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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二章 阴云


紫禁城的天空上阴云密布,云层浓重得仿佛要整个落下。

崇祯站在养心殿外的屋檐下,看着对面的宫城的轮廓出神。

“皇上,杨嗣昌上了本,说三天后赴任,请求殿辞出京。”

“朕亲自送他出京。”

王承恩抬头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很平静,他实在猜不出皇帝在想什么。

那天突然任命杨嗣昌为五省总理,一天后傅宗龙到京,杨嗣昌就开始交接工作,然后就准备赴任。

一切都很仓促,杨嗣昌来时顶着言官纷飞的弹章,走的时候同样也顶着纷飞的弹章,从十面张网的意气风发,到现在的灰头土脸,三十个月似乎转眼之间,而一切又回到原点。

皇帝对杨嗣昌一直信任有加,无论言官怎么弹劾,皇帝从未动摇过,东虏入边破了五十多城,上百万人丧命的惨痛大败,也只是让杨嗣昌革职戴罪,继续管原事,而且旋即又论功官复原职,舍不得让杨嗣昌受一点委屈。

所以当日的情景,对王承恩来说也是少见的,从东虏入边之后,皇帝的情绪比以前更难预测,在那天之前,即便王承恩这样的近臣,也从未发现一点皇帝开始厌恶杨嗣昌的征兆。

皇帝心里对杨嗣昌到底是什么观感,王承恩现在拿不准,但方才皇帝说要亲自送他出京,这是一种特别的优待,之前刘宇亮这个首辅出京视师,皇帝也没有亲自送行。

可见皇帝实际还是看重杨嗣昌的,当日为什么突然将他外放,王承恩觉得是一时激动,但现在已经没法改了,因为皇帝几乎从未承认过自己有错,而且他需要担心的远不止这一件。

对于皇帝来说,流寇东虏需要担忧,到处报来的旱情需要担忧,各个军镇营伍堆积得越来越多的欠饷也要担忧。

此外还有另外一样担忧,王承恩知道也压在皇帝心头上,就是五皇子的病情,五皇子的病没有丝毫起色,眼看着快不行了,除了血肉亲情外,也涉及与皇亲国戚的纠葛。

宫中的传言日甚一日,皇帝可能不得不向皇亲退让,无论是以什么形式退让,在外人看来都是一种认错,这对皇帝来说是种奇耻大辱。

伤了皇帝的脸面,不知最后会责怪在谁的身上,出主意的是薛国观,现在看来是个馊主意,坏事的是李国瑞和周奎,李国瑞已经死了,这口气可能可能发到周奎身上,也可能发到薛国观身上,确实殊难预料。

“皇后方才是不是派人来过。”

“是,说有几日没见了,请皇上去坤宁宫说说话。”

崇祯轻轻哼了一声,“恐怕是周奎让她带话,要免了皇亲捐助吧。”

王承恩不敢说话,一名小宦官跑过门前的广场,他绕到王承恩那边,到耳旁低语了两句,然后立刻退到旁边。

崇祯转过来,王承恩迟疑一下道,“承乾宫中的人来报,说田妃常例拜见皇后时,等候的时候久了一些,回宫后晕倒了。”

“王承恩,你跟朕说话都要遮掩了?”

王承恩跪下道,“奴婢不敢,说是站着侯了快半个时辰。”

崇祯的眼睛微微眯起,“太医院的人去看过了。”

“已经看过了,说是近日田妃本忧心五皇子病情,等那半个时辰怕是乏了力,歇息一下已是好多了。”

崇祯冷冷道,“皇后不是要说话吗,让她到交泰殿见朕,立刻去!”

……

乾清宫外的广场上,林登万随在几名宦官身后,除了最前面的监工之外,其他人手中都提着一篮红箩炭,几人步伐比平日要快,林登万一边走一边抬头看天,担心雨滴突然落下来。

这是坤宁宫的茶房用的,这个茶房晚间也煮小点,主要是供应值夜的宦官和宫人,都是皇后身边的人,是怠慢不得的,连煮个茶都必须用红箩炭,若是沾了水,到时候崩出来烫了谁,惜薪司担待不起,又或是红泥沾了水化了,脏了那些宦官和宫人的手也是要挨骂的。

正这么想着,额头上突然一点凉意,接着又是一点,前面的监工也感受到了,低低的叫了一声,“都走快些。”

五人排成一列,到了乾清宫旁边,监工又把脚步放慢,口中朝几人道,“都小心着些,手上把牢了,不要掉下物件惊了圣驾。”

这时空中飘落的雨点逐渐密集,林登万小心翼翼的把袖子覆盖在箩筐上,尽量多遮挡一些,不要让炭上积水。

他从乾清宫前面经过很多次,但从来都不敢往大门前望一眼,这也是惜薪司的规矩,这个衙门在内宫本就弱势,干事都特别带着小心。

眼角的余光里能看到有些人影,似乎正在往外走,林登万心跳得厉害,好在乾清宫前路程也不长,好歹是走过了,前面过了交泰殿就是坤宁宫了。

突然有人低喝,“都靠边跪着。”

监工连忙带头,几人齐齐的跪了下去,林登万走在最后,开始没有听明白,前面那人突然跪下,林登万猝不及防,腿脚都撞在那人身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手中的箩筐一歪,炭块就朝着地上掉去。

此时的交泰殿外十分安静,这箩筐里面的几十根炭块掉下去,林登万的脑袋也差不多该掉了,他情急之下猛地用胳膊夹住滑落的炭块,两手抱住箩筐,身体的趔趄却控制不住。

噗一声闷响,林登万就靠着两个膝盖硬生生触地,腰身弯下去正好将歪斜的箩筐固定住,但箩筐是歪斜的,林登万用力夹着炭块,万一落下一块来,都可能是灭顶之灾,他也不敢动弹调整,只能用尽全力固定箩筐。

