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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愚善焚心(裂变之始篇)


陈三狗烧成空壳的尸首,用一领破草席卷了,草草埋在了村西头的乱坟岗子边上,连块木牌都没立。  消息像长了脚的瘟风,半天就刮遍了太平村犄角旮旯。  “邪性……肚子里烧空了,外头皮肉还好好的……”  “准是缺德事做多了,阎王爷派阴火来收的……”  “嘘……小点声,没看见陈老拴家那气氛……跟埋了炸雷似的……”

村口老槐树下,闲汉婆娘们压着嗓子交头接耳,眼神里掺着恐惧和一种隐秘的兴奋。空气里除了往常的土腥粪臭,似乎还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让人嗓子眼发紧的焦糊味儿。

陈宣家那破败的小院,彻底陷进一种死寂里。  院门虚掩着,门槛上落着一层灰,再没人急着踏进去。西厢房那片焦黑的废墟突兀地杵着,像一块丑陋的疮疤,散发着混合了焦木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油腻腻的怪味。风一吹,黑色的灰烬碎末就打着旋儿飘起来,沾在晾衣绳上那件陈宣洗得发白的旧衫上。

陈宣坐在堂屋门槛上,手里拿着半块冷硬的窝窝头,慢慢地啃。  他的目光落在院子里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枣树上,眼神空茫茫的,像是看穿了树干,看到了更远、更虚无的地方。窝窝头粗糙的碎屑掉在衣襟上,他也懒得去掸。  【环境毒素微量升高,疑似磷化物残留扩散,建议远离污染源。情绪监测:表层平静,深层仇恨驱动指数98.7%,警惕偏执倾向。】  脑内的冷光字迹闪烁,带来一阵细微的、太阳穴针扎似的刺痛。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片空茫底下,是冻彻骨髓的冰。

脚步声。  拖沓,迟疑,带着老人特有的、关节僵硬的摩擦声,停在虚掩的院门外。  好一会儿,那扇破门才被吱呀一声推开一条缝。  奶奶先探进头来,花白的头发更乱了,一双老眼红肿得像烂桃,怯生生地朝里望。爷爷陈老拴跟在她身后,佝偻着背,剧烈地咳嗽着,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一张老脸憋得紫红。

陈宣没动,也没抬头,依旧慢吞吞地啃着那块能硌掉牙的窝窝头。  奶奶挪了进来,手里挎着的篮子这次是满的,上面盖着一块洗得发灰的蓝布。她走到陈宣面前,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  “宣……宣娃子……”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吃……吃点这个……刚蒸的馍……还,还热乎着……”  她颤抖着手,掀开蓝布一角,露出底下几个白胖胖、冒着微弱热气的馒头。在这破败院子里,这几个白面馒头扎眼得近乎奢侈。

陈宣的目光,终于从老枣树上移开,落在那几个白馒头上。看了几秒,又缓缓抬起来,看向奶奶那张写满惊惧、讨好和一种更深沉痛苦的脸。  “哪来的面?”他问,声音平直,没有一丝波澜。  奶奶的手猛地一抖,篮子差点脱手。她慌乱地低下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咳……咳咳!”爷爷猛地抢上前一步,咳得更凶了,胸口剧烈起伏,浑浊的老眼瞪着陈宣,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恼怒,“你……你管哪来的!给你吃就吃!难不成……难不成还能毒死你!”  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飞快地瞟了一眼西厢房的废墟,又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呼吸更加急促。

陈宣的视线,越过爷爷奶奶,落在院门外。  几个探头探脑的半大孩子嗖一下缩了回去。  他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窝头碎屑。  “赵德茂送的?”他问。声音不重,却像一把冰锥子,直直捅破了那层脆弱的窗户纸。  爷爷奶奶的身体同时猛地一僵!  奶奶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无声地,汹涌地,顺着深刻的皱纹往下淌。她张着嘴,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爷爷的脸由紫红变得惨白,他伸出一根枯树枝般颤抖的手指,指着陈宣:“你……你胡说啥!赵老爷……赵老爷是心善!看我们家遭了难……是……是……”  “是看陈三狗死得蹊跷,怕惹上腥膻,拿点吃食堵你们的嘴?”陈宣替他说了下去,每一个字都清晰冰冷,砸在地上能冒寒气,“还是觉得,烧死一个陈三狗不够,想看看下一个会轮到谁,先提前给点甜头,方便以后打听消息?”

“你混账!”爷爷猛地爆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整个人气得摇摇欲坠,“那是你哥!死了!死得不明不白!你不说找出凶手……你……你在这编排起赵老爷!编排起自家人!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自家人?”陈宣嘴角极细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一丝笑意,“爷,你忘了陈三狗是怎么拿着赵德茂沾血的银子,又是怎么给你们买那长绿毛的臭肉了?”  他往前踏了一小步,逼近两位老人。  “你们现在拎着他给的粮食,”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刺人,像冰碴子刮过骨头,“是觉得,陈三狗的命,就值这几个馒头?”  “还是觉得,”他的目光扫过爷爷奶奶惨无人色的脸,最后定格在那篮白馒头上,“我陈宣的命,也能用这个买?”

