在西门庆手中!
「啊?!这————这————这不可能!」王押司脸上那滔天的暴怒、凛然的杀气、倨傲的官威,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惨白!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要窒息!
豆大的冷汗如同小溪般,从他那瞬间失去血色的额头、鬓角涔涔而下,瞬间浸透了官帽的衬里!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在清河县以豪奢跋扈闻名的西门大官人,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一一手握提刑所理刑实权、操持生杀予夺的副千户大人!!
完了!全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什么陈公公的权势,什么通吃坊的血案,什么地上那些「苦主」的冤屈————
此刻全都变得轻如鸿毛!
得罪了如此狠辣且名正言顺掌握著自己前程甚至生死的顶头上司,他王显的下场,简直不敢想像!
「哼!」西门大官人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那笑声如同冰锥,刺得王显浑身发抖,「王押司,好大的官威啊!你等擅调衙役官兵,刀枪并举,弓弩上弦,围剿本官这个提刑所理刑副千户!该当何罪?!」
「卑————卑————卑职王显!!」大官人话音未落,王押司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口中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哀鸣!
他几乎是从马鞍上滚落下来,官靴绊在马镫上,一个趔趄,狼狈不堪地扑倒在西门大官人马前的血污泥泞之中!
他五体投地,以额抢地,声音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充满了绝望的哭腔:「卑职有眼无珠!卑职狗胆包天!不知是西门大人驾临!卑职言语无状,冲撞虎威!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求大人开恩!求大人饶恕卑职这条狗命!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啊!!」
他一边嘶声告饶,一边如同捣蒜般拼命磕头,额头重重砸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哪里还有半分刚才那「代天行法、生杀予夺」的威风?
这一下变故,比方才的血肉横飞、刀光剑影更让人目瞪口呆,心神俱震!
一旁的贺千户也猛地一个激灵,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脸上瞬间褪尽血色,惊恐万状!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翻身下马,扑通一声也跪倒在地,朝著西门庆的方向深深拜伏下去,口中连声道:「卑职参见西门大人!卑职失察,请大人责罚!」
全场死寂!那些原本杀气腾腾、箭在弦上的衙役和营卫官兵,目睹此情此景,个个面如土色,魂飞魄散!
不知是谁带的头,「哗啦」一声,数百人如同被割倒的麦子,齐刷刷跪倒一片,朝著马上的西门庆叩首行礼,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就连西门庆自己带来的那些轻壮家丁,包括史文恭这等桀骜人物,在这骤然逆转、上官威仪凛然不可侵犯的肃杀气氛下,也感到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不由自主地纷纷跪地,垂首以示恭敬!
整个通吃坊门前,除了端坐马上的西门庆,以及那几个面无人色的太监,再无一人站立!
霎时间!
通吃坊门前,死寂如墓!方才的刀光剑影、弓弩寒光、官威呼喝、哀嚎呻吟,仿佛都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抹去!
满场黑压压跪倒的人丛中,唯有西门大官人一人,稳坐于那匹神骏的菊花青骢马之上!
他手持缰绳,身姿挺拔,如同渊渟岳峙。
这匹骏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此刻睥睨全场、生杀予夺的无上威势,猛地一个仰脖,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嘹亮嘶鸣!
两只碗口大的前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踏下,溅起一片混著血污的泥雪!
「咣当——!」
这一声马嘶,如同惊雷,震得那魂飞魄散的陈公公浑身剧颤!他怀中紧紧抱著的鎏金暖手炉再也拿捏不住,脱手坠落,重重砸在冰冷的石板上!
陈公公面如金纸,双唇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著,两排牙齿咯咯作响,如同筛糠!他浑身的骨头仿佛都被那声惊雷般的马嘶震散了架,再也支撑不住那点虚浮的体面!
「扑通——!」
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破败木偶,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刺骨、沾满血污泥泞的石板地上!
连带著架著他的两个小太监和洪五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带得一个趔趄一起跪下!
那顶象征身份的貂皮暖帽歪斜著滑落,露出底下稀疏花白的头发,狼狈不堪。
他根本顾不上疼痛,也顾不得什么公公的体统,双手死死扒住地面,指甲几乎要抠进石缝里,用尽全身力气,扯著那副惊骇欲绝、破了音的尖锐太监嗓子,朝著马上的西门庆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哀嚎:「西门大————大人饶命啊—!!!」
这一声「饶命」,如同夜枭啼血,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撕裂了通吃坊门前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声音里的颤抖,几乎要把他自己的魂儿都吓飞出来!
