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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9章 且看今朝拔剑,谁是英雄(十)


大定府城楼变故一场,更让人心惶惶,而急火攻心的耶律剌葛,更是连安抚全军的心思都没有,拎了几个胡女便回帐狠狠发泄去了。

    至于此间事了,已是临近半夜,李嗣源居然亦是无心去拾掇麾下将卒的士气军心,只是兀自坐在安置李嗣昭的帐篷矮塌边,不停擦拭着手中那柄折扇的扇骨,眼角却落在帐外正低声与李存忠交谈安排事宜的李存礼身上。

    这位六弟脸上那份惯常的沉静,此刻落在他眼中,却平添了几分莫测。

    以至于那礼字门下张口闭口都是唤李存礼为圣主的巴也,都让他感到几分忌惮起来,更别说本就是不良人的巴尔了,其人在袁天罡面前都颇有分量,而自己这六弟向来足智多谋,手下藏这么一号人物,居会不知?

    李嗣源用折扇敲着掌心,不徐不疾。

    李存礼弯着腰,拢袖走入帐中,但还不时回头扫过远处正在整备、准备西撤但略显慌张的耶律剌葛各部,眉头紧锁。

    而待他回头,正要禀明自己方才安排的几件事,却见李嗣源眼中正闪着精光看向自己,心下当即便是一惊,而后马上想也不想,叉手举过头就拜了下去。

    “大哥。”

    “六弟,”李嗣源并未看他,视线依旧落在扇骨上,仿佛那上面刻着不得了的好玩意。

    “述里朵那妖妇,城头之上,对你可是青睐有加啊。所谓明珠暗投、虚席以待,真是好大的口气。不过如今天下局势明朗,其人所言,连为兄都颇为意动,六弟莫没有心思不成?”

    李存礼浑身一颤,他抬起头,眼中只有一片被误解的赤诚与急切:“兄长,你我兄弟,岂能中此妖妇离间之计?其人字字句句,皆意在乱我军心,断我手足。愚弟之心,天地可鉴。自太原追随兄长至今,历经生死,所求无非辅佐兄长成就大业,安身立命。岂会因妖妇几句蛊惑之言,便生二心?若兄长疑我,愚弟愿即刻自刎于此,以证清白!”

    说着,他竟真的去拔腰间的软剑。

    李嗣源眼中精光一闪,手中折扇啪地一声合拢,快如闪电般压在了李存礼拔剑的手腕上。

    他对李存礼看了良久,而后者迎着他的目光,脸上亦没有惊惶,只有一丝被逼问的苦涩与赤诚。

    而恰在此时,外间的李存忠又快步往里而来,眼见此景,又是一愣,然后颇有几分进退不得的窘迫。

    “六弟这是作甚!”李嗣源叹了口气,声音缓和下来,没有去看李存忠,只是伸手扶起李存礼。

    “你我兄弟,患难与共,岂会因敌人几句挑拨便生嫌隙?方才不过试你心意,值此危局,人心叵测,不得不察。而若连六弟都被那妖妇蛊惑心神,为兄才真是无计可施,这才一时失措惊惶罢了,方才亦是为兄之过。”

    李存礼叹了一口气,并未多言,只是道:“大哥,此番李茂贞、朱友文二獠并起,视万军如无物。前日他们能救走王彦章,他日若于我军撤退途中骤然发难,何人能挡?何人可制?只怕归途凶矣……”

    李嗣源把着李存礼的臂膀,心中那股狐疑尚未完全消散,又添了几分压力。

    是啊,三王之说盛于天下多年,并以二帝称雄江湖十数载,在这以下,几无人可制,偏偏萧砚麾下一共就有三,更别说李茂贞娆疆一行过后,愈发莫测。

    自从亲眼见识过袁天罡出手后,对于这种可以直接威胁上将首级的,李嗣源已是愈发忌惮。

    不过还未等他开口,一旁佝偻着身子的李存忠却抢先一步窜了过来。

    “六哥莫忧。”李存忠压低声音,急促道,“小弟之前所言并非哄骗耶律剌葛之流,晋王手中,确有鬼神莫测之助,便是那李茂贞、朱友文联手,亦不足惧。”

    李嗣源似是猜到了什么,一时眯眼思忖,只是用折扇在掌心轻轻敲打。

    李存礼眼中却是异彩大盛,追问道:“九弟所言非虚?晋王军中…何人能挡得住朱友文和李茂贞?”

