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凤曦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就见孙青芷风风火火的赶了进来。

“沈戈回来了么？”

她问的自然不是万事不管的凤曦，而是凤曦身边的百事通天禧。

因为他们这些人时常一起外出办差，所以大部分都在公主府的班房歇息，比如沈戈平时就是很少回住处的。

单身离异大男人一个，家里一没孩子，二老娘在老家比他都忙，所以回不回去好像也无所谓了。

“回青芷小姐的话，沈将军不是送凤鸢姑娘去普化寺了么？说是要在那儿看凤鸢姑娘安顿两日，算算日子应当是今儿一早回城。”

天禧果然知道，且还知道的十分清楚。

“这样啊，确实该看着点儿，那么重的病呢。”

对于凤鸢的遭遇孙青芷也有些感慨，同时又觉得沈戈是个心善的，当初埋没在三公主府真是可惜了。

倒是万事不管的凤曦翻了个身，正要说什么惊天言论，就听门外一名小厮报道：

“公主，沈将军回来了，只是他身后还坠了一辆马车，他说是给您和驸马带的土特产，寻思着直接驶进咱们府里来。”

凤曦在府时喜静，因此镇国公主府内是少有车辆往来的，就是祁霄等人骑的马，也会直接交给后院马房。

而这个规矩常在府内行走的沈戈不可能不知道，因此他此举必有深意。

“公主，您看这……”

天禧也转头请示起凤曦。

“放呗，本宫最喜欢吃土特产了，还不快给本宫拉进来！”

“是。”

祁霄是在下朝后急匆匆赶回镇国公主府的，而此时以凤曦为首的众人正集中在一处院中，看着一盆盆血水从房间里端出。

“怎么回事？”

面对祁霄的询问，沈戈立马倒豆子似的讲起了自己的遭遇。

他是今儿个卯时下的普华山，就想着今日还有杂事要与孙青芷处理，不便让同僚等候太久。

却不曾想与随行副将在路过山下普华河时，竟见还未完全结冰的冰水中，浸泡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

“我见他冻的浑身发紫，身上多出暗伤，脸又被划烂的几乎看不出原貌，便觉得此人身世定然不简单。”

沈戈到底曾是驸马爷，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一想便知其中定有冤屈，加之他又有能力救助一番，这才出了这个手。

“他能撑到被我发现已是极限，若是常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泡在冰水里，恐怕早就没命了。”

“还好你身上带着白姐姐做的秘药，要不然就是他撑到了被你发现，你怕是也把他带不回来了。”

孙青芷到现在还记得拉开车帘时所见的惨状。

这人已没了一腿一臂，甚至连眼睛都只保住了一只。

更不要说身上的多处致命伤，以及血中的烈性的毒素。

可以说她就是在战场上，也没见过这样的伤兵，因为伤成这样早流血流没了，要么就被毒死冻死了。

“可检查过他身上的衣物？有没有什么可以表明身份的东西？”

祁霄走到床边瞧了瞧床上的人，白伊正一点点为对方包扎伤口，好些受伤部位甚至还插着止血的银针。

“没有，我见他穿着普通，但身下的一只手却皮肤细腻，想来应不是寻常百姓才对。而且我估摸他是子时后遭受的袭击，这才好运的遇到了我。”

沈戈再次感慨此人命不该绝，心下也对对方到底遭遇了什么十分好奇。

“从他身上的各类伤痕不难看出，想杀他之人与他差距甚大，甚至可以说就是在戏弄他。”

祁霄何等实力，他只是看了看男子身上的伤处，就大概能在脑海中模拟对方与人相斗的过程。

眼前之人可谓是毫无招架之力。

或许他能活下来，也是因为他知道无力反抗，所以便任由敌人宰割，使其放松了警惕这才找机会入了冰河。

而在那追击他的人看来，他这般伤势入河无异于自杀，就算侥幸没死，身上的毒也能把他给毒死，因此也就没有下河追击于他。

“他什么时候能醒？”

凤曦到没什么想分析的，只是打了个哈切问道。

“不确定。”

