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口的老槐树上还挂着去年秋收时留下的玉米芯，风一吹就晃悠悠地响。

苏棠刚把晒好的被褥收进屋里，就听见村口传来一阵喧闹，夹杂着孩子们的惊呼——

“小汽车！是小汽车！”

她走到院门边探头，就看见一辆墨绿的吉普车正碾着村口的土路往这边来，车轮溅起的泥点落在路边的狗尾巴草上。

车停在供销点门口时，全村人都围了过去，连正在喂猪的张婶都拎着猪食桶跑了过去，嘴里还嚷嚷着：“这是谁家的大人物回来啦”。

车门打开，先下来个穿着中山装的年轻男人，手里拎着两个印着“京”字样的帆布包。

苏棠因着好奇心，也跟着走到门口，远远扫了眼。

只一眼，目光顿住——是叶卫。

他比几个月前清瘦了些，却更显精神，鼻梁上的细框眼镜换了副新的，镜片后的眼睛扫过围观的人群时，带着种不易察觉的倨傲。

等他完全站直，露出熨帖的衬衫领口和手腕上的机械表，人群里又是一阵低呼。

这派头，哪里还是之前那个灰衣布衫的村医。

“是叶医生！”有人认出他，“好久没见过他了，听说他回京城了，这是衣锦还乡了？”

叶卫没理会周围的议论，目光径直穿过人群，落在苏棠身上，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提着东西就往这边走。

苏棠皱了皱眉，转身想把门关上，却听见身后传来霍星野的声音：“嫂子，那个好像是叶医生哎！”

她回头，就看见霍星野扒着门框探头，霍星遥也凑过来，满眼好奇：“哇！那是什么东西……”

“先回去。”苏棠把两个孩子拉到身后，刚要关门。

叶卫已经走到了院门口，大包小包往门框上一放，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苏棠同志，好久不见。”叶卫的声音比之前温和了些，却透着股刻意的亲近，“我从京城回来，给你和孩子们带了点东西。”

他说着就把帆布包打开，里面露出几本崭新的书，还有几块印着碎花的的确良布料，甚至还有几包水果糖——在这物资不算充裕的村子里，这些东西算得上是稀罕物。

周围的邻居也围了过来，张婶扒着墙头探头：“叶医生对霍家嫂子可真上心，这是特意给送东西来了？”

这话里的暗戳戳的指示谁都听得出来。

苏棠脸上明显没多少耐心：“叶医生客气了，无功不受禄，你还是拿回去吧。”

“都是些不值钱的小东西，别嫌弃。”叶卫没管她的拒绝，弯腰从包里拿出本书递过来，

“我记得你说过不识字，这几本是启蒙的书，闲着没事可以看看，多认点字总是好的。”

他的手指捏着书脊，指甲修剪得整齐，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苏棠的脸。

苏棠抬头瞥了他一眼，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赤裸的试探。

他显然是不信自己不识字的，上次送情书的事，还有后来他身上起的“疹子”……

“多谢叶医生费心，不过我确实没读过书，这些书对我没用。”苏棠没接，目光落在他翻转的手腕上，

“叶医生刚回来，应该很忙，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忙也得来看你啊。”叶卫笑了笑，收回手，把东西全堆到了霍家门口：

“上次我突然生病，多亏了你的提醒，不然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他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周围的邻居听见，话里的暗示像根细针，若有若无地往苏棠身上扎。

苏棠的指尖微微收紧。

她的提醒？

她什么时候给他提醒了？

苏棠心生疑惑，脸上却没露半分异样：“叶医生说笑了，我怎么不记得，我给你什么提醒了？”

叶卫突然笑了笑，目光扫过院子里晾着的衣服，又落在苏棠身上。

他没有直面回答她的话，而是突然问：“我听说你开的成衣铺，倒闭了？现在养鱼？苏棠同志真是能干。”

苏棠耐心逐渐耗尽，没接话，侧身挡住门口，直接下了逐客令：“叶医生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急什么。”叶卫往前凑了半步，压低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

“苏棠同志，上次我身上起的疹子，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吧？我找了京城的医生看，说是接触了有毒的植物……”

他的眼神阴冷，之前的温和荡然无存，露出了几分阴暗的底色。

苏棠面色无辜：“叶医生在说什么？你中毒了？什么时候的事？”

“呵……”叶卫的手指摩挲着衣扣。

他的笑声带着几分冷意，目光却像黏在苏棠身上似的，慢悠悠道：“什么时候的事？自然是上次跟苏棠同志在院门口聊过天后，转天就起了满背的疹子。”

叶卫刻意顿了顿，声音拔高了些，刚好能让外边看热闹的人听清楚：“苏容老师和我说，是你告诉她，我生病的事，我得谢谢苏棠同志的关心。”

他的话音里充满了暧昧的暗示，落在周围人耳朵里，引来了几声低低的议论。

苏棠的声音淡了些：“叶医生，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没必要再提。”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苏棠下意识抬头，便看见霍时回来了。

他穿一件挺括的深灰色衬衫，袖口随意挽到小臂，冷白的皮肤下，青色血管脉络清晰，手里拎着个旧网兜，里面两条新鲜的鱼还在微微扭动，鳞光在阳光下闪着亮。

霍时绕开人群，瞧见叶卫站在院门口，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眼底原本的平和淡去几分，漫上一层冷意。

他径直走到苏棠身边，将网兜递过去，语气自然得像寻常归家：“晚上炖鱼汤，给孩子们补补。”

他动作利落，语气听着平淡，可周身那股无形的气场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占有感。

明明没做什么特别的动作，却让周围原本还小声议论的邻居瞬间闭了嘴，连趴在院墙外的张婶，也赶紧悄悄缩回了脑袋。

看到霍时，叶卫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变，指尖悄悄攥了攥衣角，脸上仍旧维持着温和的笑容，主动开口打招呼：“霍同志也在，我们也有阵子没见了。”

霍时没接他的话，目光只落在苏棠身上，语气比刚才软了些，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外面风大，先进屋。”

苏棠点点头，刚接过网兜要转身。

叶卫突然往前迈了半步，声音又提高了些：“我这次回村我带了些东西，当做报答，苏同志或许用得上，就收了吧。”

“不用。”苏棠不假思索拒绝，“家里不缺这些，叶医生还是自己留着，或者给需要的人吧。”

霍时站在台阶上，身形挺拔如松，地势的落差让他更显疏离。

他居高临下地扫了叶卫一眼。

那目光极淡，却像淬了冰的利刃，一眼就看穿了叶卫故作温和下的阴暗与扭曲。

“多谢叶医生好意，请回吧。”

霍时不轻不重留下一句话，转身进院。

木门“吱呀”一声轻轻关上，将院外所有的目光与议论，彻底隔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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