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当官那点事!
第200章 当官那点事!
嗒…嗒…嗒…」
官靴声儿不紧不慢,踏碎了厅堂里凝滞的闷气,由远及近,直喇喇穿透那厚厚的棉门帘子。
帘栊「哗啦」一挑,一股子透骨的寒气裹挟著细碎雪粒,打著旋儿扑进暖阁里来。
盆中那红旺旺的炭火被这冷风一激,「噗」地一声,火苗子猛地矮了半截,蓝幽幽地晃了几晃,恰似这提刑大厅内堂的威势,明灭不定,透著一股子虚劲儿。
来人不是别个,正是提刑正千户——夏龙溪。
他身上套著件半新不旧的官服,外头裹了件玄色貂裘。领口处那油光水滑的皮毛,紧贴著一张松囊囊、虚浮肿胀的胖脸。
夏龙溪撩起眼皮,正撞上西门大官人那双含笑带俏、又隐隐透著几分邪气的桃花眼。
看著那俊朗年轻玉树临风的皮囊,夏龙溪摸了摸自己衰老的油脸,肚里那滋味,登时翻腾起来,端的百味杂陈,酸咸苦辣搅作一团。
他夏龙溪虽非清河土著,奈何这清河县卡在京城与青州的中间道上,来往两边都方便。
一年到头,少不得来此坐镇公干几月。
西门大官人的名头,在这清河县里响得如同炸雷!
他夏龙溪岂能不知?
便是西门庆得那显谟阁大学士的虚衔儿,还有那绸缎铺开张,尽管他也曾打发手下,备了份体面贺礼送去,场面上应个景儿,可从来未曾真正放在眼里!
这世道,真真是风水轮流转,砖儿何厚,瓦儿何薄?!
谁承想,昨日还是这地面上的白身豪强,今日竟摇身一变,成了自家衙门里平起平坐的同僚!
这乾坤颠倒之快,直教人眼花缭乱,心头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越发地浓了。
这各路提刑衙门里,才上任西门大官人算是个异数。
一个白身,竟一步登天,直做到这等有滋有味,半文半武的实权职位!
寻常小民哪里晓得其中关窍?只道是五品官的体面威风。
夏龙溪却不同。
他自家便是武荫世禄的出身,又经了武科磨勘得了武进士,深知这功名和职位来得何等腌臜辛苦!
当真是汗珠子摔八瓣,银子淌水似的往外泼!
为了荫补转授,由武转半文,进入这提刑文官职位,补进这提刑衙门,他不知倾了多少家私,走了多少门路,才勉强挤了进来这半文半武的职缺。
那武科虽不如文科显赫,可较起真来,竟比文科还要艰难几分!
不单要弓马娴熟、器械精通,还得在纸上论兵布阵,考那纸上谈兵的谋略。
真真是千军万马挤那独木桥!
寒窗苦熬不说,还得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十停里倒有九停是白费了力气,只盼著那一线渺茫的指望。
武科的乡试,那名额更紧俏得紧!
偌大个天下,三年一回,拢共也不过放八百四十个武举人。
他身处河北算是皇恩浩荡,能分得一百二十个缺儿,已是天下独一份。
其他各路,只怕连这零头都够不著!
这还只是乡试,中了也不过是个武举人。
待到三年后的会试,更是千难万难,能取中的不过百二十人上下。
假如祖坟冒了青烟,点中了状元,才得个正三品的参将。
榜眼、探花之流,不过从三品的游击、正四品的都司。
便是那三甲末尾的武进士,熬到头也不过是个正六品的署守备,还得看上官脸色!
他夏龙溪自家辛苦得了这武进士,又加上祖上传下的那点子世袭恩荫,上下打点,才勉强转授了个文官身份。
饶是如此,还被那些鼻孔朝天的文臣清贵看作腌臜浊物,只能窝囊囊挤进这半文半武、不上不下的提刑所,捞些残羹冷炙。
眼前这位西门大官人倒好!
先得了个显谟阁学士的清贵虚衔儿装门面,如今竟平地一声雷,凭他一个白身浪荡子,便直不隆通直升了副千户,得了从五品的实缺儿!
竟生生压过了那正经科甲出身、熬白了头的三甲武进士一大头!
这到阎王殿前也说不通这混帐道理!谁看了不恨得眼珠子滴血、牙根儿发痒?
