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亡国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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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绍伐夏的事,在场的竟无一人知晓。
赵佶再也懒得装出一副多疼爱这三儿子的模样,他要适当地扶持一下太子,以及他身后那些旧党清流了。
赵佶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向来气度闲雅的三殿下赵楷,此时略微显得有些慌乱,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说了一句话,父皇好像就生气了。
垂头丧气地退出艮岳之后,赵楷马上吩咐身边人,“快去查一下,陈绍伐夏打的如何了!”
此时,所谓的伐夏其实已经到了尾声。
西夏这次无功而返,接下来的冬日是不可能出战的。
他们原本就紧缺的物资,不支持他们在冬季打一场上十万人的大战。
兴灵平原的冬天,那是相当寒冷的。
李乾顺下令,将牲畜大批屠宰,然后用盐把肉腌制起来。
免得一个冬天过去,这些牛羊会掉很多的肥肉。
他是一个不服输的人,尽管如今西夏面临着严重的危机,他依然想要找到机会翻盘。
如今,他把希望寄托在了正在崛起的女真人身上。
不顾辽夏多年的情义,夏皇帝李乾顺暗地里派人,前往女真大营,要去拜见完颜阿骨打。
可笑朝中那些老贵族,还在寄希望于大辽重新崛起,灭掉叛乱的女真部落,然后来帮助他们走出困境。
神思恍惚之间,马车突然一震停下。前面驱车的侍卫,在外低声通禀:“陛下,到了。”
李乾顺掀开帘子,走下銮舆,准备去探望自己的皇弟晋王李察哥。
他这次又无功而返,甚至折损了一些兵马,回来之后羞愤难当,一病不起。
李乾顺心中,对这个弟弟未必没有怨言,他已经错过了两次翻盘的机会。
但是他知道,自己目下还要依赖这个皇弟。
他在统安城击败了刘法,已经算是西夏近年来最大的胜利了。
若非那一战,如今的西夏,或许早就灭国了。
随着李乾顺进入晋王府,府上的主人家全都出来迎驾。
李乾顺笑着与他们示意,最后抱起晋王的小儿子,迈步走到他的卧榻。
躺在床上的李察哥挣扎着要起身,脸上竭力的想堆出一些笑容出来,可紧张之下,却让脸上神色看起来加倍的古怪。
李乾顺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轻轻拍着道:“好好养病。”
“陛下,臣弟有罪”
李乾顺笑道:“你有没有罪,朕还不知道么,如今咱们夏国就是如此国情,派谁去也是一样。你能忍住没有葬送太多儿郎,咱们就依然有机会打回来。”
“实在先辈是丢给咱们的担子太重,无论结果如何,你我兄弟都尽了自己全力,将来见了祖宗也不羞愧。你啊,好生养病,咱们就算是败了,也得败在战场上,不能倒在榻上。”
李察哥眼眶发红,咬着牙齿说道:“皇兄,我李察哥对白石大神发誓,一定会杀了陈绍,夺回银夏,报仇雪耻!”
陈绍两次阻拦李察哥,实则是生死仇敌。
党项人对复仇的执念是很深的,《西事》卷八明确记载:“夏俗以不报仇为耻”。
族人若受伤或被杀,全家族需集体行动,复仇前需“蓬首垢面赤足,禁食肉类”,直至手刃仇敌方能恢复正常生活。
这也是为什么西夏人夺回城池之后,总是要屠城的原因,他们觉得里面的军民背叛了自己,投降了大宋,是不能原谅的行为。
他们的骨子里,有一种尚武的狠劲,后来成吉思汗灭夏,灵州之战党项军死战蒙古,宁焚城也不降。
同样的,他们也很看重‘发誓’,早期党项八部就经常“环坐饮猎”。
李元昊每欲攻宋前,一定会把各部酋长集合到贺兰山,大家一起盟誓。
