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风如同裹着冰碴的鞭子，抽打在脸上，生疼。马蹄踏碎官道上冻硬的积雪，发出单调而急促的“咯吱”声。

十余骑人马，沉默地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疾驰。姜长歌伏在马背上，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肩背未愈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冷汗浸透了内衫，又被寒风一吹，冻得刺骨。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

碧桃紧跟在侧，看着姑娘苍白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出声打扰。

阿蛮则策马在队伍最前方探路，身形如同矫健的豹子，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被黑暗笼罩的道路和两侧影影绰绰的枯树林。她怀里揣着灰耳猫，那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缩在阿蛮厚实的衣襟里，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琥珀色眼睛。

燕影卫首领赵铁山策马护在姜长歌另一侧，如同一座沉默的铁塔。他目光沉凝，不时警惕地回望身后京城的方向。

“赵统领，离京城够远了吗？”  姜长歌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被风声撕扯得模糊。

“回小主人，已出京畿三十里。侯府就算反应过来派人追，也需时间调集人手。”  赵铁山沉声道，但眉头并未舒展，“只是…官道之上，人多眼杂，我们目标太大。天亮后，恐有麻烦。”

姜长歌抬头看了看天色。东方天际已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黎明将至。

“弃官道，走小路。向西，进黑风山。”  她果断下令。黑风山山势险峻，道路崎岖，是通往北疆的一条隐秘路径，也是流寇和逃犯常走的险道。但对于急于摆脱追兵、隐藏行迹的他们来说，却是最好的选择。

“是！”  赵铁山毫不迟疑，立刻打了个呼哨，示意队伍转向。

一行人迅速离开平坦的官道，拐入一条被积雪覆盖的、几乎看不出痕迹的山间小径。山路陡峭湿滑，马匹行进艰难，速度慢了下来。

天色渐亮，灰蒙蒙的天光洒在覆雪的山林间，更添几分肃杀寒意。

“小主人，您的伤……”  赵铁山看着姜长歌愈发苍白的脸色和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忧心忡忡。

“撑得住。”  姜长歌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喉间的腥甜。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快到极限了。昨夜惊心动魄的出逃，祠堂大火的刺激，加上这一路的颠簸风寒，都在疯狂消耗着她本就虚弱不堪的元气。

但绝不能停下！停下就意味着被追上，意味着万劫不复！

“再坚持一下，翻过前面那道山梁，有一处废弃的山神庙，可以稍作休整。”  赵铁山指着前方一处陡峭的山脊。

就在这时！

“咻——！”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毫无征兆地从侧前方的密林中急射而出！

“敌袭！保护小主人！”  赵铁山瞳孔骤缩，厉声暴喝！同时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

“噗！”

箭矢擦着赵铁山的肩头飞过，狠狠钉在他身后的树干上，箭尾兀自嗡嗡震颤！

“杀——！”

喊杀声四起！数十道穿着杂乱皮袄、手持刀枪棍棒的身影，如同饿狼般从两侧的山林中猛扑出来！他们脸上带着贪婪和凶残，显然是一伙盘踞在此的山匪！

“结阵！保护小主人！”  赵铁山瞬间拔刀出鞘，雪亮的刀锋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寒芒！四名燕影卫反应极快，迅速收缩，将姜长歌和碧桃护在中央，形成一个简易的防御圈。

阿蛮眼中凶光爆射，非但不惧，反而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低吼！她将怀里的灰耳猫往姜长歌马背上一塞，反手抽出腰间的短匕，如同离弦之箭，不退反进，主动迎向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悍匪！

“找死！”  一个满脸横肉、手持鬼头刀的大汉狞笑着，挥刀便朝阿蛮当头劈下！

阿蛮身形如同灵猫般一矮，险之又险地避过刀锋，同时手中短匕如同毒蛇吐信，快如闪电地划向大汉的脚踝！

“啊！”  那大汉脚筋被瞬间割断，惨叫着栽倒在地！

阿蛮毫不停留，就地一滚，躲开侧面刺来的长矛，短匕反手向上撩起，精准地刺入另一个匪徒的腰肋！动作狠辣精准，带着北地特有的搏命凶悍！

“好凶的丫头！”  匪首是一个独眼壮汉，见状又惊又怒，“点子扎手！先抓那个穿灰衣服的小娘皮！她最值钱！”  他看出被众人护在中央的姜长歌才是核心。

顿时，七八个匪徒嚎叫着，不顾赵铁山等人的拼死阻拦，疯狂地扑向姜长歌！

“保护姑娘！”  碧桃吓得尖叫，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想挡在姜长歌身前。

姜长歌眼神冰冷，看着那些狰狞扑来的面孔。剧烈的颠簸和紧张，让她肩背的伤口彻底崩裂，温热的鲜血正不断渗出，染红了外衣。剧痛和失血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不能倒下！