夏龙溪一路上慢慢琢磨。
京里吏部传出的风声,道是这大官人手里攥著蔡太师亲笔的条子上的任。
夏龙溪肚里翻江倒海,只恨不能钻到西门庆心肝里去瞧个明白:这西门大官人,究竟是烧了哪路高香,走了哪条通天的大路,才攀上了蔡太师那等泼天的富贵?
他自家也不是没走过蔡太师的门路!
可这天下,像他这般削尖了脑袋想钻营进去的狗蝇儿,何其多也!
好容易钻天觅缝,把礼物送到了太师府门槛边儿上,却又被那瞿大管家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不用说,定是那点黄白之物,太师爷瞧不上眼!
他真想揪住西门庆的脖领子问个底儿掉:你这厮,到底填进去多少白花花的银子,搬空了哪几座银山?才撬开了蔡太师的牙缝,让他老人家肯收下?才铺就了这条狗屁的青云梯?
倒生生盖过了自家半辈子钻狗洞、赔笑脸、倾家荡产的心血!
「下官西门庆,参见夏大人。」西门大官人的声音清越,穿透炭火的噼啪声,惊醒了夏龙溪。
大官人拱手施礼,动作干脆利落。
「哎哟!西门大人!久候,久候了!」夏龙溪脸上瞬间堆起一团极热络的笑容,仿佛那笑容能驱散严寒。
他忙不迭地放下手炉,略显笨拙地起身,虚虚向前迎了两步,伸出肥厚的手掌虚扶,「如此酷寒天气,辛苦西门大人上任履新了!快请坐!来人,上热茶!给西门大人驱驱寒气!」
两人分上下落座。一股说不出的寒气,似乎随著西门庆落座而弥漫开来,与炭火的暖意无声绞杀。
夏龙溪那双细眯缝眼,不声不响,在西门庆周身上下细细刮蹭了一遍。
末了,那目光如同叫磁石吸住了精铁,「唰」地一下,死死钉在了西门庆腰间那条束带上!再也挪不动分毫!
好一条乌沉沉、油亮亮的犀角带!
就在这光线昏蒙蒙的厅堂里,那带板竟隐隐透出一层温润内敛的幽光,绝非寻常市井能见的俗物!
带板宽厚敦实,上头雕的云雷纹路,古朴繁复到了极处,每一根线条都透著股子遒劲力道,沉甸甸压著贵气与威严,直往人眼里钻。
夏龙溪心头「咯噔」一下,像是被蝎子尾巴狠狠蜇了一口!他在官场这口大染缸里扑腾钻营了数十年年,眼力何等刁钻毒辣!
这哪里是一般的旱犀角?分明是水犀角,也就是行家嘴里的「通天犀」!
那纹理细密如初生胎发,更奇的是,乌沉沉的底子上似有玄光流动,若隐若现——正是传说中万金难求的「正透」极品!
这等稀罕物,根本就是有银子也没地儿寻摸去!
往低了说,那也得是郡王一流才配享用!
若非手眼通天、根子深扎在那些顶天的勋贵府邸里,绝无可能把这等物件堂而皇之束在腰上!
一路上肚里转的那些个弯弯绕,此刻见了西门庆这身气派,尤其是腰间这条扎眼夺魄的通天犀带,登时烟消云散,化作七八成的笃定。
可这笃定里,又搅和著一丝剜心刺骨的嫉恨,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沉甸甸的敬畏,连腰杆子都似乎软了几分。
看来,这西门大官人能从蔡太师手里买来这顶乌纱,背后杵著的,怕不只是太师府的门路,更有那等树大根深的勋贵人家在撑腰!
西门大官人何等精明?眼角余光早将夏龙溪那点动静收在眼底,见他眼神扫过自己腰带时骤然一变,肚里立刻雪亮!
这腰带,正是昨晚来保把金钏儿送进王招宣府后不久,林太太得了大官人直上青云的信儿,忙不迭打发她那干儿子王三官儿巴巴儿送上门来的「孝敬」。
王三官儿当时就匍匐在地,头磕得梆梆响,口称:「此乃小的家中压箱底儿的祖传郡王之物!母亲大人说了,合该献与义父这等英明神武的人物,方配得上新官上任的威仪!」
如今看来,这老话当真一点不假:人靠衣裳马靠鞍,狗配铃铛跑得欢!
