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随着风儿荡漾，一波一波的拍打着船只。

    大船扬起风帆，朝着北方归去。

    田宏站在甲板上，看着陆地渐渐行远。

    心中百感交集。

    “天啊……缘何如此？”

    他垂了垂眸，眼中水光流转，两行血泪划过面庞，只是轻声呢喃着：“陛下，老臣……愧对北烈所托……”

    他幼时曾见过那乾元军神意气风发，逼得北烈国君自刎谢罪。

    他见过北烈如何破而后立，经历了多少磨难才走到现在这一步。

    他立志此生定要帮助自己的雄主一统天下，覆灭敌国。

    然而……

    时光匆匆过去，他已经老迈了。

    这最后的一次机会，这是他距离覆灭乾元最近的机会。

    他已经竭尽全力了。

    但是，偏生的，对面那妖人总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总有层出不穷的手段。

    他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半点破绽，但即便是如此，还是被那人逼得狼狈退走。

    八十多年前，有侯不臣救乾元。

    八十年后，又有妖才将星力挽狂澜。

    田宏这一生披荆斩棘，胜多败少，他是很自信很骄傲的。

    然而此刻，他却是有种深深的挫败感，无力感。

    心气儿似乎丢了。

    没办法，竭尽了全力，但还是赢不了。

    隐隐的，他有种感觉，这次退了，他以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舰船随着风浪流转，驶向远方。

    好在……他也是尽力了。

    手下的这些兵士，也被保下来了。

    当视线收回时，田宏感觉自己最后的一口气……好像散了。

    眼前视线愈发朦胧，金星萦绕，气力被抽干。

    他晃了晃身子，直挺挺的向后栽倒过去。

    “将军！！！”

    时刻护持在他左右的程信清瞪大了眼睛，不住惊呼出声来。

    赶忙上前扶住他。

    老将军此刻鬓发已然斑白，气息奄奄。

    奇兵跨海，孤军深入。

    曾一度打到越阳，逼得乾皇萧歆玥搏命。

    这一路对于田宏而言同样也不轻松，他背负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和繁重的事务。

    他没睡过几次安稳觉。

    不断地在插补缺漏，不断地在整顿军务。

    他知道，此行凶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现在，一切划上了句号。

    大船驶向北方，大军回国，万念俱灰。

    他绷着的精神断了，一直以来吊着的那口气儿，也散了。

    他很累了，想休息一下了。

    “将军！！！”

    “将军！！！”

    仿佛重锤砸在了脑门上。

    耳边一阵嗡鸣，程信清整个人都懵了。

    他们安稳撤退了，好好的保护下将军了。

    他根本就没有做好迎接失去田宏的心理准备。

    海风吹得风帆猎猎作响，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已经远去了。

    怀里的老将军白发苍苍，面容枯槁，仿佛在这一瞬间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

    命若游丝，气息奄奄。

    心死可医否？

    程信清抱着田宏，不住轻轻摇晃着，高声呼喊着。

    满面悲怆。

    “信清……信清啊……”

    田宏眼前一片浑浊，只是轻声唤着程信清的名字。

    他勉强的笑了笑，轻声呢喃道：“我怕是不成了。”

    早在看到洪水袭来，吐出那口鲜血时，他便感觉自己已经有些不行了。

    一直强撑到现在，到大军安稳撤离，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将军！将军您还年轻呢！莫说这样的话……”

    “还等着您率领我们，打回乾元呢！”

    被萧歆玥斩去臂膀都面色不改的铁汉将军，此刻却是慌了，抱着老将军，泪流满面：“您莫说这些丧气话……”

    他还从来都没见过田宏露出这样的一面。

    他靠在程信清的怀里，抬首看着穹顶辽阔无垠的天空，眼神似乎空洞了些。

    视线仿佛穿越了空间，看到了更加辽远的方向，看到了那位居于虎殿，雄心壮志的君主：“陛下，老臣有负所托，无颜再见了……”

    “信清啊……咱们这些战士的性命，以后就要交到你的手里了。”

    “你追随我这么久了，切记切记……”

    “为将之道，谨慎、果断……莫要负了将士们的性命。”

    田宏像是交代遗言似的，朝着程信清叮嘱道。

    这副将跟了他好多年了，虽比不得那季宇霆一般天才绝艳的天纵之才，但也是一可以承担责任的沉稳可造之将。

    程信清只是不住摇着头，哭道：“将军！我还不成，您还要教我……”

