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茱萸湾头鬼兵哭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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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惨绿的磷火在浓雾中漂浮,将废墟映照得光怪陆离。
冰冷的杀意如同粘稠的泥沼,紧紧缠绕着冲入雾中的石憨。无数僵硬的身影,如同提线木偶般,从浓雾的各个方向,迈着无声的步伐,手持锈蚀的刀枪,朝着他围拢过来!
动作看似缓慢僵硬,但合围之势已成,封死了所有闪避的空间!
“滚开!”石憨怒吼,手中木棍带着开山裂石般的狂暴力量,狠狠砸向正面一个挺着锈矛刺来的“鬼兵”!
“铛!”
一声沉闷的金铁交鸣!
青冈木棍砸在锈蚀的矛杆上,竟爆出一溜火星!
那“鬼兵”被巨大的力量砸得踉跄后退,但并未散架,空洞眼窝中的绿火只是剧烈摇曳了一下,随即又挺着长矛,毫无知觉地再次扑上!
石憨心头一凛!
这些“鬼兵”的力气和“身体”的坚韧程度,远超他的预估!
更麻烦的是,青冈木棍砸在对方那冰冷破烂的铁甲上,如同砸中浸透水的厚牛皮,沉闷的反弹力震得他本就酸痛的双臂一阵发麻!
就在这时,左右两侧和身后,数把锈刀、断剑,带着冰冷的阴风,无声无息地刺到!角度刁钻狠辣!
石憨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沉,腰马如同磐石!木棍在身前划出一道迅猛的圆弧!
“铛!铛!铛!”几声爆响!火星四溅!几件锈蚀兵刃被格挡开来。但巨大的反震之力让他双臂剧痛钻心,脚下不由得后退半步!
更多的“鬼兵”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无声地围拢过来!惨绿的光影中,是无数张模糊溃烂、燃烧着鬼火的面孔,无数双僵硬抬起、握着致命凶器的手臂!
死寂的压迫感几乎令人疯狂!
“石大哥!接住!”一声清叱从侧上方传来!
只见如兰的身影如同灵巧的猿猴,倒挂在一处半塌的土墙断梁上。她手中赫然抱着几根长短不一的、从破驿站里拆下来的粗大门闩!
这些门闩皆是硬木所制,沉重坚韧,远比石憨手中的青冈木棍更长更沉!
如兰看准时机,用力将其中最长最粗的一根门闩朝着石憨的方向猛地抛下!
石憨眼中精光爆射!
他看也不看,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凌空抓住那根足有鸭蛋粗细、丈许长的沉重门闩!入手沉重冰凉,带着陈年木头的坚韧质感!
“好!”石憨发出一声酣畅淋漓的大吼!有了趁手的长兵器,他胸中憋闷的怒火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他猛地将右手的青冈木棍往腰间一插,双手紧握沉重的门闩!庞大的身躯如同陀螺般猛地原地旋转一周!
沉重的门闩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呼啸,被他抡圆了,如同一条狂暴的黑龙,狠狠扫向周围密集的“鬼兵”!
“呜——砰!砰!砰!咔嚓!”
这一次,不再是沉闷的撞击!沉重的硬木门闩蕴含着石憨全身的蛮力,如同摧枯拉朽!当先三个扑得最近的“鬼兵”,如同被狂奔的巨象撞中!破烂的铁甲瞬间凹陷变形,包裹在里面的“躯体”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
其中一个的脑袋更是被门闩末端狠狠扫中,那顶破烂的铁盔连同下面模糊的头颅,如同烂西瓜般轰然爆裂!没有鲜血,只有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淤泥和腐殖质的恶臭弥漫开来!
三个“鬼兵”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砸倒了后面几个同伴!
包围圈瞬间被撕开一个缺口!
石憨得势不饶人!
他低吼着,脚步沉重如擂鼓,踏着龟裂的河床碎石,迎着溃散的“鬼兵”猛冲过去!
沉重的门闩在他手中不再是简单的棍棒,时而如同巨斧般力劈华山,时而如同长枪般毒龙出洞,时而如同攻城锤般横扫千军!每一次挥击都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力量!
“砰!”一个“鬼兵”被门闩当头砸中,整个上半身塌陷下去!
“咔嚓!”另一个被拦腰扫中,身体扭曲成诡异的角度,断成两截!
“噗嗤!”门闩末端如同巨锥,狠狠捅穿了一个“鬼兵”的胸腹,将其整个挑飞起来,重重砸在河岸的土丘上!
惨绿的光雾中,石憨如同闯入地狱的狂神,沉重的门闩每一次挥动,都带起沉闷的撞击声、骨骼碎裂声,以及“鬼兵”身上破烂铁甲扭曲变形的刺耳摩擦声!磷火在他周身狂乱地飞舞,映照着他沾满绿色粘液和黑色污泥、却凶悍如魔神般的脸庞!
那些看似恐怖的“鬼兵”,在他纯粹的力量碾压下,如同朽木枯草般纷纷碎裂、倒伏!
