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远寒合上剧本，思绪飘忽。

她当然知道这一切的代价。

宋婉夹在其中，左右为难。

翟家与霍家，京市文艺圈两个老牌世交，虽说早年并不在一个系统里，但关系盘根错节，一根绳上拴着的，是太多人的面子与利益。

而姜远寒，恰恰是这个漩涡中心的***。

“姜导。”江岚突然走上前，打断了她的沉思，“那个……我刚才有几个动作节奏不太对，我想晚上再加练一下，您方便留下来指导吗？”

姜远寒望着她，沉默片刻，语气温和：“你自己先跑一遍动作，等我这边批完这场的调度再过去。”

江岚点点头，转身回了舞台边，披了件厚毛衣，蹲下身练动作。

姜远寒目光落在她背影上，一时怔忡。

这个女孩儿倔强安静，从不喊累，也从不开口要机会，只是一步步拼命咬牙，把自己活成剧本里的人物。

当初坚持让她留在剧组，不光是演技问题，更是一种本能判断，这种人，一旦入戏，是能为整部剧托住情感基调的。

姜远寒收回思绪，翻开调度图，又投入到一页页细节的打磨中。

当天晚上八点，剧组排练结束。

大部分人陆续离开，只有江岚还在舞台上，一遍遍地演着第十三场那个情绪爆发点极难控制的桥段。

“停。”

姜远寒终于走上台，轻声道，“你刚才从‘他不是说过会回来吗’这句起，眼神太直了，不够散。真正的崩溃不是盯着某人发狠，而是看着远处，空空的，像是整个世界都塌了。”

江岚点头，试了几次，情绪一次比一次更逼真。

终于在第五遍时，她站在灯光下，声音轻微颤抖：“他不是说过……会回来吗……”

语尾还未落，眼泪已经滚下来。

姜远寒没说话，盯着她的眼神，第一次柔和下来。

“可以了，别练了。”她走过去，把外套披在江岚肩上，“你今天表现得很好，保持住。”

江岚轻轻点头，擦掉眼泪：“谢谢您。”

“去吧，早点回去休息，大家也都练得差不多了，后天我们正式开拍。”

……

第一场正式开机日。

清晨六点，剧组集体集合在拍摄现场。

天刚亮，摄影师组已经在摆设轨道和灯光组配合调试，服化道在一旁的小帐篷里忙得团团转。

姜远寒身着藏蓝色工装棉服，胸口别着剧组工作牌，站在场地中央，一边低头看着分镜剧本，一边安排流程。

“第一场是厂房外的群戏，演员主要是江岚、黄文、宋婉老师还有几个群众演员。”助理翻着台本，“光线够了，气氛也差不多，您觉得是先拍近景还是中景？”

“先走全景，氛围出来了，再补近景。”姜远寒简短说完，抬起头看了眼天色，眼神锐利而专注。

今天是他们剧组第一天正式开拍，虽然排练顺利，演员状态都不错，但一真正开机，姜远寒心里还是有点紧张。

这是她第一次参与拍摄，也是她第一次作为主创，作为导演，站在最前线。

她不是从小泡在文艺圈里的人，她没有科班出身，更没有家里铺路。

她之所以能站在这里，全凭着前世那点经验，加上这一世的努力和清醒。

可无论准备再充分，第一天开机，总会有些她无法预料的事。

“咔——”

才刚开拍五分钟，第一场戏就被叫停。

镜头里江岚和黄文正在一场对峙戏。

江岚状态在线，台词情绪都做得很足，黄文却总是慢半拍，还几次抢词。

姜远寒看完回放，皱了眉头。

黄文是个从话剧团临时请来的男演员，台词基础不错，可电影镜头下节奏感不够，又爱抢镜。

这类演员舞台习惯重，情绪容易外放，对电影这种近距离捕捉的镜头语言还不够熟。

姜远寒耐心走上前，没直接批评，只是平静地说：“黄老师，您这场戏情绪有点提前了，跟江岚对上不太贴，咱们再来一条，您再慢一点进场，别着急接词，好吗？”

黄文脸上露出一瞬不悦：“你是说我抢戏？”

姜远寒一顿，神色不变：“不是抢戏，是节奏，她刚说完话您就顶上了，情绪承接不够，观众来不及咀嚼那句台词。”

“我演戏几十年了，这场戏我很熟，你说她刚说完话我就说，你们这镜头得看节奏，我这是故意搭的，增加冲突感。”黄文不甘示弱，声音大了半度。

剧组一时间有点尴尬。

宋婉在旁边正要打圆场，就听姜远寒开口：“黄老师，我理解您的设计，但咱们是电影，冲突感不是靠抢来做的，是靠镜头和演员彼此的情绪搭建，江岚刚那句台词有细节，您一打断观众就接不到她了。”

她没有退让，语气不高不低，语调平稳，甚至还带着点耐心讲解的意味，但她的立场分明，丝毫不含糊。

黄文嘴唇动了动，没再吭声。

他看了眼江岚，又瞥了眼姜远寒。

她年纪轻，女导演，穿得也朴素，看起来没什么背景。

可刚那一番话，既有条理也有气势，居然一时之间压住了他。

“……那好吧，我再走一遍！”黄文语气不善地扔下一句，转身回到拍摄点。

江岚悄悄看了姜远寒一眼，眼中隐约透出钦佩。

拍摄再次开始。

这一次明显顺了许多。

可没过多久，又出了点岔子。

场务组在搭置一处临时场景时，误把一块道具砖墙摆歪了十厘米，镜头扫过去角度偏差太大，整条作废。

“灯光再往右调一点，不然江岚脸上有阴影！”

“道具组这块假水泥板角度歪了！”

“镜头别切那么快！她台词还没说完！”

姜远寒站在监视器前，眉头皱得更深。

她没大发火，只是一个接一个地指出问题，耐着性子一遍遍调整。

午休时，宋婉把她拉到一边。

“远寒，你今天已经讲了七个问题了，几个工作人员都开始背地里说你事多。”

“我知道。”她喝了口水，声音不高，“但这戏是咱们组从头拉起来的，第一天如果不抓住底线，以后就更不好收。”

“……你是对的。”宋婉赞赏般点头，神情也认真下来，“就是太辛苦了，压力都压你一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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