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龟兹探子远远望见这座“白城”时，他们不会知道，那飘扬的每一寸白布下，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间故事。

那刺鼻的药味里，又混着多少未干的眼泪，而那些在城门口“哀嚎”的百姓，其实是在真真切切地，为所有逝去的生命恸哭。

到了清晨，整个黄沙镇已然变了一副模样。

城楼上，惨白的招魂幡在风中猎猎作响，街道两侧，每家每户的门前都摆放着棺材。

集市中央，顾宁还命人架起几口大锅，里面煮着混入腐草的死鱼，腥臭的蒸汽弥漫全城。

门口只有染疫的百姓，裹着脏污的麻布在城门口“痛苦”呻吟，地上还洒了不少鸡血，远远望去，活脱脱一座死城。

龟兹探马匍匐在沙丘后，手中的铜制窥筒不住颤抖。

匡谋士说的没错，黄沙镇人未死绝是还未到时候，一个月的期限已到，疫情已经到不可控制的地步了。

远处黄沙镇的景象，让他这个见惯生死的老兵都毛骨悚然。

城门洞开，吊桥颓然垂落。

青石板上横七竖八躺着裹尸布的人形，暗红的血迹在石缝里蜿蜒成诡异的图案。

那些挂在城头的白幡，每面幡尾都系着个小小的铜铃，风一吹就发出凄厉的哀鸣。

“报！”探马滚进王帐时面如土色，“黄沙镇城门大开，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满城白幡！”

匡多眉头一皱：“可有见到活人？”

探子咽了咽口水：“只见几个染病的在城门口爬行......臭气熏天，属下没敢靠近。”

龟兹王霍然起身，鎏金甲胄撞得案几哐当作响。

他一把揪起探子衣领：“你看清楚了？”

探子身子抖如糠筛，牙齿咯咯打颤：“千真万确！城门口堆着上百口薄棺，有个穿白麻衣的老头还在往尸体上撒石灰......”

龟兹王仰天大笑：“天助我也！传令，全军出击！”

三千铁骑在正午时分兵临城下。

龟兹王特意换上了祭祀用的黑金战甲，马鞍旁挂着装满火油的皮囊，他准备把这座死城烧成灰烬，作为献给沙漠之神的祭品。

越靠近城门，空气中的腐臭味反而越重。

为了避免感染，匡多让兵马提前服下解药，并用布巾掩住口鼻。

他们到了城门口，从城门望进去，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无。

匡多眯起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躬身提议道：“王上，唯恐有诈，不如先派人进去打探一番？”

龟兹王不耐烦的停下：“速去速回！”

于是一小队人马便先行进城了。

当然，他们一进城，就被早早潜伏等着的牧一带人俘获了。

牧一看向地上绑着的人，蹲下来问他们的小头头：“你们来了多少人？”

那小头头倔强的转过头，牧二一看乐了：“嘿，我这暴脾气！”

他上去拳打脚地揍了那人一顿，“老好人”牧一在一旁假模假样的拉架：“哎呀，哎呀，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被揍了一顿，那小头头便鼻青脸肿地开口了，他屋里哇啦说了一通。

牧二掏掏耳朵：“叽里咕噜说啥呢？要不再揍他一顿！”

牧一叫人请了左子舟过来，一会儿不仅左子舟过来了，柳长风也跟在后面溜溜达达过来了。

见到左子舟过来，牧一便像见了救星一般。

左子舟学识渊博，精通胡语，此刻定能听懂这小头头在说什么。

左子舟听完后脸色越来越严肃：“他说龟兹王已经带兵在城门口集结，马上就要进城~”

“那这几个人就更不能放回去了，不然龟兹王必会识破我们的阴谋！”

牧一吩咐手下把这几个人的衣服扒下来，又找了几个身形差不多的换上，准备亲自带人出城。

左子舟拦住他：“可你不会说胡语......”

牧一犹豫地看一眼左子舟，左夫子不会功夫，他断不可能让左夫子出去冒这个险的。

而且，就算他同意，左子舟身旁的那个人也不会同意。

一旁看热闹的柳长风伸了个懒腰：“那本将就勉为其难地帮你们一把吧~”

牧二有些怀疑：“可是......”

谁知左子舟笑笑，他拦住牧二：“无妨，就让他去吧，我的胡语还是他教的！”

柳长风只是看起来纨绔，实际上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通晓西域十六国语言。

他懒洋洋地站起身，随手扯过一件龟兹士兵的皮甲套在身上，动作熟练得仿佛穿过千百回。

“怎么？不信？”柳长风冲左子舟眨眨眼，突然流利地说出一串龟兹方言，那卷舌音发得比当地人还地道。

牧一惊得刀都差点掉在地上，这语气腔调，活脱脱就是个龟兹老兵。

柳长风骑着马领着人出城了，龟兹王在城外果然已经按捺不住了。

“城内情况如何？”

柳长风低头，模仿刚刚那小头头的语调回答：“城中并无异样，就是人都没了！”

龟兹王仰天长笑：“哈哈哈，即刻进城！”

他率先骑马进入城中，其他兵马紧随其后。

匡多生性多疑，看柳长风一直低头，侧头看了他好几眼。

柳长风感受到脸上一道灼热的视线，他假装不知，只是恭敬地低着头。

龟兹王看着凋零破败的街道，越看越满意。

匡多也在细细查看，虽然城中恶臭之气冲天，但是沿途却没见几具尸体。

疫情过后，应该尸骨满地才是，除非有人收尸。

“不对，有诈！”匡多刚喊出声，一支鸣镝突然划破死寂。

“龟兹王，恭候多时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瓮城箭楼传来，不是牧野又是谁？！

几乎同时，街道上那些“尸体”齐刷刷掀开裹尸布，露出底下寒光凛凛的劲弩！

龟兹王抬眼望去，牧野穿着一身玄铁重甲，手持寒光四射的长刀，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城墙上，数百名弓箭手同时现身，箭尖闪烁着冰冷的锋芒，直指城下龟兹大军。

龟兹王瞳孔骤缩，这才惊觉自己中了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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