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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这荣光,我陈绍不会独享


前线的一场大败,彻底破碎了大宋速胜的美梦。

    童贯整个人都垮了。

    大帐内,他神色枯槁,再不见往日里那种精气神。

    赵良嗣忍不住劝道:“宣帅,胜败乃兵家常事,宣帅身系国家安危,千万不可消沉不振。”

    童贯叹了口气,强行挺直了腰杆。这是他最喜欢的动作,曾经在端王府伺候人的时候,即使是面对妇人,他们都得弯着腰。

    后来到了边关,无数的名将悍兵,世上最雄壮的人,在他面前也得弯腰。

    童贯太喜欢那种感觉了,自己把腰杆挺的笔直,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累。

    昔日龌龊不足夸,一朝成帅万人望!

    谭稹悄然靠近,说道:“宣帅,杨可世轻敌,可上书说‘前锋小挫,辽军慑服乞降’,我等正准备接手城池.”

    童贯点了点头,看着谭稹挥了挥手,示意他亲自去办。

    赵良嗣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很多时候,童贯的意志,并非是他本人的想法,而是这群追随他二十年的幕僚们的想法。

    童贯也形成了路径依赖,大部分时候,都是顺着他们来。

    这件事,难的不是别的,而是要买通汴梁那些近臣。

    让他们不要在官家面前胡说八道。

    只要梁师成点头,蔡京也帮忙隐瞒,很容易就遮掩过去。

    以前多少的大错,也是如此这般处理,即使是官家听到了什么风声,以他的聪明劲,猜到什么,也不会处理这些近臣。

    他自己也需要这些近臣,来给他弄钱,来给他压制文官士大夫。

    童贯急的是伐辽第一步,就把主力葬送了小一半,而且辽人也没有想象中弱。

    今后如何是好?

    这时候,他又想起前些日子来商量投降的常胜军郭药师。

    童贯心中有些后悔,早知道许他高官,此时虽然在白沟河惨败一场,但至少可以说拿回了涿州,也算是功劳一件,或许可以遮掩一二。

    对童贯来说,花些钱财,堵住汴梁那些人的嘴不算什么,但是他伐辽的功绩被蒙上了一层阴影,不知道还能否顺利完成。

    此时外面有人进来,送上一封书信。

    童贯拆开一看,又是陈绍劝他不要轻敌冒进的,看了一眼落款,是白沟河之战前五天写的。

    五天!

    五天的时间,有的人连州府都走不出来,而陈绍却能把一封书信,从定难军送到了河北前线。

    童贯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微微侧头,道:“把陈绍的信全取出来!”

    幕僚们赶紧翻着书信,寻找出陈绍的,一共有六封之多。

    节堂内的书信,几时来的,几时封存都有记录。

    童贯叫手下一一比对,竟然都是写完之后,五六天就到。

    在汴梁时候,收到的那些还要更快。

    童贯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人一马,跑断了腿也到不了。他自己打过仗,行军赶路,十几年就这么过来的。

    只能是一个个站点,不断换人接力,而且肯定有很多站点。

    统兵这么多年,私兵养了十来年,毕竟是统兵二十年的人精,童贯马上就意识到了,陈绍有自己的情报机构。

    而且铺设到了河北前线。

    在河北为他收集和传递情报。

    而且此人在几乎半年前,就在劝自己不要轻敌冒进,他的眼光之毒辣,实在有些骇人了。

    难道他小小年纪,真的游历过辽东,熟悉女真和契丹。

    “你们说”童贯突然压低了声音,嗓音有点干哑,“调陈绍率兵前来,他能扭转战局么?”

