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自己和阿溯一实一虚，遗朱还是难免有些尴尬。

但联想到阿溯刚才的“话多”，遗朱秉着事不宜迟的想法，选了最不容易有摩擦的耳朵。

没成想阿溯也将耳朵凑了上来，跟管道衔接一样和他贴着。

不应该用插头的吗？

勘破了他的疑惑，阿溯：“同步。”

遗朱懂了：自己选哪里他就从哪里启动落锈。

落锈的过程似乎是从外界传递进一些流淌的物质，体内会变成一座被冲刷的河堤，某个时刻还像储水的水坝。

因为无知觉，整个进程不痛不痒，遗朱也没有出声询问自己的锈迹是是铁锈还是铜锈。

他只迷迷瞪瞪地想，计算机杀毒是不是也这样？

他问出声：“会不会有很难洗涤的部分？”

比方说木马病毒塑的锈迹？

阿溯的声音渐渐转柔：“放松。”

那就是有。

遗朱睡过去了，他身上穿着的衣袍，是小孩子过家家时用来冒充“霞帔”的床单。

时间河的旅者从不做梦，但他此刻深陷其中，摆放在身侧的手攥了很多次，都从猎装人的袖管径直穿透。

所有紧握都落空。

由于空间极度干燥，他眼睑下被水浸湿的沟壑都被蒸出痕迹。

旁边的猎装人伸出手，给他抚平紧蹙的眉头。.....

醒来时双目惺忪，遗朱仰面躺在上床，船舱的天花板变成透明质地。

但在这个虚拟世界里，云层实在稠密，层叠之下，夜晚竟无一颗星。

不对，云层滞积，哪里还分的清昼夜。

他跷着腿问身旁的人：“这里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

守在他身边直到他苏醒的阿溯应声：“夜晚。”

话音刚落，猎装人伸出手指比了个手势：59。

遗朱懂了。

昼夜的时间取决于行星自转，估计尘网也是按照宇宙秩序来规划的。

阿溯说这里的一夜是59个地球日，也就是59天，这里的一个夜晚是59×24=1416小时。

同理一个夜晚也是59个地球日。

遗朱：“现在是？”

阿溯比了个“59”。

那马上就要白昼了。

闭上眼算日子，遗朱继续问：“我什么时候从废墟里出去？”

阿溯：“天黑。”

天黑之前。

还有58天时间。

落锈后的半刻钟内，遗朱明显能感到体内物质在蒸发，他抿着唇，恢复的第一种知觉是焦渴。

热度入侵身上的孔窍，遗朱向阿溯要求：“我渴了。”

对方给他拢了拢铺在床上的长发，转身下了床，迅速地将储存水的密闭容器取了过来。

是扁平形状的窄口瓶，外包装和阿溯身上衣服的材质很像。

遗朱伸出手来，摸索半天，瓶子会穿模。

不是，这个黎悬做的尘网是虚拟世界，不能给虚拟世界整点水源吗？

阿溯见他翻来覆去半天没成事，提醒道：“洞。”

耳朵接耳朵？那能解渴吗？

阿溯看穿了他的顾虑：“嘴巴。”

以为是让自己舔他耳朵。

遗朱马上：“那不喝了。”

结果面前的猎装人哺了一口水，扳着他的下颌凑上前，啄着他的唇渡了过来。

公事公办的架势，说不上任何暧昧亲密，让遗朱置喙不了一句。

……毕竟对方都纡尊降贵当他的水壶了。

饮用程序完毕后，遗朱试探着问：“你牺牲这么大……上边一个月给你发多少？”

阿溯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

他盯着遗朱说：“负责。”

你得对我负责。

遗朱：……

-

领航者阿溯并不是每时每刻都会在此陪伴他，等到废墟的夜晚结束，遗朱独自迎来59日白昼的第一天，躯体复健。

躯体复健需要穿越带辐射纹的陨坑，落锈后他的速度明显变快，但距离超音速还很有进步空间。

落锈会让他的躯体变空，遗朱只能在灰烬海里凿陨星碎片吃。

有的陨星碎片直径达几千米，对他来说像镶嵌在地表的一块山。

遗朱随便凿了两块，挑了个地势高的地方往下俯瞰。

地表的陨坑很浅，因为炼狱般的350℃让岩石产生了流动性，会随时间流平。

无生灵的孤寂，深海般的压迫。

遗朱想，我历时多久才抵达这里？时间河流淌到干涸，送我千百个季节，好不容易来凭吊上古，万物却沉默。

风速很慢，世界阒静。

拿着捡到的杵形石头，遗朱开始在灰烬海上绘图——他画了从陨坑迤逦而下的列车、还给列车后方安装了类似于“降落伞”的东西。

这幅瑰丽的星际列车图尚未竣工。

尘网之外，却有人在长久地凝望。

-

在地球上，能看到的卫星叫月亮。但在尘网上，云层遮住了星野。

遗朱给自己划了一片崎岖又凹陷的陨坑，用作自己的练习场。

陨坑像倒立生长的山脉一样，他在持续的白昼中小下坑，又上坑。

反反复复。

白昼第7日，天空电闪雷鸣，但雨必然会驻足在大气层，不会滴落到地表。

遗朱的知觉越来越强烈，而且他在今天的躯体复健中居然出了津津的汗——虽然快速蒸发了。

果然知觉恢复太快也不好。

本来能当灰烬海骆驼，现在成水牛了，越来越容易口渴。

等阿溯态度强硬地拽着遗朱回到船舱上时，遗朱已经处于脱水状态，看着影子般的阿溯，遗朱有些分神。

......好熟悉，哪里见过？

但人本来就是星辰的产物，粉碎的粒子再度重逢，凝聚成血肉之躯。

说不定......说不定遗朱以前见过构成阿溯的星辰。

在登上船舱台阶的时候，覆面的猎装青年兀地转身，遗朱没刹住脚步，往上踏了一个台阶，两人的呼吸险些衔接。

阿溯没有动作，也不避让，但语气并不友善：“自爱！”

遗朱继续向前，钻了虚实有别的空子，借穿模的优势径直穿过了他，到了平台上才转身。

“这样就亲不着了，我很自爱的。”

霎时间，他和阿溯的额头之间隔着一层软盔，被迫倚着船舷的护栏。

阿溯：“没躲。”我没躲。

捱到阿溯的传音冷却CD结束，遗朱也没有回答，阿溯才续上。

“是你。”是你在躲。

遗朱明白了，对方是在诘问自己为什么不及时回来喝水，“自爱”也是质疑自己并不爱惜身体。

遗朱脊背上的衣物被护栏勒出褶皱，因为面前的阿溯抵了上来。

一直以为兵器的身体埋藏在冰川移动、覆雪融化之前，对温度完全丧失感知。

但遗朱恢复的感知力，让心脏成了温室。

他抿着唇：“我热。”

阿溯低着头，将覆在下半张脸的软盔摘下来，隔着一层透明的口笼，半晌才问遗朱：

“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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