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且看今朝拔剑,谁是英雄(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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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的风,带着初春未散的寒意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卷过一片狼藉的营地。
残阳如血,沉沉地压在西边天际,将天地万物都染上一层赤红。
大定府城下的营盘连绵,尽可能扎得深厚的寨墙上胡卒林立,士气却很是低迷,多数人看起来都甚为沮丧、惊恐、忧惧,不一而足。
寨墙内,折断的矛杆、散落的箭矢、焦黑的毡布碎片混杂在泥泞里,伤兵的呻吟和战马疲惫的响鼻连成一片。
李嗣源坐在一块半截埋在土里的磨盘石上,身上那件锦袍早已污损不堪,下摆撕裂了几道口子。
他低着头,用一块还算干净的布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那柄精钢折扇的扇骨,动作很慢,仿佛要将上面的每一丝血迹都抹去。只有偶尔抬起眼皮扫过周遭时,那双深陷眼窝里的眸子会掠过一抹嘲讽。
李存礼立在他身侧,双手拢在袖中,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远处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李嗣昭被安置在一辆临时拼凑的破车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毡毯,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土河畔那场断后血战,让其人身负重伤,若非侥幸支撑到耶律剌葛军中的巫医救治,只怕是活不到今日的。
身上尽是伤痕的李存孝蹲伏在破车旁,挠着脑袋看向李嗣昭的眼神颇显担忧,但除此之外毫无办法。用布巾裹着双目的李存惠拢袖坐在破车边上,脸上似笑非笑,也不知在想什么。
营地里,晋军残存的两千余沙陀精锐与耶律剌葛麾下那些同样狼狈不堪的乙室部、迭剌部残兵混杂在一起,人人脸上都带着长途奔袭、连日恶战后的麻木,疲惫不堪。
耶律剌葛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狼,在营地中央焦躁地来回踱步,厚重的皮靴踩得泥浆四溅。他身上的皮甲沾满污血,头盔不知丢在了何处,沾着污泥的乱发被汗水黏在额角。
他时不时停下,在对左右质问了几句未得到什么好消息后,便在恼羞成怒下对着王庭方向狠狠啐一口,口中翻来覆去地还是那几句话。
“李茂贞,背信弃义的狗东西。还有述里朵那个贱人,元行钦、赵思温!都不得好死!”
而其人每一次咒骂,都引得他身边几个同样神色惶然的乙室部、迭剌部等首领与氏族头人更加不安地交换着眼神。
惊慌的气氛如同实质般笼罩着整个连绵的营盘,而王庭尽管就在营前,但那几座看起来明明还未完工的内城城墙,却始终攻不下来,诸等噩耗接踵而至,已让亲自领人攻了一波的耶律剌葛彻底失了理智。
至于领兵来汇合李嗣源与李存礼等晋人,虽在土河畔重创了王庭军主帅耶律曷鲁,但其部在土河边被伏击,折损了近七成,麾下不过两千余骑沙陀疲军,且还不愿意攻城,干脆直接被急火攻心的耶律剌葛无视了。
而就在耶律剌葛翻来覆去的怒骂声让所有人都烦躁不已时,营地西侧的警戒哨却突然传来一阵短促而激烈的呼哨,紧接着是兵器交击的脆响和一连串马蹄奔袭声。
“敌袭?!”耶律剌葛瞬间双目赤红,手按上腰间的刀柄。营地里的士兵也如同惊弓之鸟,纷纷抓起手边的武器,脸上血色尽褪。
然而,呼哨声很快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声示意安全的警示声,而营门一开,二十几匹同样疲惫不堪的战马驮着十几个伤痕累累的身影,便冲破外围胡卒的防线,直冲入营地而来。
为首两人,一人身材佝偻,貌如猿猴;另一个则手持大弓,一双盲眼,却正是通文馆九门主李存忠、十二门主李存勇两人。
前者左臂用撕下的衣襟草草包扎着,渗出血迹,脸上沾满尘土和汗渍,眼神却亮得惊人。
李存礼与李嗣源等晋军将士齐齐一震,前者二人对视一眼,更是急忙上前将一行人接住。
“大…四哥,六哥,大王,大王来了!”李存忠几乎是滚下马背,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他踉跄几步冲到李嗣源和李存礼面前,又对着耶律剌葛的方向急吼吼地嚷了几句。
“漠北王耶律剌葛何在?我王有旨意……”
“九弟,”李存礼一把扶住他,“说清楚。”
相较于眼盲的李存勇,李存忠尤为不堪,只是一时喘气不止。
李嗣源等的不耐,遂马上看向李存勇:“十二弟!”
