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所有人都因这突兀现身的中年男人的发言而呆愣了一瞬。

    那中年男人顿了顿，混浊的眼睛在扫到紧跟在弥拉德身后下车的莱安时略微瞪大，

    “哦……还有战争眷顾的孩子！甚好甚好！有你等二人助力，彻底铲除奸邪，也并非难事啊！”

    “…这位是？”

    弥拉德看向带路的士官，他摇了摇头，“赶也赶不走，抓也抓不住。听说原来是附近一所小修道院的神父，自从福利院建成就经常在这里徘徊…我们试过驱赶，但他总能莫名其妙地溜到福利院门口。不知道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我们不用理会他，直接进福利院吧。”

    洛茛自然地凑近弥拉德，后者很快会意，配合侧首俯身，把耳廓贴近女孩开合的唇瓣。

    这动作二人早已谙熟，哪怕是千年前的他们也常常这般私语闲谈…尽管通讯频道这种远距离低延迟又有私密性的交流手段始终保持着静默待命的状态。

    “……一般来说，“

    洛茛压低声音，神神叨叨的样子和那位中年男人也没什么区别，

    “这种嘴里念着莫名其妙的话的老头子都是隐藏得很深的绝世高手哦。”

    弥拉德摩挲着下巴，“经验之谈？”

    “哥们信我啦！包是的！小希也能看出来他的不对劲，是不是？这种奇奇怪怪的人一看就很有故事啦。”

    “唔…这人是有点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希奥利塔的短靴尖轻轻划过地面，尽管那里并没有石子可踢。她垂眸整理着袖口的蕾丝花边，声音轻柔，没有仰头去看耳鬓相磨的弥拉德与洛茛。

    她…现在应该是羞涩的持节修女。

    “弥拉德大人还是谨慎些为好哦。”

    “你这小女娃，开口怎么就是谗言！我立身处世磊落光明，又怎么会有需要提防之处？”

    “既然如此…”

    弥拉德和莱安交换了个眼神。

    …若士官说的话属实，那对方一直在附近徘徊，出现的时机也不算太巧合。

    同时这位神父身上确实给弥拉德一种熟悉的感觉，能感受到些微的…主神魔力。而且一眼就能认出莱安和自己的真实身份…那确实不太像是一般的神父。

    “好，那就带这位神父一起进入福利院吧。我会看住他，为他的行为负责的。”

    士官还想劝阻，但看到弥拉德坚定的目光，只得叹了口气，“请务必看住他…”

    “神父先生，请您与我们同行。”弥拉德郑重邀请。

    神父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率先向福利院大门走去，那姿态仿佛他才是此行的主导者。

    “……那么，我们就在外部等候，”

    立正站直的士官背后，苏醒过来的卫兵们也列成长阵，“我们没有内院通行权限。”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铜制令牌，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这是外围警戒的凭证。福利院更内部，则由直属教会的守卫负责，他们…不太欢迎我们介入…上次试图跟进时，差点引发冲突。”

    “不过，弥拉德先生，您如果是主神赐福的勇者，那结果应该会不一样。希望在里面的所见所闻……能让您有所改观。”

    ……安静。

    这是弥拉德身处福利院后的第一个想法。

    这所福利院背后是哪位贵族尚且不算明了…在诺斯库里姆司祭的推动下，雷斯卡特耶王都的妄图攀附的贵族们争相投资修建福利院当做投名状与政治献金，导致大部分的修道院只是徒有其形的空壳。

    但这里不同。

    虽然空气里还散布着灰石与木材的新鲜味道，表明这建筑还没竣工多久，但晾衣杆上整齐悬挂着大小各异的洁白衣物，从孩童的短衫到成人的长袍应有尽有，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这里有相当数量的人们于此居住。

    “人呢都？不会都是在礼拜堂午祷吧？话说哥们你平时吃完饭不还得祷一下的吗…现在倒是见得少了。”

    洛茛叉着腰四处张望，周围确实一个人影都不曾见，“小希小希，身为虔诚的小修女，你有什么看法？”

    “……这里给我的感觉不好。”

    希奥利塔耸着鼻尖，用手指向其中一栋尖顶的建筑，“人们应该都汇聚在那儿吧。”

    “嗯。”

    借由塑岩魔法，弥拉德能感受到那栋建筑中352人的重量与呼吸…在福利院外他的感官似乎被某种魔法干扰，但是踏入此处的地界之中，那股异样感就再也无法掩盖。

    “神父先生，卫兵不在这里，您可以说说，为什么您会觉得这里充斥着罪恶与邪崇吗？”

    “感觉不佳！那小女娃不都说得明明白白了吗，世间又有什么东西比感觉来得更真切！我第一眼就知道这地儿注定是个藏污纳垢之所，主神大人宣扬的友爱可不该是这般模样…”