西门庆端坐马上,目光如寒潭般扫过全场,最终转向同样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的贺千户:「贺老哥!」
「卑、卑职在!请大人吩咐!」贺千户浑身一激灵,如同被蝎子蜇了腚,慌忙应声,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西门大人折煞卑职了!从前是卑职吃了猪油蒙了心,不知天高地厚,竟敢与大人称兄道弟!如今卑职万万不敢再攀扯大人一声哥哥」了!」
大官人笑道:「贺老哥,你这可就是打我的脸了!想当初,我西门庆不过是个一副白身,老哥你肯折节下交,唤我一声兄弟。怎地如今我穿了这身官皮,倒不如从前了?莫非老哥是嫌我这官儿太小,配不上与你做兄弟了?」
说著,竟一偏腿下了马,亲自伸手去搀那贺千户。
贺千户被他搀起来,却是骨头都软了半边,哪里敢站直?佝偻著腰,连声道:「不敢!不敢!大人恩典自是大人恩典,卑职岂有不知好歹之理!」
大官人只得摇头:「那好,公事上按规矩来,私下你我哥两照旧。」
说罢翻身上马,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冷峻嘴脸,把手中马鞭「啪」地一声,遥遥点向通吃坊那扇被砸得稀烂的大门,又扫过地上横躺竖卧、呻吟不绝的伤号和没了声息的死尸,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冰碴子砸在地上:「贺千户!」
「卑职在!」贺千户肃然双手抱拳大官人冷声道:「本官命你,即刻将王押司连同这通吃坊一干人等,不拘男女,不拘死活,尽数与我锁拿了!连同地上这些「苦主」————」
他冷笑一声,马鞭尖儿戳了戳那些哀嚎的伤者,「————也一并押回提刑所大牢!著人严加看管,待本官亲自升堂,细细审问,重重发落!若走脱了一个,或是哪个不明不白地死了、哑了,贺千户,本官唯你是问!」
「卑职遵命!绝不敢有半点差池!」贺千户如蒙大赦,却又似背上压了千斤重担,慌忙磕了个响头,连滚带爬地跳将起来,对著手下那班衙役兵丁,把眼一瞪,嗓子都劈了叉:「兀那班杀才!耳朵都塞了驴毛不成?!西门大人的钧令,听得真真儿的了?!还不快与爷动手拿人!锁了!锁了!统统锁了!押回去!哪个敢怠慢半分,仔细你们的皮!」
众官兵轰然应诺,如狼似虎般扑将过去。那些通吃坊的管事、打手,早被史文恭杀破了胆,瘫软如泥,哪里还敢挣扎?一时间,锁链哗啦乱响,哭爹喊娘之声不绝于耳。
西门庆这才稍稍缓和了脸色,拨转马头来到史文恭面前。
这位方才浴血厮杀、枪挑数人的猛将,此刻也单膝跪地待命。
西门庆俯身,重重地拍了拍史文恭那宽阔结实的肩膀,力道中带著赞许与托付:「史教头,辛苦了!今日之事,你当居首功!」他声音压低,带著一种心照不宣的意味,「先把团练的弟兄们带回去,好生安抚,该治伤的治伤,本官记下了,不日定当加倍犒赏。」
他目光深邃,看著史文恭刚毅中带著一丝渴望的脸,意味深长地勉励道:「跟著我,自有你血染征袍,封妻荫子」那一日!别急,跟著本官,前程富贵,少不了你的!」
史文恭闻言,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抱拳起身,声音洪亮如钟,带著一股铁血豪情:「史文恭,愿为大人效死!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西门庆端坐马上,眼风儿扫过那一片狼藉的通吃坊,又高声喊道:「玳巡检!」
身边正无所事事的玳安一愣,大爹这是喊谁呢?
见到自家大爹挑眉望著他,这才反应过来。
只见那玳安,反应快得惊人!方才还虾著腰侍立马旁,一「噌」地一下挺直了腰板!
朝著马上的西门官人,端端正正、一板一眼地躬身行礼,那腰弯得角度都仿佛拿尺子量过,声音更是拿捏得不高不,努力模仿官味的拿腔拿调:「卑职玳安,听候大人钧谕!」
大官人看著这厮滑稽的模样强忍著笑:「本官命你:即刻查封通吃坊,桌上所有赌资,无论金银铜钱、票券契据,悉数抄没充公,登记造册,不得有误!。
接著对身边侍立的玳安招了招手。
那玳安立马虾著腰凑到马前,竖起耳朵。
大官人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嗓子,那声音便只钻进玳安一人耳朵里:「那些赌客身上,你带人挨个儿仔细搜!但凡摸出赌本儿来,管他是银票还是碎银子,一律没收!不过嘛————」
大官人顿了顿继续说道:「————若哪个泼才能掏出某某大人府上的帖子、腰牌,或是盖著正经衙门大印的路引凭证,证明确是体面人家出来的,哼,便把他那点赌资原样儿还他,客客气气放他滚蛋!懂了吗,莫要乱得罪人!」
「大爹!您放心!」
话音未落,玳安倏地直起身,脸上那谄媚劲儿瞬间收得干干净净,换上一副狐假虎威的冷厉面孔。
只见他从怀里「唰啦」掏出一块黑漆漆、沉甸甸的腰牌,高高擎在手里,对著周围那些还在发愣的衙役,把嗓子吊得又尖又响,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都他娘的给爷听真了!九品山东巡检司巡检玳安在此!奉西门大人钧旨,查抄通吃坊!尔等一干人等,即刻听我号令!」
那腰牌在灯光下闪著乌沉沉的光,上面「山东巡检」几个字刺得人眼疼。
贺千户和这清河县一干衙役,正站在不远处,猛听得「九品巡检」四个字从玳安嘴里蹦出来,再瞧见那腰牌,如同白日里见了活鬼,眼珠子瞪得溜圆,下巴颜儿差点砸到脚面上!