自己这位顶头上司,方才还端著张油盐不进的冷脸子,可一见了这犀角带,那脸色变得,比六月天翻云覆雨还快!
「西门大人真是……龙章凤姿,气度不凡!」夏龙溪放下茶盏,干笑两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厅堂里显得有些突兀,语气里带著明显的试探与酸意。
大官人笑容可掬,声音透著十二分热络:「夏大人!恕罪恕罪!得蒙朝廷抬举,在大人麾下做个副手,下官本该去青州拜谒,聆听教诲。奈何这初来乍到,万想不到大人来了清河!万望大人海涵则个!」
夏龙溪也慌忙还礼,脸上那松囊囊的肉堆起笑纹,眼睛却眯缝著声音洪亮,透著「真诚」:
「西门大人!这是哪里话!大人新晋高升,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衙门里千头万绪,自然要费心料理。」
「你我同在提刑衙门当差,协力办事,便是通家兄弟一般,何须如此见外?日后朝夕相见的日子长著呢,何必拘这虚礼!这份心意,我记在心里了!」
两人高下落座,小吏献上热茶。西门庆端起茶盏,轻轻吹拂茶沫。
大官人放下茶盏,眼角含笑,话锋一转:「大人说哪里话。下官这点微末前程,全赖上头恩典提携,侥幸得了这个缺儿。」
「论起根基、论起资历,比起大人这等出身、一步一个脚印熬上来的真材实料,下官这点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日后衙门里大小事务,还全仰仗大人指点迷津,下官唯大人马首是瞻!」
夏龙溪也放下茶盏摆了摆手:「西门老弟过谦了!过谦了!蔡太师何等人物,他慧眼识珠,岂是等闲?贤弟能入得太师法眼,必有过人之能!」
「本官痴长些年岁,不过是多吃了几年官盐,虚度了光阴罢了。如今西门大人一来,如蛟龙入海,这提刑衙门,气象自当不同!往后啊,是老朽要沾贤弟的光,跟著贤弟学些新章程、新手段才是!贤弟在清河县翻云覆雨的手段,老朽可是如雷贯耳啊!」
大官人眉头一挑,这夏大人话里话里点明了知道自己从哪来的官,又把「翻云覆雨」四字,说得意味深长,这可是在点自己呢。
他笑容不变,呷了口茶:「大人取笑了。下官那点小打小闹,不过是仗著乡里乡亲帮衬,在清河县混口饭吃罢了。哪比得大人,执掌一路刑名,明察秋毫,火眼金睛,什么样的魑魅魍魉能逃过大人的法眼?」
「日后下官若有行差踏错之处,还望大人看在同僚之谊,多多包涵,及时棒喝,下官感激不尽!」
夏龙溪心里「啧」了一声:果然不是善茬!这西门大官人,一介白身就把清河县搅得底朝天,待人接物说话滴水不漏,哪像个初入官场的雏儿?分明是和自家一样在油锅里滚了八百遍的老油条!
自己刚敲打了一下,他立马就顺杆子爬上来,把球又踢了回来,滑不留手。
夏龙溪哈哈一笑,伸手虚点,更热络一步:「西门老弟这张嘴啊,真真是抹了蜜一般!你我同心,其利断金!什么棒喝不棒喝的,忒见外了!只是……」
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带著几分「推心置腹」:「西门老弟初掌提刑印信,这衙门里水深,各路神仙、小鬼,盘根错节。有些规矩……你怕是初来,恐一时摸不著头脑。若有不明之处,尽管来问老哥,切莫因小失大,让些不开眼的腌臜货钻了空子,反倒坏了贤弟的清誉前程!」
大官人一听门清,这听起来说是提醒自己注意,可真正意思图穷匕见,点到了当官最核心的利益。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说如果有下头的孝敬和案件利益的分配,你别擅自做主,要来问我。
大官人岂会在乎这点提刑上的蝇头小利而得罪上司,立刻会意,笑容更深,眼中精光一闪:「大人金玉良言,句句都是为下官著想!下官感激涕零!」
「这衙门里的『规矩』,下官确实懵懂。若非大人提点,险些误事!大人放心,下官虽愚钝,却也深知『饮水思源』的道理。」
「这提刑衙门里上下下,谁不仰仗大人的恩威?该有的『情谊』,下官心里有数!这『暖老温贫』的章程,还是要和大人多多学才是!