这李察哥本来就是忧愤羞愧,躺在床上没脸见人,发完誓之后,病就好了一半,整个人充满了力量。
李乾顺也很满意,晋王能力其实不错,打败仗纯属是国力问题。对面那个人,根本不给他施展自己指挥才华的机会,只知道结寨打烂仗。
兄弟两个在晋王府一起吃了顿午膳,就忙不迭地开始研究,如何击败陈绍,收回河套与横山。
河套是西夏的粮仓,横山是西夏的长城。
如今尽数落到了陈绍手里,他们拿不回来横山,就像是大宋失去了幽燕,敌人想什么时候来打你,就什么时候来打你。
——
盐州城,陈绍的住处。
大虎早早地在院子里架起了热腾腾的羊肉汤锅,放了胡椒香料芫香的羊肉汤香气,一阵阵的飘过来。
一群年轻的文官武将,聚在一楼,轮番站到中间,讲述自己的学习体会。
关于如何结寨,如何管理,如何屯田
如果说这些还是不针对西夏的,那讨论如何提高坚壁清野的效率,如何煽动各部落对党项拓跋氏的仇恨,如何唤醒拓跋氏这些年来对各部落压迫的反抗情绪
就完全是针对西夏而作的特训了。
人类的智慧,在聚众讨论的时候,往往会迎来爆发。
你坐在那里枯想一个月,也未必能想到什么好主意,但是围在一起讨论一件事,别人的话往往能给你灵感,激发你的思维。
大家十分踊跃,积极发言,陈绍在二楼上,感受着下面的热情,心情还不错。
灭夏之策,就在此间一楼。
西夏不是猛虎也不是雄狮,而是一条阴鸷、凶恶而且报复心极重的毒蛇。
必须得慢慢耗死他,放干净他的血,才是最好的办法。
否则直接上,被它反咬一口,或者陷入战争泥沼中,又该如何腾出手来去抗金。
对付西夏,陈绍很有耐心,至少在打仗这方面,陈绍是坚定相信知难行易的。
只要知道了如何能稳赢,陈绍就有信心完全按照这个办法打下去。
战争失败的后果,实在是太惨烈,他是一点险也不想冒。
对付西夏人的办法,他已经想到了,但是如何来对付女真人,陈绍暂时还没有主意。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想要出去走走。
在盐州待的日子,说起来算是比较清苦了,但是陈绍从横山元宝寨熬过了那几天之后,就觉得世上没有什么日子,是真的无法忍受的。
就在这时候,外面匆匆赶来一个校尉,陈绍从窗口瞧见了他,模样有些眼熟。
他在窗边咳了一声,校尉抬头,赶紧走了上来。
“节帅!”校尉叉手道:“在夏州附近,发现了契丹的骑兵。”
陈绍有些诧异,契丹人真这么讲义气?
他不觉得天祚帝有这个闲心,肯定是契丹其他势力,要染指这块地方了。
他心中不是很着急,夏州如今并不好打。
其实以前也不好打,是它孤悬于几百里外,西夏为了保存实力,这才让野利崇山主动撤兵的。
陈绍让赵河,去召集所有将领和盐州五品以上的文官到盐州衙署。
不一会儿,人陆陆续续到了,门外又传来了“哐当”的盔甲声音,韩世忠走到房门口,他把佩剑交给侍卫、阔步走进来执军礼道:“末将奉命前来,拜见节帅!”
陈绍掏出自己的承宣使大印,哈了几口气,在未干的纸上使劲一盖,说道:“我走之后,你们各自按照既定的方略推进,不得贪功冒进,不得滥杀百姓,瓦解夏贼民心。”
韩世忠上前一步,小声道:“节帅,这是要去哪?”
“我去夏州走一趟。”
陈绍没有说夏州发现契丹兵马的事,些许零散骑兵的话,陈绍更倾向于是有契丹贵族逃到这里,企图躲避女真人的追杀,未必是冲着自己来的,没必要给这里制造恐慌。
韩世忠点了点头,如果夏州有仗打的话,他很想跟着陈绍一起去。
因为在盐州,堡寨战法虽然稳妥,对他来说却极其无聊。
等到他真要离开时候,韩世忠有些意外,这位节帅还真是雷厉风行。
说了走,一会也不耽搁,他赶紧上前,悄声问道:“节帅,俺跟你一起去吧。”
陈绍想了想,笑道:“也行,只带亲兵,你的人马,暂时由.吴阶如何?”
韩世忠说道:“极好,极好。”
陈绍刚要去吩咐吴阶一声,突然发现他身后站着的那大汉,正直愣愣看着自己。
“李大哥?”
“绍哥儿?”李孝忠笑着招呼一声,又拍了拍大虎,“大虎兄弟!”
