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凉菜都很精致，但我并没有吃，而是拿着烧酒对着嘴咕嘟咕嘟喝了两口。

曹老头也不管我，他则不紧不慢的吃着菜喝着酒。

“别那么伤心，人活一生，草长一秋，都是自然的循环，你师娘今年都七十有余了，也算寿终正寝。”

先是宽慰了我一句，曹老头接着说道，“本来不准备告诉你的，因为我知道会很麻烦。可我最后一琢磨，咱们好歹也师徒一场，你跟你师娘的感情也不错，就想着还是让你回来一趟吧！刚好你师娘也一直念叨你......”

叹了口气，曹老头笑着说道，“没想到天不遂人愿，你师娘还是没等到你。”

听曹老头这么说，我再次泪流不止，然后攥着酒瓶就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

“别老是喝酒，吃点菜，你也老大不小了，以后也该注意养生了。”

曹老头罕见展现温柔的一面。

他今晚不仅一反常态的温柔，话也特别多。

“事业做到你这种程度，只要不连续出现战略性的大失误，是不会有什么危机的。你现在追求的不是金钱，而是健康，懂吗？”

我点点头。

“以后有能力了，就往医学上面发展发展，投点钱搞搞研发，争取研发出几款利民的药方。”

“不要相信什么好人不偿命的话，多做好事心就安，心安了人的心情就好，心情好了，就不容易得病。”

“还有，想要走的长远，一定要记住低调行事。现在是信息爆炸的时代，一定不要低估‘舆论’这个因素，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个普通人或许没什么，但一千个一万个普通人聚在一起，就会形成一种很可怕的力量。”

“多砸点钱也要和那些舆论大公司搭上关系，收购的风险太大，最好是入股。权力寻租是一个好词，你一定要好好琢磨琢磨。”

我再次点头。

说完后，曹老头猛的喝了一大口酒，同时，脸上也涌出了痛苦的表情。

白酒辛辣，入喉难咽，露出痛苦表情也在情理之中，一时我就没有多想。

“小岩，虽说你年轻一点，但经历比一般人要深刻，甚至还死过一次，按理说，你对人生应该有不一样的解读，不知道你对人生是怎么理解的？”

听到这样一个宏大的话题，我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沉默了一会后，我才开口说道，“以前我觉得人生就应该挣钱，挣足够足够多的钱，然后盖最漂亮的房子，买最好的汽车，让看不起我们的人都无地自容。”

“入了道上之后，我觉得人生应该自由，应该堂堂正正的站在马路上，不用担心被人打闷棍，不用整天昼伏夜出像个老鼠一样活着。”

“死了一次之后，我觉得人生应该是珍惜和放下，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应该把精力都放到恩怨情仇上。”

“至于现在，我觉得人生是责任，对父母的责任，对公司的责任，对孩子的责任，还有对爱人的责任。等我出狱之后，我会尽量多抽出时间陪陪家人......”

说到这，我苦笑了一下，“其实有些事情规划的挺好，真到跟前了，说不定又有很多阻力拦着无法实现。”

而曹老头听我说完，则颇为欣慰的说道，“你能说出这些，已经很出乎我的意料了。其实人生说白了就是活着，区别就是活的好与坏。”

“你现在的烦恼就是女人太多，总害怕这个生气，那个不高兴，其实......有点烦恼也挺好，呵呵。”

曹老头应该想提什么建议来着，不知道为何最终没说。

又喝了一大口酒，曹老头接着说道，“很多人觉得爱情就应该一生一世一双人，以伦理来说，确实如此。可伦理又是什么呢？不还是人定的？所以，你也不要觉得有什么好羞耻的，抨击你的人往往都是不如你优秀、羡慕嫉妒你的人。”

“对了，等你出来之后，应该就要面临结婚这个问题了吧？你想好了吗？娶哪个？”

我叹了口气，又猛灌了一口酒，苦笑说道，“我不知道。”

“别不知道了，就娶姚家的那个丫头吧！”

“我年龄大了，你师娘人也走了，我们两个的人情也用的差不多了，以后......可能就帮不了你什么了。”

“而你看上去家大业大的，但在真正的大人物眼里，你那点资产还真没什么，要是你没有靠得住的背景，他们让你衰败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想要站的稳走的远，就只能和姚家结合，这也是你当下的安身之本......”

说到这，曹老头忽然一口捂着胸口，表情看上去很是难受。

我连忙起身，惊道，“师父，你怎么了？”

曹老头摆摆手，自己顺了一下胸膛，挤出一抹笑意道，“没事，好长时间没喝酒了，呛了一下。”

我发现曹老头的脸色有些青紫，当下便道，“要不你别喝酒了，咱们说说话就行了。”

曹老头没好气道，“好不容易摆脱了你师娘的掌控，你小子也想管我啊？”

“菜可以不吃，但酒不能不喝。”

说着，曹老头缓缓起身，躺在了一侧的一张摇椅上。

纵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曹老头硬是显得很是吃力。

看到他暮气沉沉的一面，我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当初的曹老头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刀枪棍棒样样精通，三教九流无所不知，天文地理随手拈来，仿佛人间谪仙人......

而现在，走一步都显得很是艰难。

躺在摇椅上之后，曹老头又猛的灌了一大口酒，喝完之后他笑了。

“其实人生啊，就像一场永远都醒不来的梦，等你察觉自己即将醒来的时候，才能隐约窥见梦的轮廓。”

“你师娘已经大梦初醒，而我，也即将看到梦的轮廓......”

“你师娘不止一次跟我说，下辈子她不投胎为人了，就当一颗安安静静绽放的鲜花。我这一辈子啊，没什么大的出息，也就是仗着年轻时候脑子灵活，闯下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荣华富贵。”

“其实荣华富贵算什么呢？一样生老病死，一样烦恼不断，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一样选择散尽家财，做一个无忧无虑的木工老师傅.......”

一番碎碎念后，曹老头猛烈咳了几下，然后笑着又道，“小子，你师娘不喜欢被冰冷的土壤一点一点分解身子，我准备拉着她火化，你觉得怎么样？”

“行，那就火化。”

我泪流不止说道。

“还有，你师娘也不喜欢孤独，你想，要是她一个人孤零零的飘荡，是不是很可怜？”

此时我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了，一边呜呜哭泣，一边点头附和。

“所以......所以......呵呵。”

“小子，师父以后陪不了你了，以后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

说完这句话后，曹老头手中的酒瓶掉落，刚好砸在坚硬的红砖上。

瞬间，瓶身碎裂开来，里面仅存的一点酒也洒落一地。

瓶碎、酒洒、人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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