    李存忠脸上浮现出了几分后怕,道:“六哥,挡住的…不是人,是兵神。”

    他舔了舔嘴唇,仿佛在回忆极其颠覆世界观的东西,复而将镜心魔的那番说辞仔细讲述了一遍,又详述了那所谓兵神如何硬撼朱、李二人,威势惊人,最后才道:

    “那东西形如铁塔,裹在黑袍里,根本不像活物,朱友文那厮的煞气,李茂贞的幻音诀,居然难破其防。其人内力浑厚,深不可测,若非他突然出现,以一敌二挡住了朱、李二贼,晋王当时,只怕危矣。”

    李存礼大为震动,他自诩于武功造诣不浅,故更能明白李茂贞与朱友文的高深,要想达成他们这般成就,所谓天赋、心性、历练等缺一不可,如此一人,就已是百万人难出其一,何论可以一敌二的存在?

    而那所谓兵神怪坛,虽牵扯了娆疆十二峒那等巫蛊圣地,可……

    但旋即,李存礼就想到了李嗣源曾经秘赴娆疆一事,又想到了义父李克用身死之真相,却是当即回头去看李嗣源。

    而李嗣源却只是未置可否,他其实很难想象得到兵神怪坛与李克用相结合而散发得出的场景,因为当年自娆疆袭杀巫王抢夺这禁术本源后,他并未真正看过所谓兵神怪坛的威力到底如何,但昔日隐泉山一战,李克用曾一度让袁天罡吃惊的实力却很难让他忘记。

    如若二者相结合……

    如若此等神兵利器……

    想到此物竟然在李存勖那里,一股更深的忌惮与难以言喻的野望悄然滋生,若能……但李嗣源面上却是不显,只是长长舒了一口气,抚掌道:“天佑晋国,有此倚仗,我军无忧矣。”

    他复又看向李存礼:“六弟,既如此,撤退之事,更要万无一失。耶律剌葛虽是奇蠢无比,但毕竟尚能维系草原各部,短时之内,不可轻弃。你心思缜密,速去协助其人,务必约束各部,为兄则去寻那李氏子交涉一二,尽量在明日拂晓前全军开拔西撤,迟则生变。”

    “愚弟领命。”李存礼压下心中复杂,抱拳应诺,转身大步离去。

    李嗣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折扇再次展开,轻轻摇动,却是眯眼沉吟片刻,招来李存忠,对其人吩咐了一二。

    晨光熹微,号角呜咽。沙陀残部与乙室部、迭剌部等残兵败将混杂在一起,拔营启程,向西撤退。

    认清了现实过后,几万人马抛下了围攻半月的“空虚”王庭,终究是败走,虽然启程速度很快,但由于太过仓促,丢弃的辎重车辆、破损的帐篷在身后绵延,更添几分仓皇。

    好在李存勖没有让他们等待太久。

    史建瑭所率的先锋带来了数百辆特制的战车,这些战车乃是双轮车,厢两侧和前方竖立着厚重的包铁大盾,盾牌间隙探出密密麻麻的长矛,如同钢铁刺猬。每辆战车由四匹健马牵引,车后跟随二十余名步卒,手持强弓劲弩。

    而战车阵虽颇为迟滞了行军速度,但在左右两翼各有数千晋军精骑辅以策应拱卫的情况下,整个阵型却是厚重如山,移动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深入草原千里,李存勖显然不是什么都没有准备的,数万大军轻动,在四面俱是敌军的情况下,一味奔袭已非上策。

    如果一意只顾向西疾奔,若遇定霸都这等幽州精骑和王庭宫帐军轻骑袭扰,大军很容易被迂回分割,轻则大军局部溃散,重则后勤辎重与士气崩溃,完全失去防御与进攻的主动权,极为被动。

    李存勖是骑战宿将,自是深惮此道。故才有了这般稳扎稳打,依托车阵构建移动防御体系,辅以骑兵警戒与局部反击的撤军战术,虽迟滞了速度,但漠北草原过了滦河进入炭山一线,便有了晋军与阴山仆从军策应。

    此战的核心目的,本就是为了保住耶律剌葛的有生力量,扶持其人分裂草原而已,若要坐视其部被分割打残,李存勖又何必蹚这趟浑水?