    大帐内众人都知道陈绍,闻言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宣帅这是什么意思。

    谁不知道,陈绍是近年来,宣帅最厌恶的一个人。

    以前宣帅可是生怕他参与到伐辽事来,就怕他沾了光,再拿到了伐辽的功劳。

    童贯闭上眼睛,手抚在椅子上,脑子里关于陈绍的画面不断闪过。

    那个小小辎重队长,在帐中最末位,突然高喊‘有计’开始,自己给了他第一个机会;

    刘法统安城战败,自己把身边的亲信送到西北,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横山前线,自己想要牺牲掉他,来分化打击西军,没想到他硬抗了下来;

    大家都想着冲击兴庆府,围攻朔方,彻底灭掉西夏时候,他提出要去盐州。

    然后他就从盐州开始,一点点拿下了定难军如今的地盘。

    到现在,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承认,他已经是不容忽视的一股力量了。

    谭稹低着头,心中暗想,宣帅可能是白费心思,绍哥儿那人,他怎么会来——

    盐州城外。

    新建的一个堡寨,十分特殊,这里面没有屯田种地的百姓,反而充满了匠人。

    堡寨内,新筑的军械所,炉火几乎已经全部烧起来了。

    整座城寨上空,日夜烟雾沉沉,黑灰乱飘,连附近的树梢上都是一层灰。

    有些土窑的顶部缝隙里在冒黄色的烟,那是预炼铁矿石的窑。更多的椭圆形炉子是高炉,每个高炉的顶上都黑烟腾腾,下面开着四个风口,水轮带动的鼓风机“哐当哐当”在摇动,木轮磨出的“叽咕”声令人牙酸,刚来这里的人会不太习惯。

    陈绍其实一开始对军械的兴趣不大,他觉得这种东西,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慢慢出现并且成熟的。

    但是在了解一番之后,陈绍才知道,原来此时的火药技术,尤其是炮的技术,已经很高了。

    此时火药的配方,是低速燃烧的黑火药,不适合作为管状火器的发射药。

    所以必须用弩车、弓箭打出去,用来放火、攻城有奇效。

    张道济在汴梁,做了四百辆霹雳炮车,就是纸壳或陶壳爆炸物,点燃之后用弩车打出去。

    守城时候,特别好用。

    韩世忠在用完之后,觉得这东西打一般的西夏部落或者村寨时候,非常好用。

    因为兴灵平原上,房屋都十分易燃,方便他杀人放火,把寨子里的西夏人逼出来。

    这个军械堡寨里,很多设备都是匠人们自己设计制作的。

    看着有些粗糙,但都极其实用。

    比如说有些水排坏了、要换新的,便有二三十屯民守在附近,轮流去拉动皮橐,直到水排恢复运转。

    整个场面就像工厂作坊一般。

    但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西夏和北宋早就有的技术,现在几乎没有任何新的东西。

    陈绍善待匠人,不管是哪一族的,哪怕是党项拓跋氏的,只要是有一技之长,都可以保全家族性命。

    寨子的另一头,里还有许多炉子,下面的炭火在鼓风的时候已经烧到了外面,上面高高地放着个灰陶大缸,铸铁被烧得半融之后便流到下面铁池里。

    几个人在那里踩着水车,利用水车的惯性,使得绑定在大缸上方的铁棍不断搅动,还有人按时按点撒混合的泥粉进去。

    这些经过翻炒的铁料,再通过反复锤打低碳铁坯,消除杂质并提高硬度。有一部分会拿去锻造铠甲甲片。

    大宋的甲胄,已经达到了冷兵器时代的巅峰,有的传家宝甲,是将2-3万片不同尺寸甲片组合成一套完整铠甲,而且还不是特别重。

    也有一些直接送到堡寨里的铁匠铺,立刻锻造成犁头、锄头等各种农具。

    刚刚从隔壁堡寨回来的一个农夫米擒祁大,在今年初就第一批用上了新犁。

    他是米擒部的羌人,此时他一边沿着田亩间的小路步行,一边正看着手里的一张牛皮卷、念念有词。

    牛皮卷是堡寨内的佐吏发的,上面有一张配料方子。祁大要在十五天内,将这些字的笔画、在地上抄写记住,还要分得清哪些料叫什么,每月都会检查。

    他每次都背的特别吃力,尤其是那些铁料加多少,碳粉加多少.