「我的娘哎!」贺千户心里咯噔一下,倒抽一口凉气,「这不是西门大官人跟前那个端茶倒水、跑腿传话的小厮玳安吗?怎地————怎地摇身一变,也成了官身?九品巡检?!这————这西门大官人的手眼,真真是通天了!」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后脊梁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众多衙役更是惊得魂飞魄散,心里头翻江倒海:本来这个在他们面前乐呵呵的小厮竟然都成了九品巡检。乖乖!这西门大官人————连他身边的一条狗,都能披上这身官皮!
这边玳安得了势,愈发威风凛凛。
他站在通吃坊大门口,大手一挥,指著通吃坊那破败的门里,厉声喝道:「都聋了不成?!给爷冲进去!里头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爷听好了:
不许动!离了那赌桌!双手抱头,给爷蹲下!哪个敢乱动一下,或是藏匿财物,爷认得你,爷这水火棍可不认得你!」
众衙役见这小厮得了西门大官人亲命,又亮明了腰牌,哪里还敢怠慢?轰然应诺一声,如狼似虎般撞开残破的大门,潮水似的涌了进去。
玳安得意洋洋跟了进去,只听见指挥得声音冲天破屋而出:「你!带人封门!钉死了!」
「你!带人抄没赌资,一张票子也不许少!」
「其余人等,给爷看紧了这些赌客!挨个搜身查验!若有抗命或私藏者,给爷往死里打!」
「这个妇人等一等,如此丰腴定然藏有凶器,小心些,让爷我来搜...」
霎时间,通吃坊内鸡飞狗跳,呵斥声、哭喊声、桌椅翻倒声、锁链哗啦声响成一片。
赌客们吓得面如土色,纷纷离了赌桌,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只盼著这位新出炉的「玳巡检」能高抬贵手。
贺千户远远瞧著,心里头五味杂陈,对西门大官人的权势,更多了十二分的敬畏与恐惧。
站在不远处伸长脖子看热闹的应伯爵、谢希大、常时节等一干帮闲,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们看著前几日还和他们一起在插科打浑、端茶递水的小厮玳安,今日竟披上了这身官皮,成为了他们都要下跪行礼的九品官。
那份羡慕嫉妒恨,如同百爪挠心,直烧得他们五脏六腑都滚油煎似的!
「我的个乖乖————」应伯爵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眼珠子死死盯著玳安腰间那枚乌沉沉的巡检腰牌,只觉得那牌子比窑姐儿头上的金簪还晃眼,嗓子眼里咕哝著,「————这玳安小猴子,倒他娘的走了狗屎运!摇身一变,竟也成了老爷」了?」
他下意识地扯了扯自己身上那件半新不旧、沾著油渍的绸衫,只觉得浑身刺挠,恨不得立时三刻也扒了这身白皮,换上那么一身青缎子官袍,哪怕只有九品,也强似这千人骑万人踩的帮闲身份!
旁边谢希大、常时节几个,也是看得眼热心跳,喉咙发紧,心里头那点对功名富贵的馋涎,简直要化作口水从嘴角淌出来。
他们互相交换著眼色,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火烧火燎的艳羡—一跟著西门大官人,连他身边的一条狗都能登天,自己这帮兄弟,岂不是也能熬出头?
今夜。
清河县的夜。
这个血腥屠戮又醉生梦死的夜,似乎就在大官人这雷霆手段潦草地画上了句号。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
那墨汁子也似的稠黑夜色,劈头盖脸地压将下来,把浮荡在勾栏瓦舍、酒肆赌坊门首的那点子残脂剩粉味儿、铜钱银子气儿,一股脑儿都吞吃尽了。
黎明来临之际。
一声带著十二分谄媚与狂喜的高喊,如同夜枭啼鸣,瞬间撕裂了沉睡的夜幕,唤醒了清河县所有的沉睡:「西门大人上任了——!大官人来了——!青天就有了—!!!」
随后。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下月前进了排名加更!本月已加更3W字了,来保的加更都是大章,!】
【指望大爹们了!来保拜谢!】
>
(https://www.shudi8.com/shu/739768/28375680.html)
1秒记住书帝吧:www.shudi8.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shudi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