    救耶律剌葛便是救己,耶律剌葛失则阴山失,阴山失,则晋国危。放弃这一切,晋国就算再积蓄国力,也只是慢性死亡而已。

    在战车方阵的核心拱卫下,李存勖的中军缓缓压上。他本人甲胄红袍,端坐于马背之上,脸上却并无多少喜悦。而那尊身披宽大黑袍、带着青铜面具的兵神,则漠然地随行在侧,灰白的瞳孔扫视着荒野,负手于后,尤为魁梧伟岸。

    被接应的大军队伍中爆发出欢呼,尤其以沙陀骑兵为甚,低迷的气氛被瞬间点燃。

    耶律剌葛、乙室部、迭剌部等部族残存的贵族头人们,看着那钢铁洪流般的战车阵和那杆象征着无敌的王旗,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之前的惶恐被一种近乎盲目的心安取代。

    “晋王神武,用兵如神!”

    耶律剌葛驱马上前,豪迈大笑:“有晋王统帅大军,更有此无敌战阵并数万儿郎,何惧王彦章、赵思温之流?便是那萧砚亲至,也定叫他有来无回!”

    他身边的部族首领们也纷纷附和,一时间,“晋王万岁”、“神兵无敌”的呼喊声响彻原野,昨日的狼狈与城下的羞辱仿佛瞬间就被这强大的援军一扫而空。

    假李在人群后冷着脸,并未掺合进去,他麾下的三千晋军自是早已交给了李嗣源,故一时之间不过只有千余或兼并、或收服的心腹兵马而已,落在这数万人马中,显然是排不上号的。

    李嗣源、李存礼等人也汇入中军,向李存勖复命。

    李存勖只是微微颔首,似乎因为疲惫,并未多言,只是命史建瑭为前驱,清扫可能的小股游骑,开道警戒;夏鲁奇、李存孝率部殿后,广布疑兵,多设哨探,竭力迟滞身后赵思温的王庭主力,以及汇合了孙鹤等幽州主力的王彦章、元行钦所部。

