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尔冈索斯星系。

这里已经化为一座真正的星际熔炉。

林枫站在旗舰“昆仑山”号的舰桥。

布满裂纹的观察窗外，是无间炼狱。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切。

开战，仅仅十五分钟。

他带来的五千艘主力战舰，已有超过三分之一，被从现实中彻底抹除，永远消失在那片黑暗里。

那些吞噬一切的黑线扫过，连一丝宇宙尘埃都不曾留下。

幸存的战舰，也大多带伤。

能量护盾在双方恐怖的火力对轰中破碎，闪烁，再充能，再破碎。

每一次护盾的黯淡，都可能是一艘战舰与其中数千战士的无声湮灭。

“报告总司令！第七‘神剑’战斗群，通讯中断！”

“第十一‘盾牌’战斗群请求后撤！主反应堆即将过载！”

“天罚-017号舰主炮结构受损！无法射击！”

伤亡报告，像最急促的鼓点，狠狠敲在舰桥内每个人的心脏上。

林枫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伫立在那里，身形如铸铁，纹丝不动。

“命令第十一战斗群，退至预备队位置整备。”

“第十八战斗群，填补第七战斗群防区。”

“天罚-017号，退出主战线，执行火力支援任务。”

他的命令，清晰，简短，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仿佛那些正在消失的舷号，不是与他并肩作战的袍泽，不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后辈，只是一串串冰冷的数字。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下达一道命令，他的心都在被凌迟。

他认识那些舰长，他甚至能叫出许多基层士兵的名字。

他眼睁睁看着他们，驾驶着燃烧的战舰，决绝地冲向那片必死的黑暗。

用自己的生命，去为那个虚无缥缈的“十分钟”，争取哪怕一秒钟的喘息。

值得吗？

林枫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是他的使命。

是萧钰，是那个他追随了一生的男人，托付给他的，最后的使命。

“总司令，”旗舰大副，一个同样头发花白的老兵，走到他身边，声音艰涩，“我们的空间扰动炸弹，快打光了。”

“那就把备用的全部打出去。”林枫头也未回。

“备用的……也已经打完了。”

林枫的身躯，微不可查地一僵。

空间扰动炸弹，是他们唯一能有效干扰敌人“真实抹除”攻击的手段。

耗尽，意味着他们的血肉之躯，将彻底暴露在敌人的屠刀之下。

再无任何格挡的可能。

“我们……还能撑多久？”大副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林枫的目光，落在了战术计时器上。

距离萧钰要求的“十分钟窗口期”，还有最后的三分钟。

三分钟。

对他们这支已经折损近半的舰队而言，却比三个世纪更加漫长。

“报告！侦测到敌方超级结构体，能量反应正以指数级飙升！”

“它要发动总攻了！”

观测员的尖叫声，撕裂了舰桥的死寂。

所有人骇然望去。

那头盘踞在星系中央的黑色巨兽，它那病毒般的表面，数千道漆黑的裂口，再一次同时张开！

但这一次，从里面射出的，不再是黑色的“线”。

而是一片……黑色的“潮汐”！

那是数以万计、数以十万计的“真实抹除”攻击，汇聚成的死亡浪潮！

足以覆盖整个战场，无可阻挡，无可闪避！

完了。

这是所有人心中，升起的最后一个念头。

面对这种规格的覆盖式打击，任何战术，任何机动，都失去了全部意义。

“昆仑山”号的舰桥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默默地，看着那片代表着终结的黑暗，飞速逼近。

有年轻的船员，已经闭上了眼睛，泪水无声地划过脸庞。

林枫却笑了。

他那张刻满风霜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甚至称得上灿烂的笑容。

他的使命，完成了。

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与钢铁，为方舟，为人类的未来，争取到了宝贵的、最后的七分钟。

足够了。

他缓缓转过身，不再去看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他打开了面向全舰队的，最后的通讯频道。

“‘神盾’舰队的弟兄们。”

他的声音，不再冰冷，而是充满了温和与骄傲。

“我是你们的总司令，林枫。”

“七十多年前，我跟着守护者阁下，从一个只有十几号人的破楼里，一路打了出来。我们打过丧尸，灭过军阀，干翻了新世界秩序，甚至把那个叫什么狗屁的虚无吞噬者，也给弄死了。”

“我这辈子，打过无数场仗，有胜仗，有败仗。但今天这场，是我这辈子，打得最骄傲，最痛快的一仗！”

“因为我知道，我们不是为了胜利而战！”

“我们是为了我们身后的家人，为了我们的孩子，为了‘人类’这个名字，能继续存在于这个操蛋的宇宙里，而战！”

“现在，敌人最后的攻击来了。”

“我们，挡不住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但是，我们人类，从来就不是会站着等死的孬种！”

“我，林枫，作为银河联合舰队的最后一任总司令，现在，下达我军旅生涯的——”

“最后一道命令！”

他胸膛剧烈起伏，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整个舰队，咆哮而出：

“所有单位！所有还喘气的弟兄！”

“主反应堆，能量过载！”

“目标，敌军本体！”

“全军——”

“冲锋！！！”

“为了人类！！！”

轰——！

“昆仑山”号的引擎，第一个迸发出远超设计极限的，刺眼到无法直视的光芒！

这艘功勋卓著的旗舰，这艘陪伴了林枫一生的无声战友，化作一支燃烧的火炬，带头冲向了那片席卷而来的黑暗潮汐。

“为了人类！”

“为了人类！！”

紧接着，第二艘，第三艘，第一千艘……

所有幸存的人类战舰，在这一刻，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他们放弃了所有防御，将最后一丝能量，全部灌注到了引擎和反应堆之中。

数千艘燃烧的战舰，组成了一支决死的、悲壮到极致的冲锋队列。

他们是扑向太阳的夸父，是撞向冰山的泰坦。

明知前方是粉身碎骨，却依旧一往无前。

他们要用自己最后的爆炸，用自己最后的生命之光，在这片黑暗冰冷的宇宙中，绽放出属于人类文明的，最璀璨、也最决绝的烟火！

这是格尔冈索斯的挽歌。

这是“神盾”舰队的葬礼。

这也是旧时代人类，最后的绝唱。

林枫站在舰桥上，看着窗外那些飞速掠过的，同样在燃烧的友军战舰。

他的脸上，是欣慰的笑容。

他缓缓抬起右手，对着星图上，那个已经消失在未知维度，代表着“方舟”的蓝色光点，敬了一个标准的，再也无法放下的军礼。

“萧钰，我的兄弟……”

“我们……完成任务了。”

“人类的未来……”

“就拜托你了。”

下一秒。

黑暗，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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