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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石头城下血盐仓 上


"长棍映雪行,天地一痕清。

莫问前程远,心灯即月明。"

(上)

秦淮河的惊涛骇浪与“醉仙阁”的冲天火光,已随流水远逝。

金陵城在短暂的喧嚣后,重又披上粉饰太平的锦绣。然而,那封从胭脂窟中夺得的密信,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李璃雪三人的心头。

“三月三,巳时正,扬州盐课转运使衙署,丙字库房,接‘青盐’叁佰石。凭此笺及信物交割。切莫延误。”

落款处那枚小巧的独角獬豸印鉴,在油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御史台的暗记,竟成了这桩惊天黑幕的信物!怎不让李璃雪触目惊心!

淮阳王的名字如同阴影,沉沉压在每个人心头。扬州盐运使衙门…这已不仅仅是私贩盐铁,而是官匪勾结,其图谋之巨,令人不寒而栗。

金陵城,这座六朝金粉之地,成了风暴前短暂的避风港。

石憨的双臂在名医的精心调理和自身强韧的生命力下,在拆去了沉重的夹板后还是沉滞。

新生的骨肉尚显脆弱,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钻心的酸痛和难以抑制的轻微颤抖,但他一声不吭,只是每日在客栈逼仄的小院里,沉默地以手指搓捻粗粝的石块,或用尚未恢复的臂膀,缓慢而坚定地挥动一根寻常的青冈木短棍习练,汗水浸透粗布短褂。

他铜铃般的眼眸深处,是压抑的怒火和庐山寒潭底冰冷的杀意。

李璃雪则如同最精密的机括,无声地运转着。

她换上了更不起眼的灰布衣裙,如同一滴水融入了金陵市井的喧嚣。

每日清晨便消失在人流中,傍晚方归。

她踏遍金陵城大小码头、漕帮堂口、乃至那些鱼龙混杂的骡马市和茶馆酒肆。清冷的目光在嘈杂的人群中扫视,耳朵捕捉着每一丝关于私盐流向、关于幕府山脚那处被废弃旧盐仓的闲言碎语,甚至是一个可疑的眼神、一句刻意压低的切口。

线索如同破碎的蛛网,需要她以无与伦比的耐心和洞察力,一点点拼凑、梳理。

如兰还是她的影子,也是她延伸的眼和耳。

这个娇小的少女仿佛天生就懂得如何在市井的缝隙中生存。

她时而是挎着竹篮卖绒花的乡下丫头,时而是茶楼里伶俐穿梭添水的小伙计,甚至有一次,石憨在黄昏的街角,瞥见她脸上涂着夸张的胭脂,混在一群粗豪的船夫中间划拳赌酒,娇笑声几乎以假乱真。

她总能带回一些零碎的、看似无关紧要的信息:某个码头力夫抱怨近来夜里卸货的船格外沉重,吃水很深;某个骡马贩子嘀咕着幕府山那边废弃的盐仓最近常有生面孔出入,还带着一股子铁锈味儿;茶馆里两个盐行伙计酒后失言,抱怨官仓的“好盐”都被上头卡着,市面上反而流进来些成色古怪的私盐…

这些碎片,在李璃雪冷冽如冰的头脑中,被反复推敲、组合、印证。御史台的密信指向扬州,但金陵,作为漕运重镇,尤其是幕府山下的旧盐仓,极可能就是这“青盐”北上的重要中转枢纽!

淮阳王的手,伸得比他们想象的更长、更隐秘!

三月三的日期如同悬顶之剑。扬州是最终目标,但金陵这条线上的毒瘤,必须先剜除!否则,即便到了扬州,背后依旧有芒刺在背。

决心已定。

暮春时节的幕府山,褪去了早春的明媚,显出一种沉郁的墨绿。

山势并不高峻,却连绵起伏,岩石嶙峋,植被茂密。山脚下,一片规模不小的废弃建筑群如同巨大的疮疤,紧邻着浑浊奔涌的长江支流。

断裂的高墙爬满了深绿的苔藓和枯萎的藤蔓,几座巨大的仓廪屋顶坍塌了大半,露出黑黢黢的椽子骨架,在暮色中如同巨兽的残骸。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属于长江特有的泥腥味,以及一种陈年盐卤挥之不去的、带着苦涩的咸腥气。这里便是前朝遗留的官盐仓,废弃多年,荒凉死寂,连鸟雀都少在此停留。

此刻,这片死寂的废墟外围,三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行。

李璃雪伏在一堵断墙的阴影里,灰布衣与斑驳的墙皮几乎融为一体。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渐渐浓重的暮霭,死死锁定着废墟深处靠近江岸的一处巨大溶洞入口。

那洞口天然形成,高逾两丈,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被后人用粗大的原木和厚重的木板进行了粗糙的加固,洞口上方还残留着半块模糊不清、刻着“官”字的石额。

此刻,洞口外竟有隐约的火光和人影晃动!几辆卸了牲口的空板车随意地停在一旁。

“果然有鬼。”石憨压低的声音从李璃雪身后传来,带着压抑的兴奋和怒火。

他庞大的身躯紧贴着冰冷的断墙,新愈的双臂肌肉紧绷,右手紧握着那根随身的青冈木短棍,棍身被汗水浸得发亮。

他能感觉到双臂骨骼深处传来的阵阵酸痛,但这痛楚反而更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凶悍。

如兰像只灵巧的壁虎,从侧方一块风化的巨石后无声地滑下,凑到两人身边,气息微喘,声音压得极低:“洞口有四个守卫,看着不像普通盐枭,腰间鼓鼓囊囊,带着家伙。洞里…有动静!我摸到近处听了一下,有搬东西的号子声,还有…铁器磕碰的脆响!很沉!”