然而,那端坐于“鬼马”之上的“鬼将”,猩红的目光始终冰冷地注视着石憨的狂暴杀戮,如同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
他缓缓抬起了手中的巨大斩马刀,刀尖指向石憨。
一股远比普通“鬼兵”更加阴冷、更加凝练的杀意,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锁定了石憨!
那“鬼马”发出一声低沉嘶哑、不似活物的怪啸,四蹄猛地刨地(依旧无声),驮着那沉重的“鬼将”,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惨绿的浓雾,朝着石憨猛冲而来!
巨大的斩马刀高高扬起,刃口崩裂处闪烁着幽绿的磷光,带着撕裂一切的威势,当头劈下!
速度之快,力量之猛,远超那些笨拙的“鬼兵”!
劲风扑面!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
石憨刚刚一棍扫飞两个“鬼兵”,旧力已去,新力未生!那巨大的斩马刀已带着凄厉的阴风劈至头顶!他甚至能看清刀身上沾染的、如同凝固沥青般的黑色污垢!
躲无可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清冷如月华、却又带着斩断一切阴邪之气的剑光,如同九天垂落的银河,骤然在石憨身侧亮起!
“铮——!”
剑鸣裂空!
李璃雪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石憨与那“鬼将”之间!
她手中长剑化作一道匹练寒光,并非硬撼那势大力沉的斩马刀,而是如同灵蛇般贴着巨大刀身的侧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疾速切入!剑尖精准无比地点向“鬼将”紧握刀柄的右手手腕关节处!
剑身上流转的清光,将周围的惨绿磷火都逼退了几分!
“叮!”
一声清脆却异常刺耳的撞击声!
李璃雪这凝聚了毕生修为、蕴含破邪剑意的一剑,精准地点在了那青铜护腕与铁甲手套连接的缝隙处!一股精纯凝练的内力瞬间透入!
那“鬼将”劈落的斩马刀猛地一顿!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烈的酸麻!
虽然她未能将其兵器击落,却硬生生打断了这必杀的一击!刀势瞬间迟滞!
“吼!”那“鬼将”似乎被激怒了,青铜面具下发出一声沉闷如野兽般的低吼。他猛地一勒“鬼马”的缰绳(那马竟也如同活物般灵巧转向),巨大的斩马刀改劈为扫,带着横扫千军的威势,拦腰斩向李璃雪!
刀风凌厉,卷起地上的碎石和绿色粘液!
李璃雪身如流云,脚尖在龟裂的河床上轻轻一点,身体已如柳絮般向后飘飞,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刀锋!
刀风刮过,将她额前一缕青丝斩断!
“石大哥!面具!”李璃雪清冷的声音在激战中响起!
石憨瞬间会意!
那“鬼将”的青铜面具,是唯一的破绽!也是揭开这装神弄鬼把戏的关键!
他眼中凶光爆射!
刚刚被李璃雪救下而积蓄的狂怒与力量瞬间爆发!
趁着“鬼将”被李璃雪一剑引开注意力的瞬间,石憨庞大的身躯如同绷紧的巨弓猛地弹射而出!他双手紧握那根沉重的门闩,不再追求力量,而是将全身的劲力灌注于棍尖一点!
门闩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鬼将”那张狰狞的青铜面具!
目标,正是面具眉心处那两点猩红光芒之间的连接点!
石憨相信,无论这面具多么坚固,连接处必是弱点!
这一刺,凝聚了他新愈双臂所能爆发的极限速度和穿透力!门闩前端甚至因为极致的速度与空气摩擦,隐隐发烫!
那“鬼将”刚刚一刀扫空,旧力刚泄,新力未生!
眼见那沉重的门闩如同攻城弩箭般直刺面门,猩红的眼孔中似乎闪过一丝人性化的惊骇!他下意识地想侧头躲避,同时抬起左臂那面巨大的、布满尖刺的鸢形臂盾格挡!
然而,晚了半步!
“铛——!!!”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洪钟大吕般的恐怖巨响!
沉重的硬木门闩末端,精准无比地、结结实实地轰击在青铜面具眉心正中!
难以想象的力量瞬间爆发!那看似坚固狰狞的青铜面具,在石憨这凝聚了全身精气神的雷霆一击下,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瓷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咔嚓!嘣!”
青铜碎片如同爆炸般四散飞溅!
面具之下,并非想象中溃烂的鬼脸,而是一张活人的面孔!一张三十多岁、面色惨白、因剧痛和惊骇而扭曲的汉子面孔!
他的额骨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凹陷下去,鲜血混合着脑浆正从破裂的头骨缝隙中汩汩涌出!
那两点猩红的光芒,赫然是镶嵌在面具内层的两颗鸽卵大小的红宝石,此刻失去了面具的依托,带着血丝滚落在地!