    老神父一口气没提上来卡在胸里，他拍打着胸膛发出闷响，另一只手则摆了摆，显然是不想多提。

    “这样。”

    弥拉德了然点了点头，“那确实不太好。”

    洛茛瞪大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弥拉德，

    “哥们你要是再跟着这老先生学一句谜语我就扎聋自己的耳朵！”

    她满脸痛惜，捧起挚友的脸，一双手在弥拉德脸上捏来扯去，简直是揉面团，

    “跟这位老先生学着说满嘴莫名其妙的话，不会也让哥们你变成绝世高手的，因为哥们你已经是绝世高手了！知道吗！你就算说我是男人，旁人也会深思这话里是不是真有什么他们没能参透的含义阿！”

    莱安低笑着移开视线，希奥利塔的双颊微微鼓起，抬脚踢了踢洛茛的小腿，

    “对…对弥拉德大人尊敬一点，洛茛小姐！”

    洛茛低着头对希奥利塔做了个鬼脸，她心想姑娘你也别夹着尾巴装无辜，我看你平时装神弄鬼说的谜语也不算少，明明我哥们身边的女孩有一个算一个……奥菲，琪丝菲尔还有姐们我都算是有话直说的类型，但今天这木头人的谜语含量偏偏超标，姐妹你肯定也有一份功劳。

    “把话给我讲明白了哥们，这地儿到底哪不对劲？我悟性差，听不懂老先生的谜语！”

    弥拉德嘴角被洛茛扯得咧开，露出一口好牙，“……走进此处后，你有见到守卫吗？那位士官口中所说的…直属于教会的守卫。”

    闻言，洛茛再度环顾四周。

    这处福利院占地面积挺大，除开中央主体的教堂建筑外，左右还延伸出数栋整齐的矮屋，甚至连活动的草甸都打点得妥妥当当，不见有突出的杂草，

    “啊…那确实。不仅一个人影儿没见着，看护的守卫也没有…真不怕人都跑个一干二净啊？就算不怕人逃跑，总该有人盯着防止意外的阿。总不能说福利院里的所有人拢共就352个，现在都挤在那礼拜堂里吧？”

    “从塑岩魔法带回的反馈来看…是这样的。”弥拉德说。

    洛茛听得眉头一皱。

    希奥利塔在通讯频道内沉沉叹了口气，

    “我检查过了。和外界确实隔着一层复合型的魔法防止窥察…四姐也回话说这里安插着一位姐妹，现在恐怕也在礼拜堂里。要直接进去，还是先试图和那只魔物联络一下？”

    “…直接去礼拜堂看看吧，莱安？”

    “我没意见。”赤发勇者耸了耸肩。

    “神父先生，等会儿如果出事了您记得先跑到一边…我会用岩壁护住你的。”

    弥拉德看向那位中年神父，却发现对方的眼睛牢牢锁在礼拜堂上，就连嘴角也抖颤不止，

    “你是蒙受神明赐福者，可我也同样是虔信神明之人！又何来的临阵脱逃，还需要你个后生来保护的道理？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用管我！”

    “好。那神父先生您自己照顾好自己。”

    ——等会你也给他上个意气防护罩吧。

    弥拉德和莱安用眼神交流着，战神勇者默默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收到。

    “…直接去开礼拜堂的门……吗？感觉哥几个有点像是恃着自己高战力就肆意踢门的刁民啊。不过我不是那个被气晕的主持，所以我无所谓！”洛茛笑道。

    五人的步音在通往礼拜堂的高拱长廊内飘荡，久久未散。这是条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纯白大理石铺就的长廊。午后热辣的阳光透过穹顶两侧的彩绘窗，投下斑斓扭曲的光影。

    越是靠近那扇紧闭的，雕刻有诸多天使的厚重大门，从中传出的诵唱圣歌的声音也就越来越清晰。

    “您是祂忠心的仆役，

    金色麦田在您脚下延伸，

    迷途羔羊在您怀中安眠，

    每滴泪水都化作晨露，

    滋润我们干涸的心田……”

    弥拉德一行杂乱的脚步声反而成了这规整歌声的唯一不协调音，尽管如此，那诵唱依旧，不曾有丝毫紊乱。

    “哦，您之名即为慈爱，

    您的爱意如羽翼笼罩，

    在浩阳渐坠的时刻，

    您的圣歌仍在缭绕…”

    弥拉德的手触碰到那冰凉的门把手，将其推开后的那一刹那。

    礼拜堂内整齐划一宛若天籁的诵唱声戛然而止。

    352位虔诚的信徒排列有序，每人的间隔都完美到不差分毫。

    他们同时扭过脖子朝后看去，满足与欢欣的笑靥依旧滞留在他们脸上，丝毫没有被打扰祷告的恼火或不悦。

    “欢迎欢迎…是新的友伴？”

    他们异口同声。

    男女老少百般音色相互交响又在一刻齐鸣，汇聚为驳杂的圣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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