夏龙溪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几分:「哈哈哈!好!好一个『情谊』!好一个『暖老温贫』的章程!」
「贤弟果然是明白人!深谙其中三昧!」
「通——透!!!!」
「老哥我就喜欢和明白人打交道!来来来,喝茶!这雪天寒地,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日后你我兄弟携手,这山东提刑所,定能更上一层楼!贤弟的前程,更是鹏程万里,不可限量啊!」
大官人赶忙举起茶盏:「大人过誉了!他日大人位列台阁,还望提携下官一二!」
两人你来我往,话里藏著机锋,面上却堆著十二分的亲热,暖阁里的气氛竟越发显得「和睦」起来。茶盏放下,余温尚在。
夏龙溪端起茶盏又呷了一口,眼皮微撩,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西门贤弟,听闻昨夜……贤弟雷厉风行,带人扫了那通吃坊的场子?连陈公公和王押司都……请了回来?」
西门庆闻言,立刻起身,躬身一礼,脸上却带著三分恰到好处的「郑重」:「正要禀告大人知晓!」话音未落,他陡然提高声调,朝外喝道:「来呀!」
帘外候著的玳安,应声如雷,带著两个健壮小厮,吭哧吭哧抬进来一口沉甸甸的朱漆大箱!箱子落地,「咚」的一声闷响,震得地面微颤。玳安手脚麻利地掀开箱盖——
嚯!
一箱子白灿灿、亮晃晃的银子!整整齐齐码放著,如同刚出笼屉的银馒头,在昏黄的灯光下,竟映得整个暖阁都亮堂了几分!
那银子特有的、冰冷而诱人的光泽,几乎要刺破人的眼珠子!
西门庆面带恭敬,双手捧上一份卷宗,递到夏龙溪面前:
「大人明鉴,这便是昨夜查封通吃坊所得的赌资赃银,俱已在此。相关文书,下官也已命人连夜整理造册,请大人过目、查验!」
「哦?」夏龙溪被那满箱银光映得眼前微眩,心神略震,定睛片刻,目光才重又落在那份卷宗之上。
只见那卷宗抬头,赫然写著:「查封通吃坊赌资赃银案录」。夏龙溪飞快地扫过一行行记录,目光最终死死钉在了最关键的一行字上:
「……计得赌资赃银___两整。」
那「计得」二字后面,本该填写具体数目的地方,竟是老大一片空白!
唯有右下角署名处,端端正正写著「西门庆」三个大字,并盖著鲜红的私人画押。
夏龙溪心头猛地一跳,如同擂鼓!
旋即一股狂喜的热流直冲顶门!
哪里是忘了填?这分明是给自己留的!
箱子里的银子是实打实的,可这入库的数目,是多是寡,全凭自己笔下定夺乾坤!
这西门大官人……好大的手笔!好通透的「规矩」!