李存勇便上前一步,拱手道:“太尉、薛侯,晋王用兵如神,设计围困王彦章。虽因朱友文、李茂贞、元行钦突袭救援,未竟全功,使得王彦章本人侥幸走脱,但亦也一战重创王彦章主力,斩杀其副将单可及等众多梁将,其部幽州精锐几乎尽墨,与元行钦残部遁逃而走。”
此言一出,莫说是快步向这边走的耶律剌葛等部族首领、将领俱是震住,便是李嗣源都一时惊喜交加起来。
而好消息还未完,缓过气来的李存忠终于急忙补充道:“晋王当下更有鬼神莫测之助,力敌朱友文、李茂贞而不败,威震敌胆!而今我晋军王旗就在西面,离此不远了,晋王亲率主力,正星夜兼程赶来接应。”
死寂。
营地一时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聚焦在了李存忠那张因激动而更扭曲的脸上。
但下一刻,整个营地便如同滚油泼进了冷水,轰然炸开。
“大王神武!!”
“晋王来了,有救了!!”
“长生天保佑!长生天保佑啊!!”
原本萎靡疲倦的沙陀将卒爆发出震天的狂吼,许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互相捶打着肩膀。那些乙室部、迭剌部的头人们更是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灰败的脸上重新有了血色,纷纷朝着李嗣源和李存礼的方向叉胸行礼,口中用漠北语和生硬的汉话混杂着表达感激。
“晋王天威!”“晋国仁德!救我等性命!”“感念大恩!”
耶律剌葛也呆立当场,随即猛地一拍大腿,放声狂笑:“好、好!晋王果然没让本王失望!天不绝我!天不绝我啊!”
他脸上的焦躁一扫而空,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狂喜,更是难以自抑的狠狠拍着李嗣源的肩膀,仿若多年的亲兄弟一般。
李嗣源在尴尬、憋屈之余,亦是松了一口气,复而收起眼中的轻蔑,只是与耶律剌葛一通互吹。而李存礼更是长舒一口气,询问了一些细节后,仔细思忖着。
至于李存孝、李存惠二人,前者憨笑着迎向李存忠,后者则是敲着盘在破车上的膝盖,低着头去“看”一旁的李嗣昭。
然而,这股狂喜并未持续太久。
言语中,耶律剌葛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欢呼的士卒和面露庆幸的头人,最后死死钉在了远处大定府在夕阳下模糊的轮廓上,倏然拔出腰间的弯刀。
“不能就这么走了!”
他一声爆喝,惊煞众人。而其人在所有人惊愕望来后,只是用刀指着城墙,刀锋在残阳下反射出刺目的红光,映在他脸上,眼中的血色遮都遮不住。
“述里朵那个贱人,还有她的小崽子耶律尧光就在城里。赵思温那厮被本王派人拖着,一时半会儿攻不过来,等晋王大军一到,我们数万大军汇合,必破王庭!”
他恶狠狠的环顾左右,沉声道:“杀了他们,只要杀了述里朵和那小崽子,漠北就是我们的。到时候,草场、牛羊、奴隶,任尔等取用。今后这漠北王的位子,各部也轮流选举换任,本王说到做到!让那些背叛本王的部族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漠北之主!”