大虎挠着头,憨笑起来,叫了一声李哥。
陈绍有些惊喜,将吴阶和李孝忠叫至内堂。
韩世忠挠了挠头,也跟了进来,他是和陈绍一起在横山起家的主要将领,亲兵们自然不会阻拦。
几人进来之后,陈绍笑着说道:“坐!李大哥怎么会在军中?”
吴阶赶紧说道:“前几日属下守久利城寨时,李兄被夏贼追赶,进了我们寨中。因见他箭法超群,射杀夏贼领谋,故而留在军中。”
“没想到李兄竟然与节帅相识。”
陈绍笑道:“自那日分别之后,我曾几次派人去石壕村寻找李大哥,只说是再没回过。”
“听说节帅是个少年人,与绍哥儿你同名,未曾想还真是你。”
陈绍见这里都是自己人,便说道:“这几日,在夏州附近,出现了一些契丹骑兵,我准备和韩五过去一趟。吴阶,你守在此地,切记按照我的吩咐行事,不得贪功冒进。”
“节帅放心!”
吴阶虽然年轻,但是做事确实极其稳妥,陈绍对他还是很放心的。
不然当初在江南,也不会让他去守睦州,最终将方腊擒获。
“李大哥,随我们一起去夏州吧!”
李孝忠抱拳道:“如今我已经是绍哥儿你的手下,自然是听令。”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
一队骑兵在平坦的原野上驰骋,马蹄轰鸣、气势壮阔。
陈绍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其实他觉得有些冷,而且风吹在脸上,刮得生疼。
但是身边人都在狂奔,看上去很轻松的样子,陈绍也只好咬着牙坚持坚持。
终于望见了夏州的城墙,陈绍舒了口气,心中稍微放松了些。
城门打开,一行人入城之后,直奔夏州衙署。
夏州的建筑,不同于银州等地完全中原化,这里很多地方,还保留了一些西域的风格。
当然,此地城高墙厚,十分殷实,城中粮草无数,又有活水,就算守上十年也不成问题。
若非是孤悬瀚海,陈绍想要拿下它,不知要耗费多少的钱粮人马。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拿下此地之后,只要不犯大错,也不好丢掉。
夏州防御使杨广齐等人匆匆赶来。
“节帅!”
陈绍点了点头,问道:“怎么回事?”
“从月初起,就陆陆续续发现有契丹骑兵,在这附近窥探,应该是从云州方向来的。”
韩世忠说道:“听说契丹鞑子被女真鞑子打的乱窜,八成是被打散的溃兵。他们不跟着辽帝,要么是对辽帝失望透顶,要么就是一群云州汉儿。”
大辽国土很大,其中并不都是契丹人,尤其是云州。
本来就是汉人的城池,被石敬瑭割让给了契丹,如今大辽覆灭在即,真是来投降的也不稀奇。
毕竟女真人一路追杀,打的辽兵丢盔弃甲,杀得尸山血海,他们只认得你是辽兵辽将,可不管你是什么族的。
“可曾与他们联络?”
杨广齐摇了摇头,道:“属下未得节帅命令,不敢擅自与其接触。”
陈绍眉心微微一皱,如此紧要的地方,身位一州防御使,掌握着兵权,全靠请示打仗?
杨广齐是从盐州投降自己,算是比较早的夏地降将,打洪州时候立功升官。
陈绍已经决定将他调回宥州或者银州,以后就跟在自己身边,方便他请示,夏州这种地方不适合他。
“他们驻扎在什么地方?”
杨广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他得知契丹骑兵来了之后,就吓得不轻。
毕竟大辽的体量在那摆着,云州至今还有七十万大军,听着就骇人。
所以他上报陈绍之后,就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
陈绍冷哼一声,道:“附近堡寨有没有来求救的?”