    “堂堂男儿，哭什么？”

    分明不久前才流下血泪。

    田宏见得程信清泪流满面，不住笑了笑，叱了他一句。

    “扶我起来吧。”

    眼见着田宏突然瘫倒，气息奄奄。

    周遭的将士们都有些缄默悲痛。

    程信清听话将其扶了起来，来到了船头上。

    田宏摇了摇头，身形站定，从一个扛旗兵手里接过了北烈大旗，挤出最后的力气，奋力摇着。

    旗帜在海风之中猎猎作响。

    大船分水而行，随着浪潮荡漾。

    夕日西下，落日余晖将天边染成了一片昏黄。

    明辰多少还是有些慈心的。

    临走之际，不忘给他留下一片晴朗天空。

    田宏看着远方落下西山的夕阳，只觉那阳光有些刺眼，似乎想要带他的灵魂离开躯体。

    “呵~”

    他咧开嘴，不住露出一抹恣意的笑来，回首看向了北烈众将，朗声道：“他日我北烈铁骑踏破三关，攻陷越阳。我主虎踞天下，一统山河。诸军莫忘与我一壶烈酒，说说那慷慨盛世如何？”

    “哈哈哈哈~”

    朗朗笑声戛然而止。

    老将提着旗杆，就静静的站在船头。

    气息断绝，背影却依旧挺拔而立。

    “将军！！！”

    随着程信清跪倒在甲板上的一声哭嚎，哀痛在整个船舰队伍之中传递。

    国家的支柱……倒塌了。

    ……

    “报！”

    “明将军，王将军于正合道临剑岗处遭遇北烈伏击，全歼敌众八百，但伤亡惨重，无力再追。”

    另外一边，氶金城外，乾元军阵大后方。

    前路哨探急匆匆赶来，朝着明辰汇报并不太好的消息。

    明辰闻言撇了撇嘴，暗骂了一声：“这个王洪，果然不堪大用。”

    明辰都提醒过了，小心敌人设伏。

    这货还好大喜功急追犯错。

    田宏何等名将，就算是溃逃，也定然时做好一切布置。

    不到最后一刻，是不能放松警惕的。

    所幸大局已然在握，犯下小错误也都在可以掌控的范围之内。

    “报！”

    “明将军，白将军斩杀敌众七百，直追入海。”

    “报！”

    “明将军，北烈军大军已然上船逃离。”

    ……

    时光悠悠过去，明辰一直在后方稳坐钓鱼台。

    他跟凌玉和萧歆玥是不同的类型。

    他不喜欢身先士卒，他不喜欢事事亲为。

    布局好了一切，让底下的人来完成即可。

    随着夕日落下西山边陲，消息接连传来。

    北烈走了，这在明辰的预料之中。

    他其实可以让小鸟去把敌船都给凿毁了，让这一堆人留在这里，哪里也跑步不走。

    但是，这就形成了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先决条件了。

    北烈人本来就好战，跟狂战士似的，兵力还比明辰多。

    绝境之下人的意志是很恐怖的。

    要么溃败，要么奋勇。

    明辰不相信田宏那样的将军调动不起来这些士气。

    真给他们赶上了绝地，反过头来众志成城的跟明辰所部死拼。

    就算是因为水攻而士气大损，辎重不足，明辰也不好处理这些数倍于己的兵力。

    所以，堵不如疏，与其被压力撑爆翻车，不如就给他们放个口子，让他们离开。

    上位者看得不是眼前得失，而是局势变换。

    本来明辰的目的，也就是跟田宏僵在这里，把他定住而已。

    最好能把这一堆嗡嗡叫的苍蝇赶走。

    北烈大军士气溃散，乘船逃离，对他而言就是最好结果。

    派出去几支追兵，也不过是驱赶和摸奖罢了。

    能歼灭多少，就歼灭多少。

    主战场还是在北境。

    “恩！收兵吧……”

    这场有惊无险的戏剧演到这一步，基本上就可以落幕了。

    明辰看了看夕日西下的景象，微微颔首。

    可以回去朝陛下要赏了。

    不过刚转身欲走，他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站在怔愣了一下。

    仙玉录光亮一闪而过。

    眼前只有他可以看到的古朴书册又翻开了崭新的篇章。

    苍颜白发的老将昂然而立，手执北烈军旗，目视前方，血泪划过面容，眼中俱是坚韧和执着。

    百战忠将，田宏。

    明辰见状挑了挑眉：“恩？”

