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师道轻咳了一声，转瞬笑道：“小师弟这番过来，怕是有事吧？”

    段融这才回过神来，将朱鹤给他的文书从袖子里取出，按在茶几上，轻轻推到了吴师道面前，说道：“在师父那调了三株神药。师父他老人家说，是师兄在负责具体调拨的。这调拨的事，麻烦师兄了。”

    “神药！？”吴师道的眉头一挑。

    宗门神药的调配极为苛刻，一般只有长老院的长老，还有宗门耆宿才有资格申请调配。也就是说，这玩意，宗门只供给给洞冥境以上的修士。但他刚才探查小师弟的丹田，也不过是气旋境第一重罢了，师父竟然调了三株神药给他。

    吴师道目色疑惑地拿起文书，一看的确是朱鹤的亲笔，而且落款还有门主的印信。

    吴师道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道：“小师弟放心，既是师父调拨的。我今日就着人将这三株神药送往吕氏宅院去。”

    段融道：“能否劳烦师兄令人将这三株神药送往天柱峰去，交到林前辈或是姜寒烟师姐手上。就说是段某还了之前的借欠。”

    吴师道目色微微一动，笑道：“自是可以。”

    段融闻言，随即起身，抱拳道：“多谢师兄。云浮峰事务繁杂，师兄必是忙碌，那我就不打扰了。”

    吴师道也起身抱拳道：“小师弟慢走。”

    段融面色无动，再略一抱拳，便转身走了出去，他走到走廊，回头看了一眼吴师道的房间门那里，只见房门已经关上了。

    段融目色微澜，想起方才的事，心头还有未散去的惊异。

    吴师道竟然是身居魇种的傀儡。而且是成熟态的魇种。也就是说，很可能他已经成为傀儡好多年了。

    不是很可能，应该就是。

    吴师道他早就是老祖吕荫麟的傀儡了。

    初时，段融觉得震惊，但他现在冷静下来，却觉得这事其实很合理。换句话说，吴师道就应该是老祖的傀儡。

    而且段融现在想来，云浮峰的这几个师兄师姐中，也就吴师道最像傀儡了。其余诸位，无论是樊红蕉、卢庚还是王阅，都可以说是有鲜明的性格的。

    特别是那个樊红蕉，若说她是傀儡，段融打死也不会相信。

    个性鲜明的人，是不可能是傀儡的。

    因为傀儡的自我泯灭，不可能有鲜明的性格。只有吴师道这种冰冷阴鸷的家伙，才更符合傀儡的调性。

    进一步来讲，吕荫麟也讲过，宗门各个山头上，都有他的傀儡。早些年，朱鹤就已经执掌宗门内史司，成为长老院最核心的人物之一。更何况，现在还接任了门主。

    这样的人物身边，必定是有老祖的傀儡的。

    而且恐怕还不止吴师道一人，那种舍人和史监中间，应该还有。

    也就是说，这整座云浮峰，完全是在老祖的掌控之下。

    朱鹤虽然没有被种下魇种，他的自我并未泯灭，这样他就可以发挥创造力，为宗门效力。但从某种意义上讲，朱鹤也是老祖吕荫麟的傀儡。

    因为他的亲传弟子，他以之为心腹的吴师道就是老祖的傀儡，而整座云浮峰上还暗藏着很多监视他一举一动的傀儡。

    老祖吕荫麟通过这种布局，将朱鹤变为了一个具有自我意识的傀儡。

    段融想到此处，不由地打了个寒噤。

    因为他从云浮峰想到，整个宗门都是被老祖吕荫麟这般控制着的，他虽然躲在幽谷，数百年不出，但这太一门整个都在他的股掌之中啊。

    “这个老怪物……”段融的目中闪过一抹恐惧。因为他忽然发觉，吕荫麟远比他想象的要可怕的多。

    想到此处，段融心念一动，身影便如鬼魅一般消失，下一刻，就已经出现在十来丈外，云雾翻腾的山谷深处。

    段融并不准备将吴师道是傀儡的事，告诉他师父朱鹤，一来是吴师道那种阴鸷的性格，朱鹤原本就没有完全信任他，他很清楚，在吴师道和樊红蕉之间，朱鹤明显更信任樊红蕉一些。二来，一旦说了，就等于是在揭穿老祖的隐秘，殊为不智。