“没有。”
李孝忠说道:“夏州附近地广人稀,若是一支万人左右的兵马,劫持一个部落就够吃喝三五天了。”
陈绍点了点头,说道:“夏州东南,都是我新建之堡寨,他们无法悄无声息地渗透,但是北边就不一定了。”
幽云十六州,有很多的汉人豪强,都是有自己兵马的。
金宋撕破脸皮,他们中很多人,都成为了南下灭亡北宋的主力,抢的盆满钵满,在金国继续当官。
李孝忠起身道:“节帅,我自来军中,寸功为例,此番正好去打探一下虚实。”
陈绍点了点头,李孝忠常年在草原纵横,比自己还熟悉这些异族,为人有胆有识,派他去正好合适。
辽国到了这个地步,应该不会想着来进攻自己,多半是来寻求庇护,或者单纯就是被女真人打的太狠,一口气逃过来的。
——
张天望确实是辽地汉人,原本任云州节度副使。
因为云州是刘氏的地盘,他和刘氏不对付,而刘氏已经决心降金。刘家出身辽国汉官世家,祖上六世为辽相,到了如今家主刘彦宗,铁了心要投降女真金国,而云州的汉人豪绅,也全部同意。
张天望不想跟着他们一起降金,他在辽东做官时候,曾经负责过去女真部落收海东青和东珠,怕女真人报复。
正好他的妻子是野利部的,和野利崇山有些亲戚,被女真人打的太厉害,便想着率众来投西夏。
结果他们大辽这些年,消息太闭塞,来了才知道夏州已经易主。
他来了之后,见夏州这地方,实在是好地方。便想夺了夏州作为自己立足之地,却苦无没有良策谋城,便向心腹们问计。
手下有一个谋士叫隆兴翼竭思苦虑一番,便向他献上了一计,张天望一听大妙,立即依计行事。
他指挥大军过夏州而不入,仓惶往瀚海而走,做出继续逃命的模样,夏州城里的杨广齐没敢出来探查虚实。
张天望先使那一千劲卒埋伏在六羊岭,然后亲自率领一千老弱病卒,带着大批金银珠宝赶往夏州西北的一个部落乞求收留。
这里距夏州还有十里路,以前是西夏设在北边的一座军驿,叫六羊驿。
野利崇山逃走之后,便被这里一个部落占据,眼看有契丹人来乞求收留,还献上了大批金银细软,此间族长施尓粲便被那珠光宝气迷花了双眼,又见他带来的确实是老的老,小的小、残的残,登时戒意大消,慷慨地答应把他们接纳下来。
这时张天望便又说,还有另外一支部落也已带着本族的全部财宝、牛羊、马匹和女人离开了契丹。
如果施尓粲大人有意招纳,他愿代为引见,消除那一个部落的戒心。同时他还很关切地告诉施尓粲,那个部落尚保留着三百多人的武装,有一定的战斗力。
施尓粲听说那支部落携带了大批牛羊、财宝,还有女人,登时两眼放光,他本是附近一个小部落的族长,目光短浅,此时满脑子都是黄澄澄的金子和花花的肉体,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哪里还有什么戒心。
所以他马上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然后率领八百部落子弟,让张天望带路,去招降那支契丹部落。
这件事他并没有跟夏州汇报,因为害怕夏州抢他的钱和女人。
结果刚出来就被张天望给灭了,占领了他的部落,将所有族人驱赶囚禁。
正在此时,李孝忠带人来了。
他没用多久,就找到了这个部落,并且根据六羊岭上,张天望他们没来得及清理的火堆,判断出他们的大概兵力。
应该是一万余人。
此时此刻,西北天气已经极寒,天空飘着碎粉也似的小雪。
六羊岭上,张天望听到消息,出来查看。
只见远处雪花纷飞当中,来了一队人马,正逶迤沿着山路向自己所在赶来。
他握紧了刀柄,但是有些犹豫,这些军汉应该是夏州兵,一眼望去都是些雄壮矫捷的汉子,穿着厚厚的胖袄戴着白色的貂帽。
这些袍服,他以前没有见过,听这部落里的俘虏说,夏州如今的主人叫陈绍的,去年刚给手下军汉换了军袄袍服。
他本来是想着拿下夏州的,但是看见这些军汉,在这般天气下仍然显得精神十足,走在山道上也个个步履有力,张天望顿时没有了信心。
等靠近了一些之后,再看他们腰间佩刀的把手上缠着的那些似乎染透了血迹的细绳包布,就知道这些穿着新制式军中胖袄,却戴着极其拉风的白色貂帽的军汉们,都是从死人堆里面滚出来的厮杀汉子。
李孝忠这些弟兄,那真是刀头舔血,在西夏的牧场上,抢夺西夏的战马,然后到宋境贩卖。
这种买卖,一般人谁干得了,谁敢去干.
走在这蜿蜒的六羊岭上,李孝忠心里暗暗嘀咕,绍哥儿选的人真不怎么样。
这地方丢了,竟然都能不知道,要是自己守夏州,这里必须要驻兵!