「哈哈哈!好!好!好!」夏龙溪猛地爆发出洪亮的笑声,脸上的松肉都跟著欢快地抖动起来。
他伸出手指,隔空朝著西门庆连连虚点,眼中精光四射,那赞赏之情简直要溢出来:
「贤弟啊贤弟!果然是个『通明剔透』的妙人儿!心思玲珑,办事周全!老哥我在这衙门里待了半辈子,像贤弟这般既懂规矩、又知进退、更能替上峰分忧解难的『后生』,真真是凤毛麟角!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有贤弟在,何愁我提刑所不兴?咳何愁我提刑所不肃清宇内、以彰法度?」
夏龙溪那洪亮的笑声在暖阁里回荡了片刻,如同投石入水后泛起的涟漪,终归要平复。
他脸上的笑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抹去,渐渐收敛起来,换上了一副「推心置腹」的凝重神色。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忧心」:
「贤弟啊,」他唤道,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这通吃坊的案子,银子事小,人事却大。贤弟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旺,本是好事。只是……贤弟可知,那陈公公与王押司,背后杵著的是谁?」
他故意顿了顿,眼皮微抬,观察著西门庆的反应,见对方凝神细听,才继续道:
「那是当今圣眷正隆的——杨戬,杨公公的人啊!平日里,那王押司仗著杨公公的势,拿著咱们提刑所的火签令符,在街面上作威作福,连老哥我……唉,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虚应故事罢了。贤弟此番雷厉风行,把这两位爷都『请』进了班房……」
夏龙溪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仿佛在替西门庆担忧:
「通吃坊这点子进项,杨大人自然是不会伤筋动骨的。贤弟又是蔡太师亲自简拔的人,杨大人看在太师金面上,或许一时半会儿不会发作,给贤弟几分薄面。只是……」他话锋陡然一沉,目光锐利起来,
「陈公公毕竟是杨大人麾下有头有脸的体面人,王押司也是杨大人门下一条得用的狗!这两人,贤弟你万万动不得!依老哥看,不如……趁事情还没闹大,寻个由头,把人全须全尾地放了,通吃坊嘛,也让他们重新开张便是。」
他边说,边从袖中摸出一张早已备好的名帖,放在桌上:
「老哥我与你写一封亲笔书信,信里就说,昨夜之事纯属误会,底下人办事鲁莽,惊扰了陈公公与王押司,如今已查清是旁人冒名顶替,与通吃坊无干!」
「贤弟你新到任上,一时不察,老哥我代为赔罪,请杨大人海涵!这般处置,想必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特意来为难贤弟你了。贤弟以为……老哥这番安排,可还使得?」
西门庆心中雪亮!方才那箱白花花的银子,此刻便化作了夏龙溪这番「掏心掏肺」的指点,连擦屁股的「书信」都准备好了!
若没这沉甸甸的银子压住秤盘,这封信怕是烂在夏老儿那樟木箱底,也休想见得天光!
这老狐狸!银子吞得顺溜,事儿办得也油滑,倒也算是个「知趣识做」的老油条!
他脸上立刻堆起十二分的「感激」与「恭顺」,朝著夏龙溪深深一揖:
「大人金玉良言,句句都是为了下官的前程著想!感激不尽!一切全凭大人做主!」
「好!好!好!」夏龙溪见西门大官人如此「上道」,连声说好,脸上重新浮起满意的笑容,那笑容里带著几分「孺子可教」的欣慰,更带著几分交易达成后的轻松:
「贤弟能明白老哥这番苦心就好!至于昨夜抓回来的那些个虾兵蟹将、替死鬼……贤弟想怎么判,是打板子、枷号示众,还是充军发配,全凭贤弟心意!」
「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老哥我绝不插手,也绝不过问!贤弟只管放开手脚,大刀阔斧地拾掇!正好借这几个腌臜泼才的贱骨头,替咱们提刑所立一立威,正一正这清河县地面上的歪风邪气!」
他说得轻飘飘,仿佛那些人的身家性命,不过是脚底下的烂泥、墙缝里的臭虫,正好用来给大官人这新官再立一次「官威」,再添一把新官上任的「三昧真火」!
这世道对他来说便是如此:踩死了蝼蚁,铺平了官路,才显得那青天高三尺!
大官人辞了夏龙溪出来,踱步到了阴暗潮湿的牢房前,隔著粗重的木栅,看向里面蜷缩著的洪五。
早有那会巴结的狱卒,屁颠颠搬来一把交椅,还用袖子狠狠擦了擦椅面。
大官人撩起官袍下摆,四平八稳地坐下,气定神闲,仿佛坐在自家暖阁里赏花。
「洪五,」西门庆的声音在死寂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晰,「陈公公和王押司,已经放了。」
洪五靠在冰冷的石墙上,闻言,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那笑容里浸满了苦涩与早已料定的麻木。他抬起浑浊的眼睛,声音嘶哑:
「小的……早料到了。像我们这等没根没基、在绿林里打滚的草芥,对那些云端里的大人物们来说,用处无非三样:看家护院,是条好狗;」
「送死卖命,是块好肉;顶罪断头……更是块再好不过的垫脚石!大人,小的认栽。您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小的只求一事……」
他挣扎著,像条离水的鱼,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爬起来,竟对著西门庆坐的方向,「咚」地一声,把头重重磕在铺著烂草、浸著尿臊的地上,额头瞬间见了血印子:
「只求大人开天恩,莫要牵连小的家中那几口喘气的!小的烂命一条,合该横死沟壑!求大人给条活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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