    他本人则自领中军,带着李嗣源、李存礼、耶律剌葛等晋军与漠北主要将领,连同那尊兵神,稳扎稳打地向西突进。

    钢铁洪流裹挟着耶律剌葛的残军,开始加速西进。战车隆隆,马蹄踏地,卷起漫天烟尘,气势一时无两。

    而正如李存勖所料,赵思温的万余骑军旋即便至,紧紧咬住了大军北翼。而南面,亦有幽州军精锐齐出,李茂贞一部、王彦章一部、元行钦一部,次第袭扰磨阵。

    一时之间,一场激烈的追击与反追击战,在广袤的漠北草原上便如此猝然爆发。

    但李存勖只是坐镇中军,指挥若定。

    战车阵亦显然并非一无是处,其带来的防御性可以让李存勖不断调整战线,配合骑兵机动,让步卒依托强弩硬弓还击,数次挫败赵思温和王彦章的攻势。

    且每当梁军攻势过猛,兵神便会突然出击,或硬撼李茂贞、王彦章等人,或直冲入梁军骑阵,所向披靡,为大军赢得调整时间。

    兵神那无视伤痛、力大无穷、罡气诡异的恐怖表现,亦成了晋军和耶律剌葛部最大的定心丸,也让追击方深感棘手,且李存勖放弃突进的战术,也实难让他们寻找到空隙迂回包抄。

    但反过来讲,李存勖固然深谙兵法实战丰富,但王彦章、李茂贞二人亦非泛泛之辈,俱备名将之能不说,并有赵思温、元行钦等将配合,可谓滴水不漏,难让李存勖寻找破绽。

    不过晋军中亦非李存勖一人,尚有李嗣源、李存礼乃至李建及、史建瑭等宿将各自领兵,如臂使指。

    加之双方麾下俱是精锐,抛去耶律剌葛麾下淘汰精简了的兵马不提,晋军亦或梁军麾下,兵是职业士卒,将是百战宿将,军官素质高,主将经验足,各自统帅又俱为天下名将。故一时之间,双方可谓是旗鼓相当、平分秋色,如此追逐反击了近两日,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就这样,一方且战且退,步步为营;一方紧追不舍,攻势如潮。

    但或许是晋军精妙的配合起了作用,或许是追击方意非死战,王彦章、李茂贞等追兵的压迫感终究是减弱了。他们如同耐心的狼群,远远吊着,虽偶有试探性的冲击也被殿后的夏鲁奇和李存孝击退,再未发动过不顾一切的猛攻。

    如此局面,显然给惊弓之鸟般的耶律剌葛部营造了一种“晋王神武,梁军不敢逼”的错觉。

    律剌葛勒马走在李存勖身侧不远,紧绷了多日的神经松弛下来,脸上甚而恢复了几分漠北王的派头。

    他环顾身后,甚至无法再看见追兵的影子,遂豪迈大笑:“晋王用兵如神,鬼神莫测。梁贼追兵汹汹,不过区区两日,而今一见晋王旌旗,便如鼠辈般缩头畏尾,不敢近前。晋王真乃当世战神也,你们说,有晋王在,何愁不能卷土重来?”

    乙室部的老族长见状,亦是笑言道:“大汗所言极是,有晋王统领大局,我等何愁不能重整旗鼓?想那王庭妖后还敢嚣张,待他日随晋王休整归来,必踏平王庭,将那妖后述里朵碎尸万段,以雪前耻!”

    其他部族头人纷纷应和,谀词如潮,仿佛几日前的狼狈不堪只是错觉。

    耶律剌葛听着这些附和之言,下意识就想凑过去如亲兄弟般拍拍李存勖的肩膀,但想想还是作罢,遂只是挠着下巴上的胡须长笑:“于晋王面前,那萧砚的爪牙也不过如此,有晋王大军在此,有这神兵,漠北迟早还是我们的!述里朵那贱人,还有那萧砚小儿,待本王重整旗鼓……”

    有耶律剌葛本人在这调动气氛,兼有左右长笑,于这中军之中,一时竟有些大胜凯旋般的错觉。

    李存勖端坐马上微微皱眉,但未加斥责,只要此番若能提振些许士气,也便罢了。

    他的目光越过荒原,投向西方天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铁质马鞭。追兵的退让并不能让他心安,他能察觉到,短短数年而已,晋军与梁军,或者说与萧砚直属麾下的差距,竟然在直线拉大。

    幽州军向来是萧砚的主力部队,虽抽调了定霸都与归德军去汴梁组建禁军,但蜀国一战后并未尽数留于中枢,而是分遣了一部调往河北,依照李存勖所想,萧砚当是有轮戍的意味在其中。

    但不管怎么说,有这股随着萧砚东征西讨、大小战事无数的精锐作为主力,幽州军的战力自然也会不断精进,在这种老带新并有基层军官俱备超高素质的情况下,萧砚麾下一部边军便能媲美鸦军。

    而作为主力被萧砚捏在手中的禁军,在经过萧砚的淘汰精简后,战力又是如何?