而且要设烽火台。
只需要在六羊岭上驻扎几十个兵,便可以掌控附近十几里地,这里周围全是平地,稍有风吹草动,六羊岭上都一览无余。
到了关下,李孝忠抱拳道:“定难军承宣使门下,李孝忠前来拜访!”
张天望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关门打开。
李孝忠也不害怕,带着三个弟兄,迈步走了上去。
其他人都在关下等候。
来到关上,张天望也不请他们进去,只是冷冷地看着李孝忠。
李孝忠瞧了一眼,看他不像是契丹人,没有留契丹发型,应该是个辽地汉人,便抱拳道:“敢问是哪位将主?”
“我乃大辽云州节度副使,张天望。”
果然是个辽地的汉人豪强,李孝忠心中已经有了定计,笑着说道:“原来是张将军,将军率众来到夏州,所为何事?”
张天望冷笑道:“你觉得呢?”
“总不会是来拜寿的吧。”
张天望身边,几个亲兵神色不善,眼看就要拔刀。
张天望突然哈哈一笑,道:“还真是,你是如何得知的,那夏州的城主野利崇山是我妻舅!”
李孝忠笑了笑,说道:“我看将军也是个通透的人,就不说那些拐弯抹角的话了,你从云州逃到这里,无非是被女真人所迫,又不想投降他们。”
“你没有追随辽帝西逃,对大辽的忠诚也就那么回事,看来你不是和女真人有仇,就是被云州的汉人豪强所不容,驱赶至此。此地原本是有个部落的,如今你们鸠占鹊巢,应该是用了什么阴谋诡计,夺了人家的部落.”
“跟我去见我家节帅吧,夏州愿意收留你这一万多人,也算是有了个安身之所。不然的话,这天下之大,还有你容身之所么?”
张天望闻言,突然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懒得再反驳了。
全被人看穿了
李孝忠笑了笑,没有继续说话,他知道这人没有别的选择了。
在这种境地下,有人愿意收留他,已经足够难得。
“你们节帅.不怕女真人么?”
“我从未问过,不过想来.应该是不怕的。”李孝忠认真地说道。
张天望自知如今已经暴露,在人家的地盘上,若是不配合的话,夏州大军出动,自己这些人完全不是对手。
既然要投降,就得拿出点诚意来,他干脆提出亲自进去夏州城,面见陈绍。
如此胆魄,让李孝忠有些刮目相看,便带着他一起回到夏州。
李孝忠只用了不到半天就把事情办好了,陈绍大为满意,杨广齐则在一旁神色讪讪,有些悔恨自己的懦弱。
他心里知道,自己的夏州防御使,多半是不保了。
节帅向来赏罚分明,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此时在衙署后面的小楼上,张起了暖幕,设了炭盆。楼内暖烘烘的和春天也似,几名侍女垂首侍立。
听完李孝忠的叙述,陈绍大概明白了,再看神色有些惶恐的张天望,笑道:“你们原本,是不是有夺我夏州城的打算?”
张天望低着头,神色羞愧,但是没有否认。
几人纷纷大笑起来。
“这城池却不好夺,我是用人不明,让你钻了空子,不然到夏州城下时候,就该把你们这一万人围了起来。”
杨广齐脸红耳赤,不敢说话,陈绍看了他一眼,骂道:“你在洪州时候,有先登之勇,怎么当了官反而懦弱起来!今夜回去收拾收拾,滚到宥州去,等着我安排。”
杨广齐知道自己没挨罚,只是被撸了官,已经很不错了,估计是以前战功抵消了。
他赶紧给陈绍叉手行礼,慢慢退着要出去。
“去哪?”陈绍瞥了他一眼,骂道:“坐下吃酒!”
他不是能力不行,只是当了大官之后贪生怕死了,当初的功劳却也不是假的。
陈绍手底下人才紧缺,其实还是想用他的,但是需要再考察考察,打磨一番。
有时候,不能光等着人才自己冒出来,到了这个高度,也得学着调教手下。
杨广齐有些感动,眼眶泛红,默默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他在一无所有的时候,确实是敢打敢拼的,等后来立了功做了官,就贪恋起如今的富贵生活来,又变得胆小怯战。
如今被节帅一说,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悔恨。好在节帅还给了自己一个体面,拿他当自己人,留下他吃酒,而不是把他赶出门去。
杨广齐默默发誓,要把这些耻辱统统洗刷,等着再立战功!