奶奶“呜”地一声哭了出来,篮子脱手掉在地上,白胖的馒头滚了一地,沾满了灰泥。她猛地蹲下去,不是去捡馒头,而是死死抱住了陈宣的腿,枯瘦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气。  “宣娃子!不能啊!不能这么想啊!”她仰起脸,泪水鼻涕糊了满脸,声音破碎不堪,“那是赵老爷……是官身!咱惹不起……真的惹不起啊!三狗没了……奶就剩你了……你不能有事……你不能……”  爷爷在一旁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看着地上滚脏的馒头,看着痛哭的老伴,看着面无表情的孙子,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愤怒一点点褪去,只剩下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恐惧和茫然。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剩下一连串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咳嗽。

陈宣站着没动,任由奶奶抱着他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他的目光越过奶奶花白的头顶,看向院子里那片焦黑的废墟。风卷起一些黑色的灰烬,打着旋,落在那些沾了泥的白馒头上。  像一场无声的祭奠。  又像一种肮脏的玷污。  他心底那片冰原之下,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疯狂冲撞,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破体而出。  【肾上腺素急剧升高,愤怒峰值99.1%,建议抑制……警告,生理指标异常……】  脑内的警报尖锐起来,那针扎似的头痛变得猛烈。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  一根一根,掰开奶奶紧紧箍在他腿上的、冰凉僵硬的手指。  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绝的力道。  奶奶的哭声戛然而止,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老眼里全是破碎的、不敢置信的绝望。

陈宣站直身体,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冰层裂开一丝缝隙,下面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的火焰。  他指了指地上那些滚脏的馒头。  “拿走。”  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或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爷爷奶奶瞬间惨白的脸,最终落在那片焦黑的废墟上,“我就把它们,烧给该吃的人。”

爷爷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他惊恐地看着陈宣,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孙子。  奶奶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住脖子般的哀鸣,猛地扑倒在地,手忙脚乱地去抓那些沾满泥灰的馒头,胡乱塞回篮子里,仿佛那不是粮食,而是烧红的炭。  她不敢再看陈宣,抱着那个变得沉重无比的篮子,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几乎是拖着彻底失了魂的爷爷,跌跌撞撞地逃离了这个院子。背影仓惶得像背后有厉鬼追赶。

院门晃荡着,最后无力地虚掩上。  隔绝了外面的窥探,也隔绝了最后一点脆弱的温情。

陈宣独自站在院子里。  夕阳的光线斜照进来,把他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扭曲地投在那片焦黑的废墟上。  空气里,那股焦糊油腻的怪味,混合着白面馒头残留的、虚假的麦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残酷的讽刺。

他站了很久。  直到最后一丝天光被夜幕吞噬。  冰冷的黑暗彻底吞没了小院。

他转身,走进漆黑的屋里。  摸索着,从炕席底下,掏出那本《诗经》。  封底粗糙的布面,摸上去似乎比平时更凉一些。  他的指尖,在一个个针孔凹陷处缓缓抚过。那些名字,像是烙铁,烫着他的指腹。

赵德茂……  李存义……  周扒皮……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眼底那黑暗的火焰越烧越旺,几乎要冲破眼眶。  不够。  远远不够。  陈三狗的死,像一滴水落入滚油,只会让下面的火焰更加狂暴地反扑。赵德茂的“抚恤”,爷奶的愚善,都在证明这一点。  他们还在吸食着柳艳们的骨血,高高在上,用一点残渣就能轻易搅动底层蝼蚁的生死和悲欢。

他需要更快的速度。  更狠的手段。  更彻底的……毁灭。

他的目光,落在屋内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装着“枯骨烬”的粗陶小瓶上。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精密、也更加危险的计划,在他脑中那冰冷AI的辅助下,飞速勾勒成型。涉及流体、挥发、气压差、特定环境下的连锁反应……  需要特定的媒介,需要精准的时间,需要利用人性的贪婪和恐惧。

他的手,无意识地攥紧。  《诗经》粗糙的封面边缘,硌得他掌心生疼。  这疼痛尖锐而清晰,提醒着他所背负的东西。

黑暗中,他极轻地笑了一下。  无声无息。  却比厉鬼的哭嚎更令人胆寒。

“爷,奶,”  对着空无一人的、冰冷的黑暗,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炭火燎过。  “你们不是怕惹不起吗?”  “不是就怕断根吗?”  “好……”  “我就让你们看看——”  他的手指猛地收紧,几乎要将那本书捏碎!  “这根,是怎么连着这吃人的土,一起烧穿、烧透、烧成飞灰的!”

窗外。  夜枭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  浓重的、带着死气的夜雾,缓缓笼罩了太平村。  也笼罩了远处泽州城模糊的轮廓。  那雾里,似乎也带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不安的焦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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