    但祁大没有怨言,在大冬天里,他反而红光满面,因为他是被选出来,进入匠人堡寨学习的几个幸运儿之一。

    此时的光景,他实在没什么不满意的。想想前年冬天、他家还是米擒部屯户时候,记得那时下了雪,一家人晚上冷得发抖,白天还得干活,像这种快中午的时候、早已饿得两眼发花了。

    米擒部基本被汉化了,部落里以前的首领们,占着绝大多数的土地,他们就是佃户。

    最好的田用来种稻谷和宿麦,风调雨顺没遇到天灾的时候,一亩每年收成、舂得两石多米麦;坡上的旱地主要种些豆、粟、麻、桑等。上缴八成,剩下的粮食,根本不太够吃。

    特别是劳力汉子,要下地干重活,拼了老命才能侍候好老爷们的田地。他们吃得多,只能多煮一些菜叶、以及能食用的树叶草根,才能勉强把肚子填饱。

    妇人更是只能忍饥挨饿,让男人多吃一些、才有力气耕田干活。

    如今归了陈大帅,自己家二十几口子,分到了田地四十亩不说,只需要上缴三成的产量。

    而且还可以租用农具,干起活来事半功倍。

    虽然这四十亩里,有一些是用来种植牧草的,但是官府收牧草时候,也会给钱。

    若是自己顺利地进了匠工堡寨,每个月都有额外的粮食和肉配额。

    就是有时候,要被征调去修建其他新的堡寨,常会碰到西夏兵马前来破坏,虽然有兵马护卫,死人依然是常有的事。

    但是这已经足够好了。

    当初宋夏交战,他们的命,更是随时被收割。

    民心不会骗人,他们感觉自己的生活好了,有了希望,就会自发地来守护如今这个政策。

    在宋、辽、夏都已经立国百年以上,国家弊病丛生的时候,三国的百姓都苦不堪言。

    新出现的这个势力,则是勃勃生机.

    女真也是新出现的势力,他们走的是另一条路,野蛮地杀戮和掠夺。

    陈绍的定难军,与他们相比,其实就是王道和霸道的区别。

    米擒祈大走到自己堡寨,碰到洗衣裳回来的妻子,他低着头看配方,都没发现妻子。

    妻子就跟在他身后,在旁边听了一会,突然问道:“你怎么又记错了,我都记住了。”

    祈大吓了一跳,回头抬手就要打。

    妇人赶紧躲开,过了一会又问:“你说大帅是不是糊涂,咱们的地多了,他怎么没加加税?”

    米擒祈大一巴掌打在她的胳膊上,骂道:“你这蠢妇大字不识一个,还敢说节帅糊涂!”

    妇人虽然是米擒人,但是早就和汉人混居几辈子,精明伶俐,以前家里的帐她算得一清二楚,能细致到有多少升米,“你说节帅给我们这么多好处,他想要什么?”

    “要什么?”祈大笑道:“要我们给他卖命呗。”

    妇人点头道:“那还好,不挨饿就行。”

    “对,卖命就卖命,咱们的命,什么时候这么值钱过!”祈大说的是真心话,以前的老爷们,也会让他们去卖命,而且不给好处!

    妇人说道:“要是你们的命卖完了,我们也可以顶上。”

    夫妻两个一起往家里走去,堡寨内他们的房子坚固宽敞,刮风下雨的孩子们也不会受冻。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家里的孩子,夫妻同时加快了脚步。

——

    陈绍骑着马,在盐池附近巡查。

    他已经彻底不对童贯抱什么希望。

    自己不是神,见识和脑力都有限,也不想去弄清楚大宋为何如此拉胯。

    陈绍深知,就算是如今皇帝完全信任自己,让自己顶替蔡京来宰执天下,也根本救不活大宋。

    没那个能力.