    且显而易见的是,江南诸镇威逼千里江防,萧砚调遣南下的,必是禁军主力……

    不过稍稍细想一二,李存勖便大感头疼,而他不但再无这些年与萧砚的意气之争,反而竟有种压迫感上涌,让他像被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但这些,在当下这种场合,如此局面,李存勖却不能表现出丝毫,而郭崇韬、周德威、张承业等人不在,他更没有人可以倾诉,故一时间只能强忍难耐的头疼,让他人看不出异样来。

    日头渐高,又行了大半日。前方视野豁然开朗,柳河与伊逊河如同两条银带,在初春的阳光下静静流淌,反射着粼粼波光,连接两岸的数座浮桥在冰冷的河水中微微荡漾。

    两河之间,便是李存勖留驻此间的晋军大营,西岸还有一座小寨与大营互为犄角,向西再有近百里,则还有一座滦河大营,滦河大营西面,便是负责在炭山居中策应的高行周部。

    到了两河大营处,一切便即将回到暂时的安全之中。

    耶律剌葛等叛军贵族紧随李存勖身后,一马当先,而耶律剌葛连日来的惊恐、懊悔、恼怒,在望见河对岸熟悉营盘的轮廓时,亦似乎找到了宣泄口,化作了几分得意。

    数方围剿,述里朵这贱人更不惜以身涉险,用空城计为诱,但费尽心机,终究让本王再得一次生机,所谓死中求活,焉能不喜?

    “晋王且放心,你今日之恩德,我漠北诸部永世不忘。待我等退回代北,重整旗鼓,必助晋王踏平中原,将那萧砚小儿……”

    李存勖甚至头都没回,只是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前方。

    三座粗大原木捆扎的浮桥横跨在柳河上,连接着西岸那座扼守河道的桥头堡小营。但随着大军缓缓汇聚而来,无论是大营亦或桥头堡小营,居然竟是毫无动作。

    太静了。

    预设的警戒哨卡空无一人,刁斗沉寂无声。营门上,本该高悬的晋字大旗不见踪影。甚至连寻常巡弋寨墙的士兵影子都看不到。整个营盘,连同那座桥头堡,都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只有浑浊的河水拍打着浮桥木桩,发出空洞的呜咽。

    “嗯?”

    李存礼的手已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眼中颇为警惕。李嗣源亦是眼神微闪,狐疑的目光在寂静的营盘和奔流的河水间来回扫视,方才因观察李存勖似乎在强忍什么疼痛而起的小心思,当下也瞬间被不安取代。

    “怎么回事?”耶律剌葛勒住躁动的马,粗声问道,脸上的得意凝固,换上了茫然,“晋王,你留守的人呢?睡死过去了吗?”

    他又惊又愕,心下更是隐隐不安,却是急忙对自己左右几个贵族下令:“快,去个人叫门!”

    但耶律剌葛身后的亲卫刚要策马冲上浮桥,李存勖却猛地抬手,沉声喝道:“止步!”

    那亲卫的马蹄硬生生钉在原地,颇为失措。数万人的队伍,先前那点劫后余生的喧哗彻底熄灭,只剩下战马不安的响鼻和风吹过甲叶的窸窣声。

    耶律剌葛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亦或说什么壮胆的话,喉咙却像莫名被堵住,只发出嗬嗬的轻响。他环顾左右,看到的是一张张同样惊疑不定、甚至开始泛起恐惧的脸。

    而李存勖当下,竟然毫无什么表情,甚或连惊惧都无,只是勒着缰绳,眯眼以待。

    左右看他如此,更是不敢出声。

    李嗣源摩梭着手中马鞭,思忖着,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

    “轧……轧……轧……”

    一阵木头摩擦的沉重声响,打破了这凝固般的寂静。声音来自西岸,那座晋军主营紧闭的营门。

    数万道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聚焦过去。

    沉重的营门,正被人从里面缓缓推开。没有仪仗,没有鼓乐,只有门轴摩擦发出的单调而刺耳的声响,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旋即,数百身影鱼贯而出,他们寨墙上列队,取代了空无一人的守备。

    而营门处,更有百人齐齐涌出,这些人,则装束各异,有身披中原札甲、手持长槊的剽悍汉卒,也有身着皮甲、腰佩骨朵且貌似汉人的草原青年。他们迅速分列营门两侧,按刀肃立,但就算如此,这些人却比寻常将卒更要气势汹汹,只是随意的持刃立在那里,便如凶猛的饿虎在盯着河对岸的所有猎物。

