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倒流回那一夜。

凯罗琳肌肤相亲的夜晚。

她脸颊绯红，连指尖都滚烫得灼人。

罗万彻底沉沦在那片温香软玉之中，鼻尖与唇瓣被馥郁的芬芳淹没，每一寸肌肤都仿佛在月光下融化，变幻出令人目眩的形状。

神魂飘荡，就在他即将迷失于极乐之境时，她却用那蕴含着神圣力量的手，轻抚他的头颅，在他耳畔呵气如兰。

“听好了，笨蛋……不许你，再随便乱跑。”

她那双平日清冷的眸子，此刻水光潋滟，羞意与媚色织成一张勾魂夺魄的网。

她一边贪婪地承受着他的索取，一边又伸出手指，在他脸颊上轻轻一拧。

“我今天……可是危险的日子。明天分开，下次再见，你可要做好觉悟。”

“到那时，你那些坏心思、怪癖好，我便……一一奉陪。”

所以，一定要回来——当她轻抚自己平坦小腹时，眼底流淌的，是这句无声的叮嘱。

还有临别时，那句掷地有声的最后通牒。

——从今天起，把烟也给我戒了。

“不行。”

“呀啊！”

“罗万……？”

那夜的余温，她的话语，她眼底的期盼……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炸开，汇成洪流。

原本怔怔躺着的罗万，猛然一动，一把拨开身侧的海伦与诺瓦，霍然坐起。

“此间事了，我即刻返回帕伦大西亚。”

他眼神决绝，不容置喙。

两女相视一眼，默然无言。

※※※※※

翌日。

一行人离开城镇，在林中与巨龙会合，正式踏上寻访萨克雷的旅途。

久违的苍穹之上，铅云堆叠，沉闷得令人窒息。

罗万披着新买的斗篷，跨坐于龙背，不经意地瞥了眼海伦手中的地图。

那张记录了他所有足迹的地图上，代表萨克雷的红点，已近在咫尺。

“前面什么都看不见，要不要下去确认一下？”

“或者我也可以驱散这些云。”

“多谢，但没那个必要了。”罗万沉声道，“位置没错，就是这里。”

“嗯？”

海伦收起地图，单手向天，缓缓举起。

刹那间，曾在马车上惊鸿一瞥的圣洁之光，在她掌心汇聚，骤然凝成一道撕裂天地的神罚之矛！

“罗万，你以前去萨克雷时，从里面能看到天空吗？”

“天空……？”

记忆有些模糊。

那时，夏洛蒂牵着他的手，走入龙巢深处。

巢穴内无数财宝反射的光芒亮如白昼，可头顶之上……是否真有一片天空？

“好像……没有。难道说？”

“没错。”海伦的眼神锐利如刀，“你当初的传送坐标，确实是这片山脉。但地图，从未标明海拔。”

既然魔法结界肉眼不可见，坐标又从未被电报线路捕捉，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帝国四大秘境的最后一处，萨克雷龙之巢穴，沉睡在这崇山峻岭的至深之处——地底！

“没有入口，那就自己开一个。不，或许它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所谓的‘入口’。”

“你是认真的……？”

“放心，我会控制力道。诺瓦，洞口一开，立刻突入，准备好！”

“明白！”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掌中的光柱撕裂云海，如神罚之矛，悍然轰向大地！

轰——！！！

一道足以灼伤视网膜的圣光轰然引爆！

狂暴的冲击波如神明之怒，将漫天铅云一扫而空，不留片缕！

通往龙巢的道路，豁然洞开。

然而，不等罗万看清那深不见底的漆黑洞口，巨龙便已收拢双翼，垂直俯冲而下！

他只得死死伏低身子。

轰隆隆——！

暴雨浸透的土石本就松软，新开的洞口在山崩中眼看就要湮灭。他们必须顶着狂风，在它彻底坍塌前高速突入！

罗万将头埋得极低，双臂紧紧环住身前海伦的纤腰。无数碎石土块如冰雹般砸落。

铿！铿铿！

尖锐的刮擦声不绝于耳，海伦已撑开防御魔法。

视野瞬间被黑暗吞噬，身后洞口透进的微光也彻底消失。

他们正在地底深处急速穿行。

倘若海伦的计算有分毫差池，前方若是实心岩层，他们会在瞬间被无可估量的土石活埋，碾为齑粉。

轰！�4�8！！

似乎是觉得深度不够，她再度催动魔力，向着更深处强行开道。

罗万也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圣剑的剑柄。

就在他担心他们是否要一路击穿地壳，直达地幔时——

轰——！！！

海伦射出的光束尽头，传来惊天动地的爆鸣，紧接着，一片璀璨洞天豁然开朗。

※※※※※

头顶，是碎钻般闪烁的晶石穹顶，流光溢彩；脚下，是堆积如山的金银宝藏，没过脚踝。

黄金海洋的正中央，一具通体雪白的巨龙遗骸静静盘踞，圣洁而威严，是这无尽财富中，最夺目的瑰宝。

巨龙刚一落地，罗万便迫不及待地冲向骸骨，寻找夏洛蒂的身影。

龙骨之下，一处精心构筑的巢穴中，他终于找到了那抹熟悉的银色。

夏洛蒂静静地躺着，被一层薄如蝉翼的【妖精之丝】包裹，双目紧闭，宛如沉睡。

他下意识伸出手，却被诺瓦拦住。

“别碰，魔法可能会被破坏。”