张天望把这一切都瞧在眼里,心中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这里和大辽完全不一样。
在大辽的云州,汉官多为唐代卢龙节度使后裔,比如刘家,家族仕辽已历二百年。
那里壁垒森严,等级分明,上下级的关系,远没有此地这般亲厚。
训斥完了手下,陈绍又问道:“女真人这才拿下上京几天,中京又被打下来了,难道他们真的如传闻中那般善战么?”
张天望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女真人一天就打下了上京城,黄龙府两万冲溃了七十万,不说他们善战,难道说是辽人不堪一击么?
“节帅,也还是早做打算吧。”张天望突然说道。
“此话怎讲?”陈绍心中一动,这人难道能瞧出女真人有南下攻宋的野心?
若是果真如此的话,他要么是胡说八道歪打正着,要么就是真有点见识。
张天望说道:“我虽然不知道女真人是否有这个野心攻宋,但是我知道辽地汉人,他们投降金国之后,肯定会撺弄金国南下攻宋的。”
陈绍就像是被噎住了一样,心里有些难受,有些脏话很想骂出来。
很多时候,确实是这样的,伪军比异族还要可恨。
忽必烈手下那群北地汉人地主的兵马,帮着他横扫草原还不算,一路南下灭宋,他们都是主力;
在崖山逼得十万人跳海的元将张弘范,就是出身河朔地区的汉人世侯家族,正是他一手灭掉了南宋。
明末的洪承畴,吴三桂,就更不用说了.
满洲建奴那点人,他们拿头打下中原,还不都是这些辽东汉人的功劳。
韩世忠说道:“俺常听人说,咱们大宋的宣帅童贯,不是和女真鞑子签了什么鸟约。”
陈绍笑道:“你看他们,像守约之人么”
大宋命好,碰到了辽夏两个哥们,这俩虽然也不是好鸟,但总的来说都还算是比较守信的。
让宋人忘记了这些异族有多狡诈善变。
陈绍说道:“你就留在夏州吧,如今西夏正要弃了大辽,投靠女真金人,你即使是到了那边,也会被夏人出卖。”
张天望起身拜谢,“节帅收留之恩,无以为报。”
“不过你带来的人,要分到银州、龙州、宥州,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不会暗中操作,而是明明白白告诉你。”
张天望有些难受,但还是点了点头,有了立身之所就不容易了,还要奢望那些不切实际的权力作甚!
他其实还蛮喜欢这地方的,不论是李孝忠,还是节帅陈绍,都是这般的直白坦诚。
有什么计划,都是光明正大跟你说,胜过互相猜疑防范。
陈绍看了一眼李孝忠,说道:“李兄,你来做这个夏州防御使如何?”
李孝忠一听,心中有些激动,但还是问道:“会不会有些功劳不够”
“慢慢立功吧,有的是机会,我于此时,也只能是任人唯贤了。”
一直闷着头喝酒的杨广齐,突然起身,单膝跪地抱着酒坛子:“节帅,我敬你一杯!”
陈绍把自己的酒杯伸了过去,杨广齐给他倒满之后,陈绍一饮而尽。
——
大宋宣和三年十一月。
来自夏州左近,六羊岭上。
四下里一片人喊马嘶的声音。
不过月余时间,这个孤悬边地,四下不靠的小小军驿,已经变了模样。
原来低矮的寨墙已经加高,在这一带,其他不多,就是石头多。
原来夯土的寨墙,已经用新采的石块包了起来,加固加厚。
外层都还未曾打磨,有的地方露出枝枝丫丫的石头茬。
壕沟也挖了一圈出来,又深又阔,饶是天寒无法引水进来,一丈多深,两丈多宽的深濠,下面还埋着削尖的木桩,掉下去也就一个死。
李孝忠看着眼前的六羊岭,满意地点了点头,张天望说得对,他们定难军是得早做打算。
绍哥儿说的更直白,不但要做好提防女真人南下的准备,还要做好主动北上的准备。
所以这里的地位,也就格外重要起来。
这一个月的防御使当下来,李孝忠和张天望对定难军的实力,也有了新的认识。
不管是采石加固寨墙,还是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挖出这么一条壕沟出来,需要的都是大量的人力。
要是以原来此地部落的那些人手,包括张天望带来的人,干到明年也别想收工。
但是看在此间涌动着的各色人潮,人力扩充了何止十倍?