白伊摇头，语气叹息道：

“尽管我们府内药物无数，保住他的命让他活着肯定没有问题，但坏就坏在他心有业障，恐怕必须要自己度过这道坎才能醒来。”

求生意志是一种极其可怕的东西，它能让人从必死的局面里求得一线生机。

但同样，若是此人走不出那业障，以至于求生意志熄灭，他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活着，但植物人怎么不算活着呢？

“看来还是得靠他自己啊。”

孙青芷倒是希望这人能醒过来，但她很快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所以这伤者就他一人么？他会不会还有其他同行者？”

“肯定有啊，可有你们现在也找不到了，毕竟只有傻子才会一直留着尸体不清理，等着你们去查呢。”

凤曦表示这个她可太懂了。

末世杀人越货、仇杀、情杀、随机杀……

就没一个不知道处理后手的。

“曦儿说的对，我甚至怀疑他们的人会返回普华河附近，试图寻找这个人的尸首。”

祁霄修长手指轻敲桌案，很快拿定主意道。

“去，找个与他身形一般的死囚，想办法做做样子。”

他此言一出，暗处的影卫立刻点头称是。

寒玉关中人熟悉各种伤势，加之眼前这人又实在伤的面目全非，只要稍加伪装便可以假乱真。

他们甚至不需要伪装成眼前这个还算完整的人，只需要一些能分辨的残骸便好。

这个决定就这样被执行了下去，为了防止打草惊蛇，祁霄也下令手下人不必继续跟进此事。

最好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才能让对手彻底放松。

而随着他们这边的敷衍对待，竟还真发现一两个外出探查的人。

只是他们并未上去跟随，因此也不知对方究竟是谁家的人。

唯独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案子里的确有着不小的门道。

至于他们能不能为这个可怜人申冤，那就要看对方能不能破了那业障，从梦魇之中彻底清醒过来了。

“还是未醒么？”

孙青芷与白伊坐在床边，目光凝重的瞧着榻上那人。

眼下对方已被她们清理干净，尽管脸上全是纱布，根本瞧不出他原本的容貌，依旧能让人感受到他曾经不凡的气度。

这不是寻常人家可以养出来的规矩，如今却变成了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

“未曾。倒是夜里时常呓语，听守夜的姑娘们说，好像是在叫云娘，偶尔还会喊喊瑶儿，就是不知到底是哪两个字。”

如今的白伊手下养了不少医女，都是些无家可归，又或是家中有难的姑娘妇人。

为此她还在京城开了两家医馆，这些姑娘妇人也得以边学医术，边在她的铺子里看病谋生。

“这倒也是一个线索，反正大理寺每日案子众多，借此查查京中有谁家少了云娘瑶儿什么的，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孙青芷得了这消息便走了，只留得白伊一人在床边看书配药。

与此同时岐伯侯府内。

一道修长身影正在雪中练剑，长剑如虹，衣袍翻飞，偶尔一个回身挑起一片落叶，都是旁人眼中的一眼惊鸿。

“清则，清窈，快来喝汤了。今儿个庄子上送来了几只上好的鸽子，娘特地让厨房给你们炖的。”

美妇人带着丫鬟提着食盒，容貌依旧似之前般姣好，口中的关心更是快要溢出来。

可洛清窈看的却是她的眼睛，那双眼虽是差不多的色泽，甚至连大小都是相似的，却再也没有她们初次相见时那般温柔可亲，满是说不出的慈爱了。

尽管只见过那位真正的岐伯侯夫人一次，她依旧能清晰的察觉到，眼前这个是假货。

更不要说，她还从二爷爷那边听说了些什么。

“谢谢母亲。”

穆清则收剑，眉宇间依旧淡淡。

他就那般似平常一样接过鸽子汤，仿佛根本认不出眼前人的真假。

“谢谢夫人。”

见此洛清窈也只能接过汤碗，跟穆清则一样安静的喝起来。

然后便是“岐伯侯夫人”惯常的一阵关心，然后因为岐伯侯叫人而急匆匆的道别。

这一切就像是某种日常的重演，让人觉得诡异而反常。

终于，饮了一勺汤的洛清窈放下了碗，第一次十分认真的看向穆清则道：

“你明知道她不是你的母亲了，你为何可以对此没有一点反应？”