他挥舞着弯刀,竭力煽动着身边那些刚刚松了口气的草原贵族和将领,试图重新点燃他们的贪婪和凶性。
一言既下,却是让营地里的欢呼声戛然而止。许多将卒脸上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被错愕和惊惧取代,那些部族头人更是面面相觑,一时犹豫不定。
但萌生退意的人显然居多,毕竟十天半月都拿不下王庭,再拖延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更别说当下北有赵思温、南有孙鹤的幽州兵马。
耶律剌葛看得气急,急忙又要来说服李嗣源和李存礼,张口就是不断许诺,称只要杀了述里朵,漠北必然大乱,萧砚便无法再凭借述里朵控制草原,而且大军也不必坚守王庭,只需杀了述里朵就撤军云云……
如果是在几日之前,李嗣源必定会赞同他的意见,然而当下却只是爱莫能助了。
“蠢货。”
这时候,却有一道嘲讽、充满鄙夷的喝骂高声传来,落在这寂静的人群中,让耶律剌葛先是一愣,复而瞬间勃然大怒,回头望去,却见是闻及消息赶来的假李领着奎因与左右亲卫,排开挡在身前的一众漠北渠帅、将领,大步走到耶律剌葛面前。
而假李脸上再也看不到平日那副恭顺甚至有些谦卑的神情,望向耶律剌葛的眼神只剩下赤裸裸的厌烦和鄙夷。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假李冷笑一声,抬手指向四周,“就凭眼前这副局面,你还想继续攻王庭?你拿什么破城杀述里朵?赵思温驻兵在北,孙鹤的数千幽州精锐屯驻在南,腹背受敌不说,几万大军都快要靠杀马来充饥了,你拿什么打?晋王是来接应我们突围逃命的,不是来陪你送死,给你火中取栗的!”
他向前逼近一步,目光死死锁住耶律剌葛那张不可置信且暴怒的脸。
“看看你自己这副德行。当年在西楼邑坐拥王庭近十万大军,被萧砚区区万骑打得像条丧家之犬,若不是他好心放你一马,你能有纠集各方做美梦的机会?现在有了点兵马、援军,就不知道自己骨头几斤几两了?王庭那破城墙你啃了多少天?几万人又啃下了几块砖?你最该感谢的,是萧砚只放了王彦章万人出塞,重心则在防备晋国,而不是在这狂妄什么漠北之主!都这般局面了,竟然还想拉着晋王,拉着这里所有人,为你的痴心妄想陪葬?狗屁漠北之主,做你的春秋大梦!”
假李突然而来的怒骂宛若当头棒喝,震得营中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那些方才还因晋王援军而欢呼的胡卒,脸上的喜气瞬间僵住,化作茫然与惊惧,下意识地望向各自的头人。
各部族首领们更是面色骤变。有人喉结滚动,艰难吞咽;有人眼神闪烁,不敢与耶律剌葛暴怒的目光相接;迭剌部的几个氏族头人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深重的懊悔和动摇。
李嗣源眼帘微垂,嘴角不易察觉地撇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仿佛事不关己。李存礼则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赞同。
“住口!”
耶律剌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额角青筋暴跳,“你这寄人篱下的丧家犬,也配教训本王?你和李茂贞从凤翔败逃入草原,若不是本王收容,你二人焉能有今日,若非你这厮蛊惑本王让李茂贞去拦元行钦,本王又岂能至今日……”
他话未说完,眼角却瞥见了那集体沉默且眼神躲闪的头人、渠帅们,当即怒意更甚,猛地挥起弯刀,刀锋直指假李的鼻尖,眼中杀机毕露。
“再敢胡言乱语,本王现在就砍了你祭旗!”
耶律剌葛身边的几个心腹亲卫也同时呛啷拔刀,凶狠地瞪向假李和他身后的奎因等人,后者身后的几个不良人亦是拔刀相对,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大汗息怒,李公子亦退一步,可好?”