    也操不起那个心。

    为今之计,还是尽快解决掉西夏,即使不能彻底灭掉他,也要让它半死不活,失去反击能力,慢慢耗死他。

    真攻进去的话,陈绍有点发怵。

    成吉思汗已经给自己试过了,这伙人实在是太刚烈了,成吉思汗家底厚,不怕跟他们硬碰硬。

    自己这点家底,可禁不起它死前的一口。

    只要用堡寨战法,不断压缩它的生存空间,让他们自己内斗,消耗完最后的力量就是。

    毕竟此时,西夏内部斗的还特别厉害,要是自己真的全面进攻,反而会促使他们暂时搁下矛盾,一致对外。

    吴阶不断地给他讲着如今的局势,推进的还算顺利,只是西夏的反扑也很猛烈。

    有三个堡寨,从年初开始准备,一直没有建起来。

    陈绍点头道:“不要心急,这个战法,最重要的就是耐心。”

    吴阶的想法和他一样,但是吴阶不敢提出来,因为军中有很多的主战派,他们急于立功,早就想发动总攻了。

    自己的资历不够,说了话他们表面上听,心里不服。

    但这话从节帅的嘴里说出来,今后自己再说,就是执行节帅的意志。

    这些骄兵悍将,便说不出什么来了。

    定难五州,都是节帅打下来的,兵马钱粮全部在他手中。

    文武官员,也是陈绍安排的,他还和西军种家联姻。甚至吴阶自己,也是陈绍一手提拔起来的,没有人会在这里挑战节帅的权威。

    陈绍在一棵树下停住,下马之后,其他人也跟着下来。

    他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几个圈,问道:“这是盐州,这是兴庆府,半年来我们推进了大概多少?”

    吴阶蹲下身子,捡了两个石子,放在两个圈之间,说道:“半年前在这里,如今在这里。”然后他用手指点着说道:“这是威远寨、定西寨、金边寨、羊里寨,每个寨子都有两千以上兵马!”

    陈绍看了一眼,推进的其实不算慢,刚开始盐池就是边境,如今盐池和兴庆府中间的土地,基本是对半开了,自己这边还多了五个堡寨。

    五个堡寨,呈扇形排列,就像是一道弯月,慢慢席卷着兴灵平原。

    两边的政策不同,吸引着西边的百姓,不断来投奔。

    只要来了,就会得到妥善的安置,留在西边,只能是被那个大煞星韩世忠不断掠杀。

    西夏以前就够狠了,如今来了比他们还狠的,人心渐渐东倾。

    陈绍抬起头,对周围的人说道:“如今战事顺利,诸位都有功劳,要再接再厉,切莫懈怠,功成之日,我与诸位共享富贵,绝不相忘。”

    吴阶率先抱拳道:“愿为节帅效命!”

    片刻后,那些新上任的统兵官、都指挥佥事、虞侯都头等一众武将,也跟着附和起来。

——

    兴庆府,皇城修的十分宏伟壮观,糅合了各方精华。

    汉式庑殿顶大殿金色琉璃瓦、加上藏式鎏金宝顶,组成了朝政区。

    寝宫区则是穹庐式殿阁党项毡帐形制、外加汉式木构梁架。

    除此之外,还有曼荼罗式回廊环绕金刚座大殿,是皇宫成员礼佛专用的。

    李乾顺独自坐在这空旷的大殿上。

    脑海中残存着战场上画面片段,他前几日御驾亲征,带着西夏的铁鹞子去摧毁了一个正在修建的堡寨。

    他怎么都忘不掉,那个濒死的寨民,奋力投掷出手里毫无杀伤力的石块时候,那道凶狠的眼神。

    曾经,在西夏党项皇室的统治下,他们根本不敢也不会露出这种眼神,即使是杀死他们的时候。

    要是东边人人如此,自己又该如何逆转颓势?