更令人心神剧震的是,在那汉子因剧痛而大张的嘴、以及被鲜血和脑浆浸透的脖颈下方,靠近锁骨的位置,透过破碎的衣甲缝隙,赫然露出了一片刺青的痕迹!
那刺青的图案极其诡异——并非寻常的兽形或文字,而是一朵扭曲绽放、花瓣如同獠牙的黑色曼陀罗花!
花蕊处,是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篆字——“淮”!
淮阳王府的死士刺青!
“是…是人!”如兰的惊呼声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那“鬼将”面具被破,遭受重创,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身体如同破麻袋般从“鬼马”上栽落下来!
那匹“鬼马”也瞬间失去了控制,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这次有了声音),四蹄乱蹬,撞倒几个“鬼兵”,消失在浓雾中。
“鬼将”毙命,如同抽掉了主心骨!那些原本悍不畏死、僵硬围攻的“鬼兵”们,动作瞬间出现了明显的迟滞和混乱!空洞眼窝中的绿火剧烈摇曳,如同风中残烛!
包围圈顿时松动!
“杀!一个不留!”李璃雪的声音冰冷如万载玄冰,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意!她手中长剑清光大盛,化作一道道撕裂绿雾的死亡弧光,瞬间切入混乱的“鬼兵”阵中!
剑光过处,那些覆盖着淤泥和锈甲的“躯体”如同纸糊般被轻易切开,露出里面填充的稻草、枯骨、甚至…被药物处理过、强行缝合成人形的腐烂尸块!浓烈的恶臭冲天而起!
石憨更是杀红了眼!
沉重的门闩在他手中化作夺命的旋风,每一次挥击都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力量!
他专门挑那些看似高大、指挥其他“鬼兵”的头目砸去!沉闷的撞击声和骨骼碎裂声不绝于耳!绿色的粘液和黑色的尸块四处飞溅!
如兰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战场边缘游走,她的目标并非那些“鬼兵”,而是混乱中,一个穿着相对完整黑色劲装、正试图悄悄溜向河渠深处、腰间似乎鼓鼓囊囊藏着东西的身影!
那人显然是负责指挥调度这些“鬼兵”的真正头目之一!
“哪里走!”如兰娇叱一声,身形如电,瞬间截住那人去路!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对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短匕!
那人见行踪败露,眼中凶光一闪,拔出一柄淬毒的短刀就扑了上来!
招式狠辣,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然而,他快,如兰更快!紫色的身影如同穿花蝴蝶,在对方刀光中灵巧地几个转折,短匕如同毒蛇的獠牙,瞬间划过对方的咽喉和持刀的手腕!
“呃…”那人捂着喷血的喉咙,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软软倒下。
如兰迅速俯身,在他腰间一摸,掏出一个用油布严密包裹的细长铜管!
管口用火漆封着,上面压着一个清晰的独角獬豸印戳!与当初“醉仙阁”密信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璃雪姐!密令!”如兰将铜管抛向战场中央的李璃雪。
李璃雪一剑斩翻两个扑来的“鬼兵”,伸手凌空接住铜管,指尖运力一捏!
“咔嚓!”
坚硬的紫铜管应声碎裂!一张卷得极紧的薄薄桑皮纸掉了出来。
李璃雪抖开纸张,借着周围漂浮的惨绿磷火光芒,目光如电扫过。
纸上只有寥寥一行字,墨迹乌黑,透着一股刻板的官样气息:
“腊月十五,子时正,太原城西,兵械库,丙字区,开仓验‘甲’。”
落款处,依旧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熟悉的、小巧的朱砂獬豸印鉴!
腊月十五!
太原兵械库!
开仓验“甲”!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阴谋,所有的杀戮,最终都指向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验的不是盐,是甲!
是足以武装一支军队的、致命的铠甲!
淮阳王、太原王刺史、晋阳宫…他们最终的目标,是要掌控太原这座龙兴之地、北疆重镇的兵械命脉!
“撤!”李璃雪的声音斩钉截铁!目的已达到,此地不宜久留。
石憨一棍将最后一个挡路的“鬼兵”头颅砸得粉碎,喘着粗气,浑身上下沾满了绿色的粘液和黑色的尸块碎末,如同刚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魔神。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鬼将”破碎面具下、脖颈处清晰的黑色曼陀罗刺青,又望向李璃雪手中那张薄薄的桑皮纸,铜铃般的眼中燃烧着焚天的怒火。
三人不再恋战,借着残余绿雾的掩护,迅速脱离战场,隐入废墟更深的黑暗之中。
风雪不知何时已停。
惨绿的磷火渐渐消散,只留下满地的狼藉——破碎的甲胄、断裂的兵器、散落的枯骨草屑、以及那具额骨碎裂、脖颈处刺青狰狞的“鬼将”尸体。
茱萸湾重归死寂。
只有呜咽的北风,如同无数冤魂在空旷的河湾里盘旋哭泣,为这场“阴兵借道”的闹剧,也为那即将在太原兵械库上演的惊天阴谋,奏响了一曲凄厉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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