就在火并一触即发之际,李存礼终究是一叹,进而笑着插入到两人之间,张开双臂,拨开了耶律剌葛的刀尖,制止住了剑拔弩张的双方。
他先是对着暴怒的耶律剌葛叉手一礼,姿态放得很低,语气却另有几分压力:“所谓忠言逆耳,大汗切勿动怒。李公子也是忧心如焚,唯恐延误了与晋王汇合、脱离险境的最佳时机,言语过激,万望大王海涵。眼下赵思温、孙鹤陈兵南北,攻下王庭再无可能,大汗莫要自误。
晋王大军虽转瞬即至,然赵、孙,乃至元行钦、李茂贞等岂能坐视?此刻正是大家同舟共济、保存实力之时。若内部争执,让追兵趁虚而入,岂不是让那萧砚与述里朵坐收渔利?述里朵这妖后固然该杀,但留待他日,在晋王殿下的鼎力支持下,我们重整旗鼓,再行讨伐,方为万全之策。”
但耶律剌葛被折了面子,对方还是一向恭谨的假李,岂是李存礼三言两语就能摆平的,后者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当即又马上转向另一边满脸冷笑的假李,苦口婆心道:
“李公子,万请你务以大局为重。耶律大汗乃我等重要臂助,值此危难,当以和为贵!一切待与晋王殿下汇合后,再做他言,且耶律大汗所言破萧砚之谋,亦有所虑之处,李公子是一家之言了。”
李存礼的及时介入和滴水不漏的话语,终究算是各自给了双方一个台阶。
耶律剌葛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瞪着假李,最终还是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手腕一翻,将弯刀狠狠插回鞘中。
假李也冷冷地扫了耶律剌葛一眼,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猛地一拂袖,转身走开。奎因等人面无表情,警惕的看了李存礼乃至李嗣源等人一眼,护卫着而去。
营地里的气氛依旧紧绷,但那股一触即发的杀气,总算被暂时压了下去。那些草原头人们松了口气,亦也纷纷上前安抚耶律剌葛,无非是赞同李存礼所言,但彼此交换的眼神,显然是在刻意避开耶律剌葛的视线。
耶律剌葛一时怒意勃发,但旋即就脸色灰败了下去,终究没再提什么攻取王庭一说,尽管他明白,此次离开漠北,可能余生都不再有回来的可能了。
就在这压抑的平静中,大定府方向,那座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巍峨坚固的内城城墙上,骤然亮起无数火把,惊得连营之中警哨声不断。
而城头上火光跳跃,驱散了城墙根下的阴影,将城楼照得亮如白昼。
在明亮火光的簇拥下,一道身影出现在城堞之后,世里奇香按刀侍立其左,扫视着下方营地;世里雪鹘怀抱长弓,立于右后侧,沉默如山;萧敌鲁与诸等宫帐军将领则林立左右,沉稳地拱卫在侧后方。
在他们中心,述里朵提着一柄唐刀,单手负后而立。
城头火光明亮,述里朵身影清晰,就算是深处数百步之外的大营之中,亦是人人可观。
耶律剌葛眼中恨意滔天,猛地扭头,对左右低吼道:“快,取本王大弓来,本王要射杀那贱人!”
亲卫领命,迅速离去安排。
同时,耶律剌葛强压下几乎要炸裂的胸膛,猛地拔出刚刚插回的弯刀,狠狠往地上一插,刀身嗡鸣。他不管身后部族头人惊恐的眼神和李存礼欲言又止的神情,翻身上马,领着十余骑心腹亲卫,便策马冲出营门,朝着城墙方向疾驰而去,直到进入强弓射程的边缘,能更清楚地看到城楼方止。
营中众人无奈,李嗣源眯眼思忖片刻,也只得领着李存礼、李存忠等人驱马跟上。假李冷着脸,在奎因等人护卫下也缓缓策马出营,停在稍后位置观望。大批士兵和部族头人更是涌出营门,紧张地望着城头城下对峙的两方。
却见耶律剌葛勒马而定后,只是昂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城楼嘶声咆哮:“述里朵!本王就在此处!且看看你这贱人还有什么高论!”
城楼上火光猎猎,映照着述里朵沉静的面容。她单手负后,唐刀配戎装,身形挺拔依旧,只是对城下耶律剌葛的咆哮和营中涌动的数千人马视若无物。
她毫不掩饰的勾起一抹带有轻蔑与嘲弄的淡笑,然后出声,不过她虽然并未提高音量,但清冽的声音却奇异的清晰地压过了城下喧嚣,传入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耳中。
“耶律剌葛。汝为一己之私欲,引晋寇铁蹄践踏我草原疆土,屠戮同族血脉,围困王庭金帐,致使无数毡房倾覆,妇孺泣血荒野。此等悖逆长生天、祸乱祖宗基业之举,岂不知天地共愤,神人共诛?”