    这几年,随着战场上源源不断的失利,李乾顺已经被折磨的十分憔悴。

    他总是在噩梦中,梦到自己坐在空荡的宫殿宝座上,孤独落寞;再也没有上朝的大臣,外面风雨交加、一片江山飘摇的景象…

    西夏不缺宫斗,从建国开始就不缺,开国皇帝李元昊就死在了儿子手里。一个失败的上位者,处境是多么悲惨,他是很清楚的。

    对失败的恐惧,会鞭策他更加慎重地做事。

    但是如今,局势已经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大殿外阳光刺眼,重檐下留下一道光暗分明的影子。

    李乾顺一动不动地坐在公座椅子上,目光下垂,沉思着眼前的事。

    西夏开国以来,在没有比此刻还绝望的时候,敌人并不是比以往都强大太多。

    当年熙河之战、元丰五路伐夏、永乐城之战,都是到了绝境。

    甚至兴庆府都被围了起来。

    但那时候,西夏上下团结一心,根本不惧,每次都将宋人击败,逆转战场局势。

    可是如今,宋人根本不给逆转的机会,他们甚至会在优势的情况下,避而不战。

    不打,怎么翻盘?李乾顺已经两次透支最后的国力,聚起所有力量,要和宋人决战。

    每次他们都坚壁清野,躲在堡寨和城池里,不给一点机会。

    血正在一滴滴耗干,西夏的国力,早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如今是靠河西的瓜州、沙洲在输血。

    想到这里,李乾顺站起身来,再不能坐以待毙了!

    他匆匆起身,往殿外走去。

    次日一早,兴庆府外,一支浩浩荡荡的议和队伍往盐州走去。

    他们本来是要去宥州的,但是听闻陈绍在盐州,正好顺路过来。

    陈绍也听说了,早早地在盐州城外的大帐内等候,看看西夏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将校们顶盔挂甲,分列两旁,杀气腾腾地等着西夏使者进帐参见。

    以往西夏也派人来过,来了之后就开骂,希望激怒宋军出战。

    这次守着陈绍,大家都准备好了,一定要好好表现,骂他们一个狗血淋头。

    有几个心思活络的武将,甚至专门找手下的蕃兵,学了些羌人骂的最难听的话。

    帘子掀开,帐中将校们不约而同地拔直了腰杆,按住了腰刀,这一刻,男人们焕发出的萧萧杀气,扑面而来!

    不想西夏使者进得帐来,非但没有开骂,而是噗通一声跪倒了。

    陈绍扶案望去,眼皮一抹,顿时明白了。

    打不过,要示弱了。

    这也是西夏惯用的,就是不知道他们会开出什么条件来换取自己退兵。

    当然,自家事自己知道,不管他们开什么条件,自己都不会退兵.

    西夏使者中,为首的老者紫棠面皮上纹着青黥,正是西夏枢密副使野利仁荣。

    西夏人,尤其是贵族,都喜欢纹身。

    听说西夏的公主,身上都纹着凤凰。

    “大夏国主敬问陈将军安。“

    陈绍眼珠一动,笑道:“不敢不敢,陈某区区一个承宣使,当不得如此大礼,来人呐,搬张椅子来。”

    野利仁荣有些意外,此人在战场上的布置,狠辣果决,要把西夏赶尽杀绝。

    本以为他定然是个跋扈、狠厉之人。

    没想到真见了面,如此好说话。

    陈绍笑呵呵地问道:“听说你们在兴庆府南墙根埋了八百坛火油?是不是真的?“

    野利仁荣的喉结在黥青牡丹纹下滚动,两边都有斥候探子,而且都是汉羌杂混,根本无法防备细作。

    “将军明鉴,此番携来国书非为兵戈。“他双手捧起烫金文卷,“吾主愿以掌珠归于将军帐下,自此银夏宥盐四州尽付虎威,另赠河西骏马三千.“

    陈绍撇了撇嘴,说道:“这就是你们不太地道了,我一个承宣使,大宋节度留后,要是娶了你们西夏公主,那不得被朝廷中那些文官弹劾成筛子.这样的好事,本官恐怕无福享受。”