“我要有什么反应？”

穆清则侧眸看向洛清窈，神色有些莫名。

“你既然是爷爷这边的人，你就该知道她本就不是我的母亲，所以跟现在这个又能有什么区别呢？”

洛清窈握着汤勺的手一顿，又或者说不是顿，而是抖。

“她从小陪伴你到大，难道你对她就一点感情都没有么……”

看着穆清则依旧平静而漆黑的眼眸，洛清窈终于后知后觉的感到了一丝害怕。

不是害怕这件事，而是害怕穆清则这个人。

一个对于从小陪伴自己长大，一直将自己当成亲生儿子，无时无刻不温柔对待的养母，竟都可如此无情的人，未来会怎么对她？

她不求穆清则像祁霄对待凤曦一样对她，但起码不会刻意去伤害她。

可现在看来，穆清则不仅不是个良人，他甚至可能不是个人。

是畜生。

洛清窈毕竟是仙门中人，她很少这样去评论旁人，甚至自诩仙人的她们本也感情淡薄。

可淡薄不是刻薄，更不是毫无感情……

“我吃饱了。”

将鸽子汤放回食盒里，洛清窈强忍着恶心快步走出了院落。

这诡异的鸽子汤让她反胃。

见此桌前的穆清则似乎顿了顿，但很快又继续喝起汤来。

不重要，这些人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都不过是他爷爷控制他的手段罢了。

他还不够强，只要他足够强，那么未来可见或不可见的一切都将是他的。

“人找到了么？”

穆陵阳的院落中，老者语气冰冷的询问童子道。

这几日他的脾气是极差的，夜间偶尔还会做些噩梦，又或是梦到他母亲去世前的事。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属下办事不利，竟能在这种事上漏掉一个。

“下面人说了，残躯已经在河里找到了，就是被冬日里饥饿的河鱼吃掉了不少，真的只剩些残骸了。”

童子一五一十的答话道。

“确定是他么？”

穆陵阳依旧不放心的问道。

“在残躯周围还有不少死鱼，咱们的人检查过了，鱼与咱们用的毒是一致的，几乎可以完全确认残躯的身份。”

“好。”

听了童子这般全面的解释，穆陵阳终于将这件事彻底按了下去。

“还有几日便是花灯节了，该安排进京的人都安排了么？还有凤云轩跟谢耀那边，派人好好叮嘱两方一番，莫要在大婚之前再出什么岔子了。”

“是。”

今日的谢耀正在院中与染香赏雪。

染香作为谢晚吟的贴身大丫鬟，打小便跟在谢晚吟身边，见谢耀这个谢晚吟兄长的时间自也比旁人多。

这些年为了服侍好主子，她更是废了不少心思记住他们的喜好，这才有了被谢耀看中的今天。

其实她当时并没有想爬上谢耀的床。

她只是觉得小姐跟前太难熬了，想求大公子给她一个新前程。

可没想到大公子却……

“又是敲打，是我不想跟她好好相处么？分明就是她仗着公主的性子胡作非为，还没过门儿便摆起了当家主母的架势。”

谢耀听了父亲让下人带给他的话，本还不错的心情顿时就坏了大半儿。

“公子息怒，公主毕竟是公主，您瞧瞧如今的镇国公主，大公主比起这位来还是不错的。”

染香随谢晚吟见过凤曦多次，眼下也只能拿这位来劝谢耀了。

谁知闻言的谢耀却笑了。

“要真是凤曦还好了，凤曦这般权势之下，我也愿意跟祁霄般给她当牛做马，毕竟她是真的万事不管。”

“这……”

染香不知该如何接话，谢耀却又饮了一口热酒道：

“你信不信，若是凤曦以后真的当了皇帝，那满朝文武听得都不是她的，而是祁霄的！这哪儿是凤曦的储君，分明就是祁霄的！”

不得不说，这一刻谢耀是有些羡慕祁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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