耶律剌葛闻言倒是不恼,只是嗤笑一声,张口便道:“当年你引萧砚屠……”
但他的话还未来得及落下,便闻述里朵的声音陡然转厉,瞬间将他的狡辩打断,拔高声音道:“赵思温已断尔等归途,尔覆灭之期,只在旦夕之间。尔等叛军贼首之头颅,不日便将悬于王庭辕门之上!汝既有脸问本后有何高论?本后倒要问你,死期将至,可留遗言否?”
耶律剌葛闻言,恼怒交加,猛地提高音量,急声吼道:“死期?!述里朵!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晋王数万大军即刻便到!待本王与晋王合兵,定叫你……”
“数万大军?”述里朵长笑一声,进而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是来替你收尸的么?耶律剌葛,你引来的援军,只怕自身都难保。这漠北草原,本后与萧王经营数年,岂是容外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之处?你莫不还在做什么攻破王庭的美梦?睁眼看看,你已是穷途末路!”
耶律剌葛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想反驳,但更被述里朵话语中的言外之意惊住。不止是他,便是在一旁作壁上观的李嗣源、李存礼、假李等人,亦是心头猛地一跳。
“装腔作势…”李嗣源唰地甩开手中折扇,强自镇定地扇了两下。
而述里朵则完全不再理会耶律剌葛和李嗣源等人,目光只是如同实质般扫过城下那些不敢与她对视、眼神闪烁的部族头人们,以及更远处营门前惶惑的士兵,继续高声道:
“迭剌部、乙室部的勇士们,耶律剌葛的野心,你们还未看清吗?其人口口声声的漠北王选举,不过是为裹挟尔等送死的谎言。看看你们身边倒下的族人,听听风中亲人的悲泣,想想你们被战火焚毁的牧场、被掠走的牛羊。放下兵器,迷途知返,尚且不迟。”
“本后以长生天与历代可汗英灵之名起誓,只诛首恶耶律剌葛及其死忠。凡愿意阵前倒戈者、弃暗投明者,皆是我漠北子民,王庭必不追究前愆,更将倾力助尔等重整家园,休养生息。”
李嗣源双眼一凝,斜睨左右,却见不少草原头人面面相觑,居然颇有些心动之意。有人甚至偷偷看向耶律剌葛,脚步下意识地向后挪了半步。
“妖后所言,尔等亦信吗?”李嗣源终究有些按捺不住,沉声喝道,“妖后心狠手辣,当年引萧砚屠戮草原百族,杀得尔等在王庭几无立锥之地,当下叛了一次,难道还想妖后与萧砚诚心待你们?”
“本王的弓,拿本王的弓来!”气急败坏的耶律剌葛更是不顾一切,伸手低吼。
而他的亲卫终于扛着他一张大弓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耶律剌葛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中凶光毕露,一把夺过大弓,手忙脚乱地就要搭箭上弦,目标直指城头那傲然挺立的身影。
他一定要射杀这个让他威严扫地、害他成为丧家之犬的女人!
然而,述里朵对他这困兽犹斗般的举动只是投以随意的一瞥,仿佛在看一只徒劳挣扎的蝼蚁。她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目光只是转向了李嗣源、李存礼,居高临下。
“至于尔等晋国将士…漠北之事,乃我族内务。尔等悍然兴兵,侵我疆土,戮我子民,累累血债,漠北上下,永世不忘。然,念尔等亦为听命行事,若此刻罢兵退去,本后可暂不计较前仇。可若再执迷不悟,定要与我漠北为敌……”
她微微一顿,旋即居高临下俯视过去,右手一直提着的唐刀,在这一刻骤然横握,手腕一抖,雪亮的刀锋出鞘过半,示于千百人眼前。
“萧王之怒,恐非尔等所能承受。届时,勿谓言之不预!”