    对于陈绍这股新兴势力,西夏人比汴梁要更加了解。

    他们早就知道,陈绍绝对不是什么忠臣良将,他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把大宋朝廷当回事。

    就差没把造反割据两个字顶在脑门上了。

    所以西夏滑跪都不找宋廷,而是直接找陈绍。

    “陈将军,若是肯纳公主,我们西夏愿意自去帝号,从此为将军之命是从。”

    陈绍笑了笑,说道:“我陈绍身为宋臣,不做此事,请你回去转告你主,若是打我们继续奉陪,若是降就先献地开城,不要想这些歪门邪道。”

    “听闻你主近来寝食不安,我这里有龙涎香一两,叫他每次使用半钱,外加沉水香一两,白檀五钱,金颜香二钱,麝香一钱。入银器重汤煮化,捣泥为丸服用。

    对了,还有夏州城中所得的鸠摩罗什亲译《金刚经》贝叶十二匣,在经筒内保存,我也送还给他,叫他闲来无事诵读,养好身体。”

    这药是陈绍近来服用的药丸,是李师师给他做的,很有功效。材料也确实宝贵,尤其是那龙涎香,但陈绍知道西夏不缺。

    你不缺是你不缺,我送是我的心意,陈绍难得这么大方。

    他客客气气地回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西夏皇帝,是什么至交好友。

    陈绍没有放西夏使者离开,而是热情地招待了他们一番。

    野利仁荣本着来都来了,吃一顿也好的心态,大吃二喝了几天。

    然后,就有人把陈绍所说的经卷带了来,六个半人高的鎏金经筒,早阳光下熠熠生辉。

    野利仁荣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客气。

    但是自己的使命没完成,带回点好东西去,似乎也很不错。

    于是他欣然接纳。

    野利仁荣从盐州回去的路上,这鎏金的经筒,十分显眼。

    沿途的西夏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一打听原来是隔壁定难军的陈绍送的。

    皇帝派人去隔壁,隔壁还礼

    一时间,人心惶惶,都以为皇帝要投降了。

    尤其是这厮推着经筒进了兴庆府之后,更是引得路人纷纷围观。

    使团的人也不知道保密,陈绍如何如何款待他们,还给陛下带回来了龙涎香.种种消息,传的沸沸扬扬。

    然后又引申出无数的版本,越来越邪乎。

    李乾顺看着跪在殿下的野利仁荣,心如死灰。

    他要不是野利部的人,李乾顺绝对早就把他宰了,凌迟都不解气。

    野利仁荣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心里也很惶恐。

    李乾顺沉默了许久,挥了挥手,让人把他赶了出去。

    真要结束了么?

    他不甘心。

    如今还有一个选择,坚持到女真金国人打过来,向他们称臣纳贡,保住基业!——

    耶律大石和萧干,击败了大宋之后,整个北辽气势为之一振。

    自从女真人造反,泱泱大辽,已经多久没有捷报了。

    他们自己的信心,都已经崩溃了,全部开始怀疑,辽人是不是永远打不出胜仗了。

    这场大胜来的是如此及时。

    宋江在童贯的面前,绝对不敢自称什么及时雨。

    童宣帅比他及时多了。

    辽军追到了雄州,就在城外不远处扎寨,隔着一条河。

    雄州城墙上,人头攒动,宋军弓弩手,可占士卒六成。

    在城墙之上,同样布满了强弓硬弩!

    宋军不多的骑兵也从寨门后面出来集结,肃静成列,随时准备反突击一场。

    顶在雄州正面前线的都是西军精锐,虽然刚刚经历了大败,可战备工作仍然井井有条,不见慌乱!

    杨可世前些日子犯了大错,但是他是童宣帅的心腹中的心腹,此时养好了伤依然在城墙上指挥。

    看着不远处的辽军,杨可世只是搓搓手:“还算不坏!俺们也算在雄州站住脚了,城坚濠深,岂是轻易碰得的?

