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郑奕


郑奕面对陈凡的询问,低头看着脚尖没有开口。

“想家了?我听郑副判说,你父亲在家乡耕种?是不是很久没有回家了?我叫人送你回去看看父母可好?”面对不开口的孩子,陈凡只能用自己的想法来揣度。

“我娘很早的时候就没了,我爹,在我来塾堂前,也走了。”

陈凡看着眼前的孩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没想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小家伙,父母竟然已经全都故去了。

估计郑汝静对这个侄子也不重视,只出于亲戚的义务,花了五两银子将他打发到了海陵,这个没有一个熟人的地方。

劝道一个失去至亲的孩子忘掉悲痛是不可能的,陈凡沉吟了片刻对郑奕道:“《礼》有云,居丧之礼,毁瘠不形,视听不衰。你父母也不愿意看到你为了他们形销骨立。小弈,你知道夫子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郑奕点了点头,依然没有抬头。

果然,口头劝解的效果不佳,陈凡也没有强求一下子就解决问题,事实上很多教育方面的事情,都是水磨的功夫,急不得的。

陈凡温言道:“你先回去休息休息吧,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来找夫子!”

……

郑奕走出了书房,并没有回塾堂,回住处时经过后院,正好看见刚刚在夫子书房,自荐为典签的老人坐在后院石桌旁下棋。

弘毅塾后院的石桌上是刻了棋盘的,新的山门还在收尾,马九畴这个典签没有去处,便只能在这打发时间。

郑奕和马九畴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一个专注了自己跟自己对弈,一个用好奇的目光观察着棋局。

这时候的围棋,主流已经是十九路,但民间仍有十七路,行棋的规范也与另一个时空中的现代围棋区别很大,首先讲究的是白先黑后,另外“无气提子”跟现代围棋一样,但允许“块子自尽”,也就是“死子可弃”。

“打劫”方面则需隔一手提回,这有个专业术语叫“隔河争”

郑奕看了一会儿,干脆坐在马九畴的对面,双手撑着小脑袋盯着棋盘越看越是入神。

马九畴自弈,是用《玉石藏机》的棋谱,摆“长生劫”自娱而已,不一会儿,棋局便到了尾声。

见棋已下完,郑奕抬起头道:“你可以教我下棋吗?”

马九畴看了看他,摇头道:“弈棋为杂科小道,老夫这一辈子就是因为喜爱下棋,耽误了不少研习经义的时间,导致皓首不能登桂榜,空耗岁月,你小小年纪,还是要把心思全都用在钻研经义之上,你有个陈夫子这样的好老师,不要浪费了机缘。”

郑奕被他拒绝,也不吵闹,又低头看了一会儿棋局后便起身离开了。

来到宿舍后,他倒在床上,想了想今天发生的事情。

“居丧之礼,毁瘠不形,视听不衰。”郑奕口中轻轻念着陈凡刚刚劝慰他的话语,脑中却忍不住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场景。

那日父亲下田浇水,后来是被乡人抬着回来了。

回来时父亲脸上已经发黑,小腿上肿胀青紫了一大片,其中还有两个黑色的血洞,一看便知是被毒蛇咬伤。

后来村里的大夫来了,在伤口上割了个小口子放了毒血,又开了几服药让他煎服给父亲喝下。

可是药并没有什么效果,只拖了两日,父亲的伤势越来越重,转眼就进入了弥留之际。

想到父亲在床上痛苦的样子,神情一直都很淡漠的郑奕,眼中不知什么时候有了泪水。

那日父亲快不行了,回光返照之际叫人将他喊到床边。

“郑奕,你是一个普通的孩子,父亲也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我不像你二叔,没有能力给你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你想要过那样的日子,将来就要你自己去争取了。”

说到这,父亲喘了几口气:

“读书是你的武器,人可以白手起家,但不能手无寸铁。”

“没有一帆风顺的人生,如果你不想一辈子吃苦,就得下决心吃一阵子的苦。”

“我死后,凡事不要想着靠你二叔,要靠自己,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除了父母,其他人没有义务一直对你好。”