铁器磕碰!

李璃雪眼中寒光一闪!这印证了她的判断!那所谓的“青盐”叁佰石,恐怕只是个幌子!

这溶洞深处藏匿的,绝不仅仅是盐!

“洞口守卫是明哨,里面肯定还有暗桩。硬闯动静太大。”李璃雪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目光扫过四周地形,最终停留在洞口上方那陡峭、布满风化碎石和低矮灌木的崖壁上。“如兰,你从崖顶绕过去,弄点动静,吸引洞口守卫的注意。石大哥,跟我潜到洞口下方死角。等守卫被引开,我们突入!”

“明白!”如兰用力一点头,纤细的身影如同狸猫般,借着断壁残垣和灌木的掩护,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通往崖顶的陡峭小径上。

石憨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双臂的酸痛感,朝李璃雪重重一点头。

两人如同两道贴着地面的阴影,利用地面堆积的废弃盐包(早已板结发黑)和倾倒的梁柱作为掩护,悄无声息地向那幽深的洞口潜行。

江风吹过废墟,带起呜咽般的声响,掩盖了两人轻微的脚步声。

距离洞口还有十丈左右,两人藏身于一堆半人高的废弃盐包之后。洞口摇曳的火把光亮已经清晰可见,四个守卫的身影在火光下拉长,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他们穿着普通的短褂,但腰间鼓起的硬物轮廓和行走间不经意流露出的警惕步伐,绝非寻常力夫。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只有洞内隐隐传来的号子声和沉闷的搬运声。

石憨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汗水顺着额角滑落,蛰得眼睛生疼。双臂的酸胀感越来越强烈,他死死咬住牙关,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紧握短棍的右手上。

突然!

“哗啦啦——轰!”

一阵巨大的、石块滚落的声响猛地从洞口上方左侧的崖壁处爆发!紧接着是几声惊慌失措的鸟雀扑翅声!

“什么人?!”洞口四个守卫瞬间被惊动!

其中三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拔出腰间的短刀,厉喝着朝声响传来的方向冲去!只留下一个身材最为粗壮的守卫,紧张地守在洞口,警惕地四下张望。

机会!

李璃雪与石憨对视一眼,无需言语,同时暴起!

李璃雪身形如一道灰色的闪电,贴着地面疾射而出!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她选择的路线极其刁钻,恰恰是那留守守卫视线扫过、因同伴离去而出现短暂盲区的瞬间!

那守卫只觉眼角灰影一闪,还未来得及反应,咽喉处已被一只冰冷如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一股沛然莫御的内力瞬间涌入,封死了他的声带和气血!

他惊恐地瞪大双眼,只看到一双近在咫尺、冰冷得如同深渊寒潭的眸子,随即意识便沉入无边黑暗,身体软软倒下。

与此同时,石憨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低吼着紧随李璃雪之后,巨大的身躯带起一股恶风,猛地撞进了那幽深、散发着浓烈咸腥和铁锈混合气味的溶洞之中!

眼前的景象,让刚刚制住守卫的李璃雪和冲入洞中的石憨,都禁不住呼吸一窒!

巨大的天然溶洞内部,空间远比洞口显示的要庞大深邃!

洞顶垂下无数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在墙壁上插着的数十支熊熊燃烧的火把映照下,闪烁着湿漉漉、幽暗诡异的光泽。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咸腥味(海盐特有的味道)、刺鼻的铁锈味、浓重的汗臭和劣质灯油的烟雾,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洞窟中央,景象骇人!

堆积如山!

那并非想象中雪白的官盐,而是一个个鼓鼓囊囊、足有半人高的粗麻布袋!

袋子堆积得如同连绵的小丘,几乎填满了大半个洞窟!麻袋表面被盐粒浸透,呈现出肮脏的灰白色,印着模糊不清的黑色印记。

石憨眼尖,一眼瞥见离他最近的一个麻袋上,赫然烙印着两个模糊却依旧能辨认的篆体大字——“齐州”!

齐州官仓的盐?!

更令人心神剧震的是,在这些“盐包”山丘之间,留出了几条狭窄的通道。此刻,通道中正有数十个精赤着上身、汗流浃背的汉子,如同蚂蚁般艰难地劳作着!

他们两人一组,用粗大的木杠抬着沉重的麻袋,正将这些“盐包”从洞窟更深处往外搬运!

每一次沉重的麻袋落地,都发出沉闷的“噗通”声,激起地上厚厚的盐尘,在火光中弥漫。

然而,真正让李璃雪瞳孔骤然收缩的,是洞窟最深处!

那里,火光映照下,赫然矗立着一排巨大的、用粗大原木和厚重铁板铆接而成的库门!

库门紧闭,上面挂着一把足有孩童手臂粗细、闪烁着幽冷寒光的巨大铁锁!库门边缘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从麻袋破口处漏出的东西——

那绝不是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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