    段融的身影在云雾飘渺里穿梭，他的速度并不快，因为他在思量许多事情。

    说实话，虽然他现在成就了洞冥境，但他在吕荫麟那里，还是有一种很深的不安全感。这是因为他感觉到吕荫麟做事，骨子里是有一种枭雄的风格的。

    从这一点来看，他感觉傅易叛出宗门，创立秽血教，只怕还另有隐情。这些年，有一点他一直不太能理解，就是傅易为何一直呆在青州。明知道，自己是太一门老祖的眼中钉肉中刺，但这许多年来，他却一直赖在青州不走。

    傅易已经以秽血神功，凝结出了血婴，以他的能力，九州茫茫，何处不可去呢？

    段融此时心头的不安，在于他隐隐有些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步傅易的后尘。

    这是他的一种直觉。

    段融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茫茫大山的某座荒凉的山头，他在一方大石上盘膝坐下，眺望着山谷里的云海，目色幽深。

    如果他不想步傅易的后尘，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的成长自己。

    起码有一点，他是确信的，吕荫麟应该真的想培养他成为元婴境，因为这符合宗门的利益。但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他没想到的点呢？

    段融忽然长叹了一口气，他感觉胸中有些压抑。

    想要真正摆脱老祖吕荫麟的掌控，那就只有他自己也成为元婴境的修士，和老祖平起平坐……

    “元婴境？！”

    段融目色闪动，再次想起了吕荫麟教他的洞冥境的修行方式，格物、媒介、参悟、破参。

    这四步修证之法，显然他要走一趟。

    可是，要多久呢？两百年，三百年，还有五百年呢？

    就在这时，段融黯淡忧虑的目色却是陡然一亮，他似乎是想起什么来了，腾得一下就那方大石上一纵而起，化为一道黑芒，射向了远处。

    段融穿过枯木林走入了老祖吕荫麟幽居的深谷，此时他的脸色和煦，看不出一丝异样。

    他并没有去拜谒吕荫麟，而是径直走入了自己的洞府里。

    自从搬去了吕氏宅院，他的这座洞府，已经一年多未曾进来了。洞府深处已经落了一层灰尘。

    借着石壁上那异种蘑菇的幽光，段融打眼看向石床的床尾那里的一口箱笼。

    他走了过去，轻拂尘灰尘，打开了箱笼，从箱底摸出一卷画轴来。此是古道陵送给朱鹤的那幅篆体的刀字，他进入这山谷之前，朱鹤将这幅字转赠给了他，他便带到了这洞府来了。

    段融将这幅字用箱笼里的布裹了，又随手拿了一些零散的东西，便将裹好的包袱一背，就准备离去。

    他刚走到洞府口处，便看到天衍宗的质子黎若简，从幽谷那头走了过来。

    黎若简瞄了一眼段融身后的包袱，有些尴尬地一笑，说道：“段兄，这是就要走呢？”

    段融看了过去，这一年多来，黎若简的精神头差了很多，整个人似乎都有些萎靡。他在黎若简身上，还感应不到成熟态的魇种存在。但段融相信，老祖一定已经在其身上种下了魇种，只是魇种的成熟需要数年的时间罢了。

    段融道：“黎兄，我以后常住在吕氏宅院那边。有些东西还存在这里，过来拿回去。”

    黎若简道：“那这么说来，以后不能常见段兄了。”

    段融笑道：“黎兄若不嫌弃，也可到吕氏宅院作客。好酒好菜，管够的。”

    黎若简面容有些苦涩，淡笑道：“那就多谢段兄了。”

    “好说。”段融抱拳道：“那黎兄，段某告辞了。”

    黎若简抱拳回道：“段兄慢走。”