她猛地咬破舌尖，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清明！右手闪电般探入袖中！

“铮——！”

一声清越如凤鸣的剑吟骤然响起！

一道惊鸿般的软剑，如同灵蛇出洞，自她袖中弹射而出！剑身细窄，薄如蝉翼，在熹微的晨光中流淌着秋水般清冷的光华！正是她前世防身的武器——惊鸿！

前世被囚禁前的最后一刻，她将此剑藏于隐秘处。重生后，她第一时间便将它寻回，贴身藏匿。

剑在手，姜长歌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那股因伤痛而显露的虚弱瞬间被一股冰冷锋锐的杀意取代！

她手腕一抖，惊鸿软剑划出一道诡异刁钻的弧线，如同毒蛇绕颈，瞬间缠住了最先冲到马前的一个匪徒持刀的手腕！

“撒手！”

姜长歌冷叱一声，手腕猛地一绞！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那匪徒的手腕竟被生生绞断！钢刀脱手！

惊鸿剑顺势一掠，带起一溜血珠，精准地抹过对方的咽喉！

动作一气呵成，快如电光石火！

那匪徒捂着喷血的脖子，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嗬嗬两声，栽倒在地！

这一手，狠辣果决，瞬间震慑住了扑上来的其他匪徒！

他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风吹就倒、脸色苍白的小娘皮，袖子里竟然藏着如此歹毒致命的兵器！出手就是断腕封喉！

“妈的！一起上！做了她！”  独眼匪首又惊又怒，挥舞着手中的狼牙棒亲自冲了上来！

赵铁山等人被其他匪徒死死缠住，一时间分身乏术！

眼看那沉重的狼牙棒带着呼啸的风声，就要砸向姜长歌的头颅！

千钧一发之际！

“呜——！”

一声低沉雄浑、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自山梁上方响起！

紧接着，沉闷如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潮水般涌来！大地都在微微震颤！

一杆残破却依旧猎猎作响的“戍”字大旗，率先冲破晨雾，出现在山脊之上！

旗下，黑压压一片铁骑！

他们穿着大胤边军制式的陈旧皮甲，风尘仆仆，甚至不少人身上带着未愈的伤疤，但那股子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如同出鞘战刀般的凛冽杀气，却让山间的寒风都为之一滞！

为首一员老将，须发花白，面容刚毅如同刀劈斧凿，尤其是一双眼睛，开合之间精光四射，不怒自威！他手中提着一柄沉重的马槊，槊尖斜指下方混乱的战场。

正是定远关守将，程振武老将军！

“何方宵小，敢在此劫道！当我北疆军刀锋不利否？！”  程老将军声如洪钟，炸响在山谷之间！

“是…是边军！快跑！”  独眼匪首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姜长歌，怪叫一声，转身就想逃！

“放箭！”  程老将军一声令下！

“嗖嗖嗖——！”

一片密集的箭雨如同死亡的蝗群，瞬间覆盖了匪徒所在的山坡！

惨叫声此起彼伏！刚刚还凶神恶煞的山匪，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纷纷倒地！

战斗在几个呼吸间便宣告结束。

程老将军策马缓缓下山，目光如电，扫过战场，最后落在了被赵铁山等人护在中央、手持滴血软剑、脸色苍白却眼神沉静的姜长歌身上。

他的目光在姜长歌脸上停留片刻，尤其是她那双凤眸和眼尾的泪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和了然。

“末将程振武，奉齐国公府令，特来迎候姜姑娘！”  老将军在马上抱拳，声音铿锵有力。

姜长歌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眼前阵阵发黑，强撑的一口气泄去，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马下滑倒。

“姑娘！”

“小主人！”

碧桃和赵铁山惊呼！

一道身影却比他们更快！

如同鬼魅般，一个穿着北疆军普通士卒皮甲、脸上沾着泥灰的高瘦身影，在姜长歌即将坠地的瞬间，稳稳地接住了她。

他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甚至带起一阵微风。

姜长歌落入一个带着淡淡血腥气和冰雪气息的怀抱。她费力地抬眼，想看清来人。

逆着初升的朝阳，她只看到一张被刻意弄脏、看不清具体容貌的脸，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寒潭古井，幽暗难测。那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审视、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复杂意味。

他的视线，似乎在她眼尾那颗殷红的泪痣上，停留了一瞬。

“……”  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下一刻，姜长歌的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模糊地感觉到，自己袖中那枚凤形玉佩，正隔着衣料，紧贴着她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滚烫的悸动！

如同濒死凤凰，心脏的搏动！

北疆的风雪，终于到了。

而那个前世唯一替她收尸的人，似乎也以另一种方式，悄然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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