    来日恢复了元气,俺依然要为宣帅做前锋,第一个冲出去杀敌。”

    王禀只是凝神看着辽军营寨方向,没有理会他,杨可世觉得有些下不来台,拂袖而去。

    王禀心里恨透了他,明明已经出言提醒,他还是我行我素。

    这次伐辽,倾注了宣帅全部的心血,也是弟兄们封妻荫子,青史留名的最好机会!

    这厮怎么就不知道珍惜!

    对面的辽军开始动了,那里营门也次第打开,一队队的辽人士卒开始涌出。

    在骑兵接引下进入宋辽营寨之间的旷野。

    只看见一面面青旗飞卷,从各处营门当中涌出来的刀枪丛林,似乎没有断绝的时候!

    王禀哼了一声:“不像扑营!无攻具,无器械,填濠柴草都无有一根。直娘贼的只是朝外头出兵!

    耶律大石准备大校全军,在城下点兵,还是怎的?”

    仔细观察了一阵,王禀突然笑了。

    他看出了对面的虚实和意图。

    辽兵看着多,其实是军旗多,很多骑兵来来回回奔走。

    他们是示威来了。

    怕大宋继续出兵,和女真南北夹击。

    所以搞这么一出,想吓住自己这些人,好让他腾出手来,专心对付女真人。

    辽军营寨当中,南京都统,悉王萧干并没有随耶律大石出阵去摆架子。

    他只是在自己营中望楼之上,紧紧裹着披风,看着眼前一切,脸上神色一直不动。

    赢了,但赢的是大宋,为何不是女真

    要是气势如虹的女真人,遭遇如此一败,恐怕真有机会翻盘。

    耶律大石还在卖力的表演。

    只是如今这份苦心,在王禀看来,有些可笑了~

    王禀看清了辽人意图之后,扶着城墙,哈哈大笑起来。

    大辽已经是穷途末路,你耶律大石又能如何?

——

    童贯没有在雄州久待。

    他带着刘延庆麾下几万兵马,赶去支援时候,被耶律大石在野外击败。

    手下人拼死护着他,逃到了雄州城。

    自从耶律大石兵临城下,并隔河安营扎寨,他就选择继续后撤。

    一直退到了河间府,在这里建立节堂,指挥伐辽。

    曾经每战必在前线的宣帅,如今已经丧失了当年的胆气,他不敢留在雄州指挥了。

    饶是如此,他还算得上是大宋比较有胆气的高官,这才是最致命的。

    后来蔡攸什么的,干脆就在大名府指挥

    隔着他妈十万八千里,指挥一场伐辽之战,能赢的话才有鬼。

    而河间府中,也已经是一座兵城。

    这座河北西路的重镇,离雄州距离,差不多就等于雄州到涿州那么远。

    童贯一口气退下来,跟着他的还有数万刘延庆所部将士,顿时让河间府变得鸡飞狗跳。

    这些大兵,吃喝拉撒睡,都成问题!

    河北两路各府的提举、转运使,全都齐集河间府,全力供应这溃败下来的大军。

    西军的军纪,一向是个大问题。

    打了胜仗的时候纪律还好维持一些,这溃败下来,稍有一个供应不到,只怕这河间府左近,就是一场灾难!

    和鞑子南下差不多烈度的灾难,甚至犹有过之。

    谁也不敢怠慢。

    河间府城当中,到处都是戴着软笠的大宋鄜延路的西军将士,抢了百姓房屋来睡,乱糟糟的分住各处。

    街头巷尾,都是失了约束的士卒,耍钱的耍钱,躲懒的躲懒,偷了转运粮饷用的牛驴就地就放翻,割了四腿将去大嚼,只留着百姓民夫守着牲口尸体哭天喊地。

    到处都听得到陕西诸路的口音:“这河北甚鸟地方,惹翻了洒家,回转陕西诸路,也比在这鸟宣帅底下快活!”