想到这,郑奕早已泪眼朦胧,从喉咙里挤出“父亲”两个字来,声音轻的只有自己能听见。

“不要羡慕别人,每个人出身不同。真正的竞争不是和别人比,而是和昨日的自己比。”

“亲人的缘分只有一次,这辈子不管你和我亲不亲近,我们都不会再见,小弈,这辈子父亲很抱歉,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了。”

“呜呜……”情绪犹如开了闸的洪水,倾泄而下,郑奕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用被子捂着脸,放声大哭。

就在这时,也不知道是不是情绪激动,导致了他瘦弱的身体忍不住抽搐了起来。

刚一抽搐,郑奕挣扎着掀开被子,想要用手去拿床头墙上的包袱。

可这次抽搐的十分厉害,他根本没有力气爬过去。

这么短的距离犹如天堑一般。

恰好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宿舍的门被人从外打开。

二丫捧着一个瓦罐站在门口,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半晌之后,陈凡坐在郑奕的床边,看着他吸服了一袋红色粉末状的散剂,抽搐的身体渐渐平静了下来。

海鲤拿过剩余的药剂,展开纸,用手捏了一点粉末搓了搓,然后放在鼻尖闻了闻:“有硫磺、雄黄和朱砂。”

陈凡听到这吓了一跳,这是什么药?竟然用了这么多矿物类药品。

他连忙叫人去请正德堂的老神仙王照。

王老神医来了之后,给郑奕把了脉,又叫郑奕伸出舌头看了看,接着掀开眼皮。

最后他拿过那小纸袋闻了闻。

陈凡见他皱眉,于是小心翼翼开口问道:“王神医,这小家伙到底怎么了?这药是怎么回事?”

王照抚须道:“解元公,这小童得了一种罕见的【寒髓症】。这种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发作时身体如坠冰窟,痛彻骨髓。”

“而这药是由朱砂、硫磺、雄黄、阳起石粉等制成,药性燥烈霸道,能暂时驱散寒意,但极易成瘾,长期吸服会损伤神志,消耗元气,且药效会逐渐减弱,需要不断加大剂量才能控制病情。”

陈凡愕然,这什么药?这不是“DU品”嘛?

“那,有没有别的办法治疗这个问题?”海鲤沉声道。

王照抚须看着安静睡去的郑奕,缓缓开口:“此子舌如覆雪,是寒毒凝滞之象,尺脉如游丝,这是肾阳将绝。”

“治是可以治的,不过耗费极多,且治疗的时间很长,解元公,你要不要先通知他家人……”王照犹豫道。

陈凡摇了摇头:“老神医还是先开方子吧。”

王照点了点头:“每日亥时三刻灸「髓会」悬钟穴,冬至日灸「气海」,日复一复,一年可以拔去寒毒。”

听到这解毒方法,陈凡和海鲤等人诧异道:“这也不复杂啊?为什么之前的郎中会用这么霸道的药?”

王照摇了摇头:“虽然不复杂,但医者所耗精力颇多,可能……可能是这孩子的家人怕靡费过甚,所以用了这最简单的,治标不治本的毒方。”

听到这话,陈凡想起那日郑汝静听到弘毅塾每年只需五两的时候,那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他顿时明白过来,估计这是郑汝静怕花钱,更怕麻烦,所以……

海鲤又请教道:“那这孩子体内金毒又怎么解呢?”

王照苦笑道:“这更加麻烦,张介宾的《景岳全书》中说,要解金毒,需晨服八味地黄丸引火归元,午灸关元穴,每日要饮羊乳,赤阳散毒可日减一分,吃饭要食《朱雀粥》,晚上睡觉前用升麻、绿豆衣煮汤熏蒸后再生食鸡子清三枚。”

众人闻言心中一紧,这么说来,郑奕原本的问题解决并不算太难,只要持之以恒针灸便可,没想到庸医开的药产生的金毒反而十分麻烦。

“对了,这赤阳散不能一下子便断掉,需要日渐减少用量!”王照补充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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