“她要这样多久？”

“直到积攒够轮回所需的魔力……大概，要几十年吧。”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罗万无权干涉。

或者说，能再见一面，已是万幸。

海伦走了过来，将一个包裹递给他。

罗万拆开，里面是一顶叠得整齐的旧帽子，沾染着洗不掉的尘土。

“一个学院的学生捡到的，大概是在战斗中掉的。”

“……谢了。”

他接过帽子，小心翼翼地，轻轻放在夏洛蒂的枕边。

也不知梦见了什么，摇篮中的她，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此行目的已达，但他们并未立刻离开。

诺瓦开始向巨龙介绍新家，海伦则四处踱步，勘察整个龙巢。

“到处都有老化痕迹，需要修缮。”

“帝国当初怎么管理这里？”

“很可能是固定坐标传送。要定期搬运如此巨量的财物，普通的魔法根本做不到……回头得问问‘美食公’，帝国或许使用了类似天权塔‘跃迁门’的技术。”

海伦一边盘算着，一边继续说道：“要让龙族在这里安家，总得开一个稳定的入口，防御措施也必须做好，免得被冒险者发现……”

“要做的事还真不少。”

“是啊。罗万，你要是肯多留几天，我们就能慢慢来……”

我可没那打算。

海伦见他决心已定，只是轻轻“啧”了一声，不再多言，转而向洞穴更深处走去。

宝库的地形相当凶险，金币堆深及脚踝，一脚一个坑，中间还散落着各种尖锐的兵器。

“你还要走多远？”

“谁知道呢？这里可真够大的。”

他们已经走出了很远，连那具庞大的龙骸都已隐没不见，她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罗万有些担心诺瓦，不时回头张望，就在这时，海伦突然停下了脚步。

“那个，罗万。”

“嗯？”

“这趟旅程，还愉快吗？”

她掀开兜帽，深深吸了一口气，冷不防地抛出这个问题。

罗万还没反应过来，她又再次问道。

“从圣国回来后，你跑了不少地方。赫尔泽布、森里尔湖、格林伍德……还有狄普涅亚和泰萨伦，对吗？”

“说起来，不知不觉是去了很多地方。”

“地图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红点。所以，感觉怎么样？是段有趣的旅程吧？”

“嗯……还算不错。”

“是吗？那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

海伦对着虚空轻轻一挥手。

一层美丽的魔力光晕扩散开来，形成了一道小小的结界。

【秘传魔法：折射断相】

一种与整个世界剥离开来的诡异感觉油然而生。

光晕流转的结界内，海伦绝美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无法掩饰的悲伤。

“其实，这次旅行结束之后，有句话我必须对你说。”

“什么话？”

“等我们回到帕伦大西亚，我想……为艾莉丝举办葬礼。”

※※※※※

“这是我和诺瓦，还有大家商量后决定的。总不能让她一直待在那个地方，对吧？”

“……嗯。”

罗万明白。

所以他才会向国王索要巴尤公馆后的空地，作为战后补偿。

他本就打算，等战争结束，和平降临，就将她从冰冷的地下室接出来，好好安葬。

原来，这几个星期以来，她们对“艾莉丝”这个名字讳莫如深，是为了这个。

“我们一直很犹豫，就是因为你的誓言。”海伦的声音有些发紧，“说不定，现在这一刻，它就已经破碎了。【折射断相】并不能保护绝对誓言。”

“……”

诚如她所言，结界根本不重要。

只要他无法从心底里真正否定她的死亡，誓言便会应声碎裂。

过去，仅仅是想起艾莉丝，心脏就会传来阵阵绞痛，不是吗？

罗万闭上眼，将手按在胸口。

“你还好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

维系他灵魂的三大神器。

其一，早已崩毁，留下无法填补的空洞。

其二，是腰间圣剑带来的支撑。

然而，那第三件，那道从最初便微光摇曳的“信念”，此刻却如水中月，镜中花，再也无法清晰地感知。

这太奇怪了。

若誓言已破，他不可能毫无察觉。肉体上，必然会受到沉重的打击。

为何……毫无感觉？

“应该，没事的。”

“真的？”

“嗯。葬礼就办吧，一回到帕伦大西亚就办。”

事到如今，誓言是否破碎，或许已没那么重要。

他所拥有的力量会因此衰减，可在这片大陆重归和平的时代，那又算得了什么？

心理准备，也只需慢慢去做，便足够了。

这是迟早都要做的事。

接受她的死亡。

这一次，他决定，不再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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