    田宏死了？

    怎么死的？

    哪一路追兵立下的天功呢？

    这倒是意外惊喜了。

    抽奖抽中了？

    田宏死了，对于北烈诸将兴许是一件悲痛的事情。

    但是对于明辰和乾元而言，这显然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明辰派出追兵追击，倒是存着几分抽中大奖的想法。

    但若实在追不到，杀不着，那也就算了。

    反正田宏老了，估计也没几年好活了。

    这还是头一回，在仙玉录中录下其他国家的人杰。

    以后借田宏的法，对付北烈的人，会不会失败呢？

    明辰心中念头百转。

    “明将军？”

    几个周遭几个属官和侍从见他停住，不住提醒似的问道。

    明辰回神，不自觉地朝着东边看了眼。

    田宏这人果断机敏，行军滴水不漏。

    在某些方面，算是他遇上的十分强悍的对手了。

    对手之间也是惺惺相惜的。

    这样的人杰离开，他也不住为之感慨几分。

    人，总归还是跨不过生死啊。

    他摇了摇头，旋即道：“走吧……”

    ……

    北烈，擎苍城，皇宫虎殿。

    又是一天繁忙事务过去，秦楼也不知怎得突然感觉一阵空虚，想要放下手中奏章，出去吹吹风。

    他跨出北烈的门，静静的远眺着。

    一天时间过去，夕日西下了。

    他是一国之主，需要操心的事情很多。

    新年开春，百姓种田粮食生产问题。

    水渠沟通，是否能起到预期效果的问题。

    前线作战，派拨兵马粮草。

    田宏率孤军深入，前线补给和情报问题。

    ……

    现在战事似乎并不明朗，奇兵攻陷越阳城计划失败了，季宇霆率领的正军也并没有攻陷凌玉驻守的两关。

    不过，乾元的局势更糟糕。

    乾元内乱还没解决呢！

    田宏这一下打掉了萧歆玥半条命，还在乾元腹地搅混水，南方叛军联合了起来。

    北境凌玉虽强，但毕竟兵少，消磨一段时间，定然能攻下三关，届时乾元北地皆归于北烈。

    长远来开，北烈的局势还是一片向好的。

    可不知怎得，今日秦楼的心情就是莫名感觉有些沉郁。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离开他一般。

    “陛下~”

    “臣拜见陛下！”

    一传讯官疾步走来，刚巧看见秦楼在虎殿外看天。

    他晃了晃身子，面上挂着有些激动的笑容，赶忙拜道：“陛下，大殿下传讯来，身上有喜了。”

    “哦？”

    他的大公主秦萱不爱明辰那般的英雄豪杰，偏生的喜欢田家二郎那出息不大的文生。

    明辰飘然离去之后，秦楼终于还是允了这门亲事，令其嫁入了田家。

    先前君臣因为明辰的事情，闹得那一点点小芥蒂也随之消散。

    大公主性子刁蛮了些，但胸无大志也就图过好小日子。

    夫妻二人相互喜欢，不争不抢，生活和睦，时光悠悠，这已然是有了孩儿了。

    这是好事儿！

    田家大郎哪哪都好，妻妾娶了仨了，但就是到现在还没有孩儿。

    田家还没个三代呢！

    这偌大的家业，好似飘在空中一般。

    田宏再怎么为国为民，总归也是有自己小家的，时不时也为此愁心。

    现在好了，自家闺女给他生了个孩儿。

    想来他该是会开心的。

    现在他在远方征战，回来听到这好消息，还不得开心的晕过去。

    “哈哈哈~是嘛！”

    秦楼不住爽朗的笑着：“你立刻去通知张御医，去给她看看。”

    “不……以后就让张御医住在田府吧，一直到萱儿生产为止。”

    “是！”

    传讯官匆匆退去。

    得了这个信儿，秦楼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些，那莫名的愁绪也被冲走。

    “兄长，我家萱儿可是给你立下大功了！”

    “回来好好想想你孙儿的名字吧！”

    他看着夕日余晖，轻声叹道：“待你凯旋，可要与我喝上两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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