周围落针可闻,林登万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他眼前只有叶腊石制成的石板,裸露的后颈窝不时传来凉凉的感觉,细雨沙沙的落在地上,溅起的尘土逐渐弥漫在四周。

耳中听得有人低声说话,“皇上来了。”

接着是一阵脚步声从乾清宫的方向匆匆而来,右侧交泰殿的门页轻轻响了几声,大概是打开了。

林登万粗重的呼吸着,全身用力夹住那歪斜的箩筐,脚步声很急促,最先一个落脚很重,林登万脸朝下趴着,他不敢偏头去看,眼珠转动过去,余光隐约看到一双玄色的鞋子,鞋头微微翘起,带着一些金色。

金头鞋子大步走过,后面是一片密密的黑色直缝皮靴。

林登万不敢再看,只盯着面前的金砖石板,胳膊处的炭块似乎在滑动,林登万赶紧用力,皇帝在场的时候,若是掉落发出声响,他的脑袋就没了。

紧张之下林登万身体僵硬,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流动,有些流到眼睛里,眼睛一阵阵刺痛,林登万不敢去擦,只能把头埋低一些,让汗水滴在石板上。

台阶上一个声音道,“你们都出去,朕有话跟皇后说。”

一阵脚步声后,终于门页轻轻作响,林登万舒了一口气,皇帝终于进了殿去。

……

空荡荡的交泰殿中,门页刚刚关上,周皇后欠身行礼还未完,崇祯便语气平静的开口道,“皇后要跟朕说什么话?”

周皇后看看皇帝脸色后,眼神落到地上,口中轻轻道,“听闻皇上这些时日都住在暖阁,妾身担忧皇上过于操劳,自己做了些小点,想着请皇上来宫里坐坐,多少是个歇息。”

“天下多事之秋,朕操劳也确实操劳,外边繁杂也罢了,这宫里也不清净,朕怎生不操劳?”崇祯转身过来冷冷看着皇后,“田妃拜见皇后原是常例,你平日里厌恶她便罢了,但现下明知慈焕正病重,不见就该让她回去,为何让她在宫外久候,究竟是何居心。”

皇后的脸色冷下来,眼神仍盯着地面,“皇上朝事烦扰,宫中这点事就不要操心了,就便是听了传言,总要给妾身说话的余地。”

崇祯的声调略微升高,“你既是后宫之主,可管好了宫中,以为朕有这许多功夫听这些腌臜事,天下多少大事要办,你真以为朕如此有闲。”

“本是袁妃先派人来问了时候的,先应承了袁妃,往日先应承田妃的时候,袁妃也是等过的,便田妃等了片刻便委屈了?皇上说妾身厌恶田妃,可是有何凭据,妾身既管了这后宫,多年来都是一般对待各位答应……”

“袁妃何时等了半个时辰?”

周皇后有点难堪,她停顿片刻道,“宫内外有消息说,田弘遇仗着贵妃女儿受皇上宠爱,干了许多不法之事,让她多侯一会,也是提点一下,她父亲还是该管管了。”

“田弘遇有不法之事,周奎就没有?”

皇后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缓缓抬起头看着皇帝,“家父可有作奸犯科之事,若有真凭实据,问刑问斩妾绝不多说一句,但请皇上明示。”

崇祯跟皇后对视着,“朕倒是觉得,皇后有话明示才对,勿要再用含沙射影这些伎俩。”

“妾不知影射了谁。”

“皇后勿要自作聪明,你提扬州瘦马,无非影射田妃,要离间朕与田妃关系。”

“原来皇上还是为田妃来指责妾身,她是扬州来的,妾身无意提了瘦马,本无影射此意,反倒是皇上听者有心才是。”

崇祯脸上泛起红色,“那朕也问你,是否只有田妃有瘦马之嫌。”

皇后脸若冰霜,急促的呼吸两口道,“依皇帝的意思,这宫中还有谁。”

崇祯走近一步,俯视着皇后的眼睛,“我家探花郎是怎么回事?”

殿中一阵沉寂,周皇后嘴角抽动两下,眼睛一瞬不瞬的回看着皇帝,一脸的不忿之色,“只因陈仁锡与我家有旧,你便罢了他官职,至今不再起用,如今还要怎地!”

崇祯冷冷一笑,“与你家有的什么旧,你说陈仁锡与你父一见如故,以为朕不知周奎是何等人,一个苏州市井青皮,陈仁锡什么人?东林的干才,天启二年的探花,周奎凭何让陈仁锡与他一见如故,又怎生无缘无故来到京师,入了京师的籍,如此你才能参选信王妃!”

皇后眼里流出泪来,口中尖声怒道,“皇上要将我定为东林党售卖的瘦马不成!”

崇祯毫不退让的怒吼,“那你说是与不是?”

周皇后满脸通红,她盯着皇帝半晌,口中狠狠地道,“这话皇帝可敢去问张嫣?”

“放肆!”

崇祯怒吼一声,脸上出现非正常的红色,双手抓住皇后肩膀向后猛力一推,周皇后一声尖叫,嘭的撞到身后的殿柱上,随即身体一歪跌坐在地上。

……

注:《《明史 列传第二》:“帝尝在交泰殿与后语不合,推后仆地,后愤不食”。事件起因于皇后与田妃的矛盾,崇祯介入后与皇后冲突,大致发生在崇祯十二年底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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