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警署在布伦达教堂周边围上警戒线，他们对这件事的处理方案实在残酷。

他们不会期待奇迹发生，已经规划要填平这里。

密尔沃尸骨无存，不得安息。

在救援资源有限的时代，所有人都默认投入和所得要成正比，道德问题在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遗朱没有犹豫，拨打了绿林郡本地一家报社的电话，等记者到了布伦达教堂时，遗朱才无意中得知报社的主编是何方神圣。

曾经被兰德尔驱逐的雷格·奥斯本。

……惹的人太多了怎么办？

好在报社的利益是销售量，舆论施压之下，当地政府被迫遵循了人道主义原则。

因为民众关注度过高，雷格·奥斯本亲自到布伦达教堂确定消息来源真实性，结果一到临时设置的采访间，就看见那对坑过自己的兄弟：

克莱蒂亚生得不像格兰族裔，是一张很适合在国际版报纸上被乱传绯闻的脸，因为匆匆一瞥过目不忘。虽然取了个女孩儿的名字，但任谁见过都会说他是个俊眼修眉的青年。他长久地注视一个人时似乎总带一些不舍，让人对他难免生出一些糟糕的留恋。

坐在他身旁的男人，竟没带上平时那可憎的自矜——他总是漠然地能将人劈开。兰德尔和克莱蒂亚实在不像一对兄弟，他的温情是展柜里不能拆封的典藏摆件，谁都知道贵到不可理喻，还是有人想讨一点。

有趣的是：此刻克莱蒂亚才是那个漠然者，他坐在兰德尔身边敌意横生。兰德尔反倒将手臂放置在膝面上，侧脸瞧着克莱蒂亚，笑地粲然。

见鬼，说兄弟如何都不像兄弟。

说情人的确像情人。

雷格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连语气里的冷嘲热讽都收敛了一些，他对遗朱说：

“小弗里茨，你不是失踪了吗？你不是最会躲在兰德尔后面哭哭啼啼的吗？让你这个哥哥亲自发号施令一切都迎刃而解，怎么？现在连他都不管你了？”

兰德尔确实想施以援手，但遗朱可不知道他会中途卑鄙地向自己要些什么。

抬头瞥了雷格一眼，遗朱说道：“奥斯本主编，你要是闲来无事，能不能给兰德尔下点绊子？”

雷格被遗朱的要求惊呆了，张着唇愣了半晌：“你们之前分明亲密无间，现在弗里茨公爵危在旦夕，要分遗产了？”

一旁的兰德尔但笑不语，他知道公爵的遗产就在他身边——他早晚会继承。

说罢，雷格品味了曾经在兰德尔手底吃过的亏，甚至对面前的遗朱有些怜悯。

他恍然大悟：“我懂了，怪不得他对外宣称你失踪了！果然是想悄无声息地做掉你！”

遗朱冷笑着想——倘若是以前我真信了，倘若昨天他没说想*我我也信了。

在雷格眼里，遗朱虽然不无辜，但是他更受不了兰德尔好过。他索性选择把局面扰乱，向遗朱承诺道：“你等着，我回去让记者编写：内政部常务次官费勒斯授意不准挖掘遇难者遗骸，明天他就会被叫去核实信息真伪，我要让他有口难辩。小弗里茨，等你继承了爵位，你得记得咱俩是同仇敌忾。”

原先对他视而不见的兰德尔，一个眼神摄了过去，一句“你大可以试试”还没出口。

遗朱先伸出脚来踩住了他的德比鞋，朝着雷格递了个合作愉快的笑。

“奥斯本先生，您一定要不负众望啊。”

-

海因茨前往绿林郡上查阅档案的第三天，也是遗朱被迫和兰德尔在康宁街相处的第四天。

卡德里薇神志沮丧，舒斯特神父是兰德尔的线人，现在慈心院又不得不由他照料，遗朱不想让他难做。

等到第五天，雷格发力了。

遗朱偷听了一耳朵——绿林郡有内政大臣（内政部部长）的选区，因为那一则真假掺半的“新闻”，内政大臣的选区支持率下降，本部现在要求兰德尔回兰都，接受检查委员会的质询。

怕兰德尔带自己回去，遗朱已经找了八百个理由。

遗朱：“我要去给密尔沃追悼。”

兰德尔在康宁街加了几个盯梢的。

遗朱：“我要去接海因茨。”

兰德尔在公寓大门加了两道锁。

遗朱：“如今我不可能再去利肯，你总不能不让我去读书，我要去涅顿大学面试。”

兰德尔态度终于有所松动。

在他眼里，克莱尔所有利他举动，甚至都不如克莱尔剪指甲这种琐事重要。

总算熬到了兰德尔被本部秘书催促启程，遗朱不情不愿地送他。

场景跟当初遗朱和奎恩发生情书争执的那个雨天重合，依然是一人车外一人车内，依然是霡霂细雨。

但天翻地覆。

怀特还没来，独自坐在车里的兰德尔主动降下车窗，朝遗朱问：“我有去无回，不吻一下吗？”

遗朱扯着唇嘲讽他：“你想要吗？”

兰德尔把窗户关上，将车门推开半扇。

下一秒，一把粹白的柯尔特从敞开的车门伸了进去，自上而下指着他的胸口。

遗朱拿枪对准了他。

他不躲不闪，让让枪口抵在了自己的左胸膛，似乎与有荣焉：“我不像菲利普一样不知足，你的第一颗子弹用来处决我，我真的会觉得荣幸。”

没见过更贱的了，遗朱登时就想收枪。

结果兰德尔蛇缠一样扶上遗朱的手臂，垂头虚吻一下枪管，随后微微仰头，亲手将枪管抵在了自己的下颌。

硬生生把生死局逆转成调情。

遗朱只要扣动扳机，子弹会从他的下巴穿过脑壳，跟饮弹自尽有什么区别？

疯子。

兰德尔却笑得真心实意：“杀我哪里要大费周章？最简单的办法早在第一次见你时，我就教给你了。”

“是你没有抓住机会。”

瞳孔骤然紧缩，遗朱想起来那段无关痛痒的对话。

蓝眼眸的福玻斯对他说：我对咖啡因过敏。

原来那是追杀游戏之后的一种回馈吗？在两人戒心未消、心墙最高的时刻，偏偏极度赤诚地交出弱点。

谁会信？反正遗朱不会。

兰德尔见他精神分散，索性要亲手为柯尔特上膛，甚至连扣板机都要代劳。

面对这个终于疯得彻底的人，遗朱不得不抽回手。

结果他被坐在车上的兰德尔勾了膝弯，手里的柯尔特也被兰德尔捡走，整个人都被捞到了副驾驶座上。

草！

草！！！

遗朱反应过来，本来想撑在座椅两侧的手迅速抬起来，双手掐环着兰德尔的脖颈。

他说道：“现在我抓住机会了，哥哥。”

“亲爱的，想威胁我的话。”兰德尔没有反抗一分一毫，仰头枕在背靠上，任由遗朱宰割。“刚才把枪对准自己才有用。”

趁着说话的间隙，兰德尔的膝盖还撑着车门。

“砰”地一声，枪.声骤然响起，子.弹擦过他的胫骨前肌嵌入轮胎。

赶来的怀特呼喊道：“先生！您流血了！”

遗朱的指甲几乎要陷进兰德尔的后颈，结果对方继续朝他靠近，枕在他肩膀上笑得分外欣慰。

随之而来的耳后吻，遗朱分不清是热的还是冷的。

他听见兰德尔在庆祝这次无耻的胜利：

“怀特，回程推迟。告诉本部：费勒斯先生的车坏了。”

“他的腿也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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