夏州的人力,即使是在冬天,也能爆出如此强的行动力。
要求是哪些堡寨出来的寨民,修起墙来简直是快的令人咋舌。
你要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厉害,无他,唯手熟尔.
跟着陈大帅,十天有八天在结寨
在寨墙上巡守的,是穿着统一服色的北地壮汉,李孝忠不太明白,在物力紧俏的当下,陈绍为什么非要花费大价钱,将定难军军袄袍服重做。
不过确实比较精神,盔甲虽然不完,兵器也杂乱,但是穿的都一样,走到哪都知道谁是自己人。
在这等荒僻地方,聚集起这么多壮健汉子,本身就是一股足够慑人的武力。更不必说他们还穿着整齐铠甲,裹着披风,威风凛凛!
夏州兵的军容此时还谈不上森严,但是至少是有编伍,有组织,有号令。
这些苦寒之地长大,生死看得比大宋百姓轻了许多的北地汉子,一旦有了部伍统摄,其战斗力又和以前不同。
李孝忠和张天望,并排迈步,走在寨墙之上,看着他们一手构建的这处堡寨。
进可攻,退可守!
他派出了不少人马驻扎此地,单单在这寨墙上巡守,在寨外扎卡警戒,往来穿梭,在堡寨进进出出的汉子,就有不下四五百人!
统摄他们的军官,一层一层,怕不也有二三十人。至少在这个地方,已经是很拿得出手来的一支力量。
夏州,本来就该是如此模样才对,以前那种防守应付一下张天望这种逃来的辽将就算了。
真要是女真人来了,恐怕还真会莫名其妙地被人攻破了城门。
在张天望的建议下,李孝忠开始在大辽边境附近,收留辽国难民。
女真人的军纪已经不能说军纪了,应该称之为本性,是走到哪杀到哪。
所以有很多辽人百姓,就涌入夏州境内,前来躲避那些凶横的女真蛮兽。
李孝忠来者不拒,定难军这片土地,因为常年作为宋夏主战场,地广人稀。
在六羊岭中,除了守备队伍,还有大批流民模样的人在堡寨内,堡寨里涌得满满的。
壮健汉子用来加固寨墙,转运夏州的粮草物资入堡寨内储藏收纳。
整治各种守备战具,堡寨内外都搭起了棚子,棚子里都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却是火头军在准备饭食。
一叠叠能拉得嗓子眼生疼的杂粮蒸饼堆着,还熬了热汤出来。
那些流民汉子一边干活一边不住的朝着这些棚子望,这些粗砺饭食,对他们而言比什么都宝贵。
还有大队大队的妇孺,从寨子旁边绕行而过。这些人数目更大,单单是眼前所见,就有几千人之多。
寒风呼啸之下,这些人将所有能裹在身上的东西全部用上了。在雪地里踉跄而行。
他们中极少有老人,因为老弱病残,几乎全死在路上了。
李孝忠问道:“辽地真的已经乱到这个地步了么?”
“亡国景象.”张天望说道:“可以说是惨绝人寰。”
经过堡寨,却又排开了一排棚子。经过的妇孺,人人领了一木碗热汤,再加上一袋子干粮。
护送这些妇孺的有百余汉子,都骑着马。队伍当中还有七八辆做工粗糙的大车,挽马吃力的拉着。马车上躺着的都是实在走不动的,或者发了病的。到了地头,也挣扎起来领热汤和干粮。
乱世中,人就是本钱。
李孝忠有种感觉,大辽就像是一头巨兽,他倒下的时候,所有人都想着美餐一顿。
就算是没法到辽境上去捞好处,也有些膏腴流淌了过来,比如这些人力!
李孝忠派人专门在边境收留难民,然后护送这些妇孺去夏州腹地,填充到堡寨内,与汉子们成家安顿下来。
负责护送的骑兵,拉开嗓门儿在队伍前队伍后不住的喊:“一人一碗热汤,有盐有油,小心却别撒了!这一碗热的,可还要顶五十里路!赶五十里路再熬一晚上。第二天就能踏入咱们定难军境内了!
俺们这里已经打得精穷,多少人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到了夏州,有气力的好歹有份工可以养家,就算是女人孩子,多少也能求点食。大家伙更不必说担心女真鞑子了!向南一步就得活,大家伙再加把子劲!”
这些亡国奴默默而行,也没气力去想这人喊得真不真。
他们之所以逃到这里来,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汉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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