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轮系转轮星的地热泉边，硫磺雾气终年不散，将整片草圃晕染成朦胧的青黄色。苏琴儿正将一株勿忘草从陶盆里移栽到花圃中，指尖的薄茧蹭过陶土边缘  ——  这是她隐居此地的第三年，也是她第一次培育出新的勿忘草品种。

十岁的苏尚仙已长成半大少年，此刻正蹲在泉眼旁，用小锄头刨开软土，试图寻找传说中能淬炼筋骨的地热晶石。旁边还有一个高大一些的少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锄头，仿佛这锄头小面会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出现。

“娘亲，师兄刚跟我说今日有贵客来，是师傅告诉他的。”  苏尚仙忽然回头，素色短打袖口的安神咒被泉水浸得发深，那是头雯恣娣当年亲手绣给他的护身符。他眉眼间那抹与邬仙如出一辙的英气，总让苏琴儿心头泛起细密的疼。他口中所称的师兄便是旁边这位少年，他是大将军飞布皋的义子飞尚天。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能喊师傅，要喊大将军。”苏琴儿话音未落，篱笆院外便出现了一个人影。

差得远的身形也在视野中逐渐清晰，玄色官袍上还沾着黄球的星尘，腰间悬挂的芈斯尔国宫廷的符文牌暗淡无光。三年来，他鬓角添了些许银丝，眼神却比此前在蓝球时更加沉凝。

“苏姑娘。”  差得远的声音穿过雾霭，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别来无恙。”

“你一个人来的？”苏琴儿手中的陶盆猛地一晃，勿忘草的叶片簌簌作响。她是多么希望差得远身后跟着一个孩子啊，可当他伸直了脖子再往后看，仍是空空如也。

差得远知道苏琴儿是在想她的儿子龙远名怎么没来，却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义父……”苏尚仙见到来人是差得远，更是高兴得不得了，一把丢掉锄头，飞跑过来。差得远也咧开了嘴，绽放着久违的笑容，蹲下来一把将苏尚仙抱起来，父子二人亲昵了一阵，差得远便将苏尚仙打发一旁玩耍去了。

苏琴儿放下手中的陶盆，将差得远请到旁边的竹椅上坐了，一边闲聊家务事，一边洗了手，不一会儿，一壶带着充满勿忘草清香的茶水便端了上来。毕竟，当年在龙国的故人，现在也就彼此了  ——  当年在花盛城，那个沉默寡言却总是不吝相助的差家后人，如今已是黄球芈斯尔残部的驸马，更是新帝头远名的辅政大臣。“差驸马远道而来，想必不只是为了叙旧吧。”  苏琴儿遇到故人，也不免多了几分笑容，目光扫过苏尚仙，又迅速移开  ——  这孩子，总让他想起邬仙当年在灵姑宫的模样。

差得远品了两口勿忘茶，只觉清香扑鼻，烦恼顿时减半。他将茶水放回桌面，毫不顾忌仪态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自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递给苏琴儿。“苏姑娘，这是四公主临终前托付给我的，这件事，我瞒了八年多。”  他指尖划过信笺末尾的朱砂印记上，那是蚩尤氏独有的血誓符文，“我对不起茗戏。”看到这张纸，差得远不由得再一次想起了与蚩尤茗戏的种种，思念之情油然而生，悔恨之绪也更加浓厚，两行热泪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蚩尤茗戏的信笺很短，除了隐晦地表示她对差得远的爱永恒不变外，主要交代了两个孩子的生世。原来，当年蚩尤茗戏父死国丧，自己跟着邬仙来到贝京后又受伤，得差得远照顾，二人暗生情愫，她怀上了差得远的骨肉。后来，为援救邬仙，差得远被芈斯尔国俘虏，她则独自生下了与差得远的儿子，接着又受到不知情的邬仙托付，为前往素迷星照顾邬仙和苏琴儿的孩子邬尚，她只得先将自己的孩子托付给一对龙国夫妇抚养。后来，一系列因缘际会之下，她又被迫嫁给了头龙天，为隐瞒了小邬尚的身份，将其交给了更安全的差得远与头雯恣娣抚养，自己则带着亲生的儿子进入芈斯尔国帝宫。

苏琴儿的呼吸骤然停滞。她想起八年前在素迷星冰洞生下邬尚时的剧痛，想起蚩尤茗戏抱着孩子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想起自己辗转得知  “儿子龙远名”  已成为芈斯尔国储君时的慰藉。却不知道，这位曾经的诛黄帝国四公主默默付出了这么多，只为当年对邬仙的一个诺言。

“龙远名……  并非你的儿子。”  差得远的声音艰涩如磨石，“茗戏为护邬仙血脉，将你刚出生的邬尚与她自己的亲生儿子调换。她怕头龙天猜忌，将邬尚交给我与头雯恣娣抚养，对外称是领养的义子，便是如今的尚儿。而龙远名，她虽声称是龙溪姑娘的儿子，实为我的骨肉。”

一盏茶从苏琴儿手中滑落，摔在泥巴地上，却并没有打碎，水滴溅到鞋子上她也浑然不知。她猛地看向正在泉边戏水的苏尚仙，那枚被她藏在《元灵纪要》里的玉佩，竟然就是他的，就是当年自己塞进他襁褓中的。

“为何现在才说？”  苏琴儿的声音发颤，指尖掐进掌心。地热泉的水泡汩汩炸开，苏琴儿望着苏尚仙蹦跳着跑来的身影，忽然捂住了嘴。原来这些年日夜牵挂的骨肉，竟一直在自己身边。

差得远垂下眼帘，信笺上的字迹被水汽浸得模糊：“蚩尤茗戏临终前嘱咐，须等孩子成年、局势安稳方可相告。如今迷小絮的‘九幽舰队’已突破巨尾星防线，混轮系的局势也不可知，长公主命我来寻求合作  ——  只有联合我们再次联合，才有胜算打败她。”  他忽然抬头，目光撞上苏琴儿含泪的眼，“还有一事，当年苟毛先生离世之前，我是见过他最后一面的，他告诉我了一个秘密。”

苏琴儿虽然已不再过问世事，但敏锐觉察到差得远所说的事应该非常重要，不然苟毛不会对这个想要刺杀自己的人说：“当年……不是你刺杀了他吗？”

差得远摇摇头：“他并非因我而死，是自杀的，这个，苟旦国师自己也很清楚。其实，他之所以自杀，也是为了让我们完成一件大事。”

苏琴儿顿时也有些好奇：“你是说，他实牺牲了自己？”

差得远点点头：“也可以这么说，据苟毛先生所讲，他已结合自己三分之一的《宇宙档案》，分析出宇宙即将出现剧烈的失衡变化，唯有集齐宇宙元神三子的后人三大元灵，才能纠正这一失衡。他说他这辈子做错了不少事，但始终都是为了让蛮族星系的人能活得更好，他愿意牺牲自己，帮助我们完成这个拯救苍生的事。”

苏琴儿本来对苟毛没什么好感，听差得远这么一说，倒也只得称赞，但仍有疑问：“可，拯救苍生，与他自杀有什么关系？”

差得远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苏琴儿埋头思索了一会儿，仍是不得要领，忽然想起一事，“你所说的这些苟旦知道吗？”

差得远啜了一口茶：“我反正是没跟他说，也不知道他父亲临终前有没有交代什么。”

苏琴儿想了想，明确地说道：“这个事情，你还是向苟国师说一下为好，他与其父亲不一样，不是那种好战分子，愿意与不同种族的人和平相处，也许，他知道他父亲为什么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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