    关键以前能镇住他们的中下层武将,全都被调走了,顶头上司是一群汴梁来的权贵子弟。

    身边连个顶用的亲兵都没有,这些子弟被西北军汉吓得纷纷逃回汴梁。

    很多兵马,其实是没有上级约束的,所以才会乱成这般。

    宣帅府就占了河间府知府衙署,好像也只有这里,还残存有一点的秩序。

    高大的胜捷军将士,布列四周,将周围看得严密,任何闲杂人等,不得冲撞。

    西军这些兵油子,也确实是光棍,就算是普通士卒经过,也常指着知府衙门大骂:“当了一辈子兵,见仗也有几次,从来没受过这等窝囊惨败!燕云十六州,官家要,宣帅要,相公们要,俺们却是不要!”

    “俺娘不在燕云十六州,俺爹的坟也不在!”

    “直娘贼!再不下令,咱们自己回陕西!”

    他们也不是说说,真有不少人当了逃兵,一路上结伴回乡。

    童贯也不敢下狠手来约束他们,这群大兵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如今再来一场哗变,就彻底完蛋了。

    街巷当中,一小队骑士正疾驰而过,当先骑士捧着一面青色牙旗,正是宣帅衙署的旗号。

    这些骑士都是戴着洒花交脚璞头,锦袍犀带,人人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魁梧汉子,正是童贯童宣帅精心挑选出来的胜捷军士卒。

    看着这几个胜捷军风一般的卷过,正当路上的延庆军士卒纷纷走避,在后面一个个高声咒骂:“忘了俺们西军根本,倒给没卵子的人当狗去,且看你们如何收场!”

    骂了胜捷军,自然也有人开始抱怨起他们鄜延军的统帅:“大刘相公恁地糊涂,也忘了咱们西军的根本!俺们要是跟着老种、小种相公同进同退,哪会吃这么大一个亏?到时候,官家怪罪下来,宣帅在汴梁有人,官家护着他,却是俺们大刘相公来顶缸!”

    “咱们也要跟着受罚!”

    胜捷军几名骑士,簇拥着一个三十不到的英武青年,他也是锦袍玉带,戴着一顶洒花头巾,满脸风尘仆仆之色,街边士卒抱怨之声,听了一耳朵,却则声不得,只有微微苦笑。

    来人名叫马扩,在伐辽之战开启之前,他就奔走于辽国、女真之间,充当使者。

    他同样是西军出身,军籍熙河,一门忠烈,单以他和父辈两代而言,就有一个伯父,两个叔叔,两个亲兄长战死于对西夏,对青唐诸羌的连绵战事当中。

    他服役于熙河军中,有一次单人独骑,只身赴敌营,说降了青唐羌的臧征扑哥部来降大宋,从而声名鹊起。

    在大宋借口买马,度海与女真结海上之盟、相约一起进攻大辽的时候,他正在青州出差,得人举荐,一下就成为使者,从此卷入了大宋、辽国和女真三国的争斗中来。

    马扩毫无疑问是渴望克复燕云十六州的,大宋有志军人,谁不想立此大功?

    在与女真会盟时候,马扩大放异彩,女真首领完颜阿骨打被他的骑射技艺折服。

    亲热称呼他为也力麻力,这在女真语中,是‘善射之人’的意思。

    要知道,初代的这群女真鞑子,个个都是神射手,能被他们的头子称赞,是何等的厉害。

    童贯组织伐辽的班底,建立宣帅衙署的时候,对这等人物自然是要重用。

    他其实是个很爱才的人,也很有眼光,比如他看重的王禀、刘仲武、何灌等人,都是有真本事的。

    他们不像陈绍,不知道说‘愿宣帅保重身体’这种话,但是依然被童贯大力提拔起来。

    马扩出身西军,又深知辽国女真内情,童贯就摆出一副礼贤下士,言听计从的架势。

    马扩也雄心勃勃,以汉马援,唐李靖而自居,一心要建立功业。

    没想到.

    马扩摇了摇头,不再胡思乱想,局势虽然很劣,但仍有机会!

    他迈步往童贯节堂走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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