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带着霍星野和霍星遥出门时，东厢房的门还没开。

中雨仿佛下了很久，雨丝密集地斜斜打下来。

院门口的泥地积了浅浅一层水，踩上去溅起细碎的水花。

苏棠撑着一把旧油纸伞，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东厢房，伞沿遮住大半张脸，心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脚步却没多停留。

毕竟霍时性子稳重，昨晚已经处理好了伤口，又吃了药，应该没什么大碍。

山路泥泞难走，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天空黑沉沉一大片，压得人胸口发闷。

苏棠一手撑伞，一手紧紧牵着霍星遥的手，怕她滑倒。

霍星野穿着胶鞋，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弯腰捡起路边的小石子，往远处的田埂扔去，溅起一片泥水，又被雨水很快冲散。

鱼塘的水比平时涨了些，浑浊地漫到岸边，草叶被雨水打得耷拉下来，叶尖挂着沉甸甸的水珠。

苏棠打开鱼食袋，刚往水里撒了一把，冰冷的雨丝就落在手背上。

她忍不住缩了缩手，就听见霍星野顶着雨喊：“嫂子！你看！那边有青蛙！”

她顺着霍星野指的方向看去，几只青蛙蹲在被雨水打湿的水草上，鼓着腮帮子叫着，声音混在雨声里，有些模糊。

霍星遥好奇地想凑过去，刚想伸手去摸，就被苏棠一把拉住：“别碰，青蛙身上有细菌，小心咬手，雨大，别淋着了。”

说着把伞往她那边又挪了挪。

…

与此同时，家里的堂屋里，东厢房的门终于开了。

霍时穿着件干净的灰色褂子，左臂的绷带隐约从袖口露出来，外面套着件旧衣，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他刚走到堂屋，就看见霍星临站在堂屋里，手里攥着空碗，碗沿沾了圈水渍。

听到声响，霍星临直接扭头看了过来，复杂的眼神，显然是在等他，有话要和他说。

“小叔。”霍星临主动先开了口，声音比平时更沉，混着窗外的雨声，多了几分闷意，“你醒了。”

霍时“嗯”了一声，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指尖碰到杯壁的凉意，让他想起昨晚苏棠给她包扎伤口时的温度——

那时她的手指很稳，眼神很静，明明带着不容错辨的专业，却只说自己是“嫂子”。

雨水敲打着窗棂，发出“哒哒”的声响，搅得他思绪有些乱。

他正想着，霍星临忽然抬头，目光直直地看着他，没有丝毫躲闪：“小叔，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霍时倒水的动作顿了顿，杯里的水晃出一圈涟漪，溅在桌面上。

他抬眼看向霍星临。

少年的脊背挺得笔直，左手按在右腿膝盖上，裤脚沾了些泥点，眼底藏着几分倔强，显然是下定了决心要问清楚。

“什么意思？”霍时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在听到这个问题时，猛地跳了一下，像被窗外的雷声惊到似的。

那个“她”，显然是指苏棠。

“她说，你们只是普通的叔嫂关系，没有别的。”霍星临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字字清晰，“她说我要是不信，可以等你回来，再问你，是不是真的。”

“普通的叔嫂关系”——

这几个字像颗石子，砸进霍时的心湖里，泛起一圈又一圈的凉意，比窗外的雨水更冷。

他想起昨晚靠在她身上时，她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混着雨水的湿气；

想起她给她包扎伤口时，专注的侧脸，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

想起她端来鸡汤时，眼里藏着的担忧，怕烫到他还特意吹了吹……

那些瞬间里的暖意，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他以为，他们之间至少是不一样的。

她会在他维护她时红着眼眶，会在他受伤时慌乱，会用带着戏谑的语气跟他说话……

可现在，她却跟继子说，他们只是普通的叔嫂。

这一念头冒出来，霍时有一瞬间的惊颤。

他惊觉，他心底竟然涌出了大片的情绪。

可理智异常清晰。

明明没有任何问题。

他们就只是普通的叔嫂关系而已。

仅此而已。

可是他为什么会觉得……不高兴？难过？气闷？

交织在一块的情绪，让一时竟分不清究竟是什么。

霍时的指尖微微收紧，杯壁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让他混沌的思绪清醒了些。

窗外的雨还在下，他看着霍星临期待又好奇的眼神，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活了这么大，第一次因为一个女人的话，乱了分寸，甚至还要被一个半大的孩子追问心思。

“嗯。”霍时不清晰，但最终只应了一个字。

声音不咸不淡，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在回答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就像在说“今天下雨了”一样平常。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那点昨晚还炽热的温度，正一点点凉下去。

像是被窗外的雨水浇透了似的，闷得发慌。

他始终不明白，也不懂这种情绪是什么——是失望？是难过？还是别的什么？

他只知道，一想到苏棠亲口说的“普通的叔嫂关系”。

他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像堵了块浸了水的石头。

霍星临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干脆地承认，愣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了：“真的只是……普通关系吗？”

“不然呢？”霍时抬眼，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像雨后结了霜的路面，“她是你们的继母，我是你们的小叔，难不成还有别的关系？”

这句话说得又冷又硬，霍星临被他的气场压得往后退了半步，嘴唇动了动，却没再追问。

他看着霍时转身走向院子的背影，雨衣的下摆扫过地面的积水，心里忽然有些迷茫——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可小叔为什么要这么生气，他的反应一点也不像。

小叔看她的眼神，也明明不一样……

霍时走到院子里，冰冷的雨水打在雨衣上，顺着帽檐往下滴，清晨的风裹着雨丝吹在脸上，让他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些。

他抬头望向鱼塘的方向，远处的山路被雨雾笼罩，模糊不清，心里空荡一片。

屋里静悄悄的。

苏棠现在应该在喂鱼吧？雨下那么大……

他站在原地，看着院墙上沾着的泥点被雨水冲得往下流。

想起昨晚苏棠扶着他时的模样，她的眼睛很漂亮，她的手很暖，隔着湿透的衣服都能感觉到。

霍时的指尖又泛起一阵灼热，可心里的凉意却越来越重。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那颗向来沉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牵住了。

而牵着那根线的人，却根本没把这根线当回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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