    紧接着,一个身影在这百人形成的甬道中,从容步出。

    他身着深青色的普通札甲,甲片上甚至能看到几处不甚起眼的磨损与旧痕,唯有护心镜被擦拭得锃亮,反射着刺眼的日光。一件半旧的深色披风随意地搭在肩头,下摆随着他沉稳的步伐在身后微微拂动,偶尔露出靴面上沾染的、早已干涸的暗红泥点。

    阳光斜斜地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那普通至极的甲胄镀上了一层不可逼视的光晕。风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停了,连河水奔腾的声音都消失了。数万人的战场上,万籁俱寂,只剩下他踏过营门与河岸栈桥连接处木板时发出的轻微“吱呀”声,以及披风掠动时布料摩擦的细微“簌簌”声。

    绝对的寂静。绝对的压迫。

    在其人左后方半步,李存忍沉默跟随。她不敢去看李存勖,只是仿若有几分不情愿的平托着一柄样式极其古朴的长剑。

    而在她一旁,朱友文一身玄甲,只是负手昂然伫立于其人右后方半步,睥睨河对岸。

    并有略显娇小但颇为凌厉的钟小葵,以及一身儒衫,甚是谦卑的石敬瑭,乃至于公羊左等幽州军将,齐齐拱卫在其人身后,如此无声而立,就已胜过千言万语。

    “噗通。”

    一声轻响。是李嗣源手中的马鞭,失手掉落在泥泞里。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河对岸石敬瑭那道身影,脸色涨红,但旋即落在石敬瑭身前那人的身上,嘴唇又是剧烈地哆嗦了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太美妙的回忆。

    “萧……萧……”乙室部那位老族长失声呢喃,只吐出两个字,便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胯下的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极致的恐惧,不安地连连后退。

    “长生天啊……”一个迭剌部的贵族呻吟一声,双眼翻白,竟直接从马背上软倒下去,被身旁手忙脚乱的亲兵扶住,才没摔落尘埃。

    耶律剌葛虽从未亲眼见过那人,但这一瞬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使得脑子骤然变成一片浆糊。

    他仿佛又回到了西楼邑那个血色的黄昏,那杆萧字大旗如同天罚,碾碎了他引以为傲的一切。方才所有的得意、所有的叫嚣,此刻都狠狠抽打在他脸上,抽得他灵魂都在颤栗。

    他死死抓住缰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个人,不过就是个当年一战将他十万王庭大军打的近乎全殁,乃至于让他数次求和未果只能狼狈西逃的青年。

    不过就是他口中的一介小儿。

    不过就是真正的漠北之王,草原大汗,中原至尊,天下共主,百族尊称萧王的区区萧砚而已。

    有何惧哉?

    至于其他漠北贵族、大小头人,无不面无人色,眼神中充满了最原始、最本能的恐惧。

    他们仿佛看到了草原传说中吞噬一切生灵的白毛风化身为人形降临。这两日所有的侥幸,所有的吹捧,所有卷土重来的美梦,在这道身影出现的瞬间,便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碾得粉碎,连渣滓都不剩。

    恐惧如同瘟疫般在漠北军的队伍中无声蔓延,引起一片压抑的骚动和战栗,马蹄嘶鸣不止,有人面无人色,瑟瑟发抖;有人眼神涣散,喃喃自语;更有人下意识地拨转马头,只想逃离这片对岸。

    一时之间,萧砚不过独立桥头,身后亦不过区区千人而已,却使得漠北军中,竟是无数人栽倒下马,干呕不止。

    如此一来,就算是身经百战、纪律严明的沙陀精锐,也被漠北军这不堪的表现干扰,人人惊惶起来。尽管有许多人并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战马亦是不安地原地踏着蹄子,打着响鼻。

    萧砚却并未去看对岸的旌旗招展,万骑如云,目光只是最终越过宽阔的河面,落在了东岸中军旗下,那个同样身着普通戎甲、端坐马背的身影之上,倏然长笑一声。

    “李亚子,漠北风雪,可还尽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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