萧王二字配合锵啷的出鞘声乍响,却是如同一道无形的雷霆,让所有人俱是一怔,复而齐齐莫名惊悚起来。
耶律剌葛拉弓的动作竟是一僵,本张开的弓弦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用力,还是因为之前雨日行军受了潮,却是倏然绷断,但一时之间,居然没有反应过来的亲卫替他换弓。
因为当下之间,无论是晋军士卒还是草原叛兵,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脊背升起,死寂之间,又突闻弓弦绷断,便又是下意识的齐齐倒吸一口冷气,浑身汗毛倒竖。
李嗣源捏着折扇的手更是猛地一紧,指节因为瞬间的极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扇骨几乎要被捏碎。
李存礼环顾左右,一时惊悚,哪里不知此言一出,什么强辩、援军、大义,全都变成空谈!
这不仅仅是单纯的一个称号,在这草原之上,那是横扫中原、压服诸藩、令天下枭雄乃至河东李亚子都为之低头的无上意志!
以前从未这般清晰地感受过,直到看见眼前只因区区二字而鸦雀无声的千百人,才真正知道述里朵此刻代表的,就是那个男人在漠北的投影。
神女折腰,百族俯首。
萧王之威,莫不如是。
就在这死寂与威压几乎令人崩溃的时刻,城头上,述里朵的目光却并未从李存礼身上移开。她手腕一翻,那柄刚刚出鞘、寒光四射的唐刀,刀尖缓缓垂落,指向城下,刀穗在夜风中纹丝不动。
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冽,只对着李存礼一人说道:“薛侯,明珠暗投,非智者所为。晋国气数,日落西山。我萧王求贤若渴,虚席以待天下英杰。以薛侯之才,屈身于此穷途末路之局,岂不惜哉?”
赤裸裸的招揽!
在这两军阵前,在耶律剌葛马上再次羞愤的换弓搭箭的杀机之下,这漠北太后竟如此直接、如此大胆地递出了橄榄枝。
这已不仅是离间,是对城下叛军乃至晋军视若无物,更是对所谓李嗣源、李存勖之流赤裸裸的侮辱!
李存礼浑身剧震,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城头。
“妖妇,安敢乱我军心!!”李嗣源第一个反应过来,惊怒交加地厉声呵斥。
并在同时,耶律剌葛亦大喝一声贱人,手中弓上的狼牙重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尖啸,离弦而出,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直扑城头而去。
所有还未反应过来的人,在这一刻都提到了嗓子眼。
城头上,世里奇香眼神一厉,按在刀柄上的手骤然握紧。
然而,就在箭矢即将临体的刹那。
“铛——”
一支更快、更准的雕翎箭,如同凭空出现,精准无比地从侧翼射至,不偏不倚地撞在耶律剌葛那支重箭的箭镞之上,火星四溅。
耶律剌葛的重箭被这股巨大的力道撞击得瞬间偏离了方向,擦着述里朵身侧数尺远的城垛,“哆”地一声深深钉入了坚硬的青砖之中,箭尾兀自剧烈震颤。
而射出那支救命箭的世里雪鹘,只是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长弓,面色冷峻如初,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述里朵依旧纹丝未动,甚至连衣角都没有被劲风带起。她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或者,她根本不在意。她只是对着下方惊魂未定的李存礼,以及所有被这惊险一幕震撼得目瞪口呆的众人,留下最后一句轻飘飘的话。
“言尽于此,薛侯…好自为之。”
说罢,她手腕一翻,唐刀“锵”地一声干脆利落地还鞘。
随即,在耶律剌葛羞愤欲绝的咆哮和李嗣源惊怒交加的目光中,在无数道复杂难明的视线注视下,述里朵转身,那戎装的挺拔背影在城头火光中,从容不迫地消失在了城堞之后。
城头上,只剩下世里奇香、世里雪鹘等人冰冷肃杀的身影,以及那柄深深钉入城墙、兀自颤抖的狼牙箭。
城下,死一般的寂静。
耶律剌葛握着空弓的手臂颓然垂下,面如死灰。
李存礼僵立在马上,但莫名之间,脑海中却不知为何只是反复回荡着述里朵那句“明珠暗投”和“好自为之”,怎么也排不出去。
李嗣源死死捏着折扇,悄悄斜睨了眼李存礼,心下在惊愤之余,更是憋屈不止。
凭什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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