    段融的目光淡有若无地扫过老祖吕荫麟的洞府那里，便转身出了深谷。他一出深谷，就化为一道黑芒，射向吕氏宅院而去。

    段融回到自家的院落，径直走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萧玉原本还怕段融这一走，不定啥时候回来呢，却忽然就见段融回来了。萧玉心头一喜，便沏好了参茶，端往段融的房间去。

    她走到房间门口，却是脸色一愣。

    只见垂着的帘子后面，房门竟然关了，平素这房门都不怎么关的，只是帘子垂着。

    萧玉站了数息，忽然抬手欲要敲门，但她的手方一抬起就停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她抬起的手兀自垂下，叹了口气，便端着沏好的参茶转身离去了。

    房间内，段融将包袱摊开在床上，把古道陵的那幅字拿起，在几案上抻开，凝目望去。

    此时，他已经成就了洞冥境，再看古道陵此字，更是觉得那篆体刀字的背后，宛如迷雾一般，层层叠叠，难以尽窥。

    段融忽然目色一动，将右手轻轻按在了画轴上，心头暗道：“读取器灵！”

    下一刻，散发着幽光的数据面板，便浮现在段融的眼前。

    器物：篆体刀字帖

    器灵等级：十九阶

    吞噬要求：宿主精神力19级（满足）

    吞噬效果：明悟刀意本源，初步参悟星象法则

    这幅字帖的器灵，段融还未进入神魔遗迹前就已经读取过了。

    只是以他那时的精神力等阶还吞噬不了，但他对吞噬效果一直是有印象的。这幅字帖，是古道陵破参以后，亲书此字，送给其师兄朱鹤的。

    古道陵是希望朱鹤借此字参悟，在修行上能有些突破。但朱鹤显然天赋有限，而且志不在此，朱鹤的心更多的是在世俗的事功上。

    古道陵以此刀字为媒介，将他领悟刀意本源和参悟星象法则全部贯穿其中，拓印在那篆体的刀字的背后。

    段融目色涌动，看着眼前的数据面板，心头暗道：“吞噬。”

    下一刻，眼前的数据面板便兀自消散。

    而那幅摊在几案上的字帖，也陡然一变，那种意境，那篆体刀字后面的那迷雾一般的层层叠叠，仿若难窥其奥的深邃，在顷刻间，便轰然消失。

    这幅字此刻已经变得丑陋无比，仿若孩童涂鸦一般。

    这篆体的刀字，笔画丑陋，结构失衡，从世俗书法的角度看，简直无一可取之处，连匠气都算不上，更别说意境了。

    段融将字帖卷了，重新放进了床上摊开的包袱里，然后裹了包袱，随意地放进了柜子里，这幅古道陵颇费心血的字帖已然成了废物了。

    而后段融便在床上，盘膝而坐，开始消化那吞噬的器灵。

    此器灵含有法则之力，消化起来很是不易。

    这日，萧玉数次端着茶水来到了段融的房门前，但房门都兀自关着。

    直到夜晚，她再次提着灯笼而来，只见房门还是关着，她绕到了房屋侧面，瞄了一眼段融房间的窗户，只见窗户一片漆黑。

    萧玉目色微动，觉得段融有些奇怪，自从他们住进这座院子，段融还从未这般关门把自己锁在里面过。

    虽然她不知道段融在里面做什么，但段融既然关着房门就是不想被打扰的意思，萧玉叹了口气，便回房睡觉去了。

    夜色渐深，寒气一点点起来了，整个吕氏宅院静谧一片……

    房间内，段融陡然睁开双目，在一片黑魆魆里，他的双目闪过凝重的冷芒。

    就在刚才，那幅字帖的器灵已经被他消化完毕了。

    但是，他的法则之力却毫无深化。因为在消化的过程中，器灵中所蕴含的法则之力，竟然全部都散逸掉了，没有一丝一毫进入他丹田的洞冥内。

    段融初时觉得诧异震惊，但此时细思下来，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器灵中所蕴含的乃是古道陵所参悟的关于星象的法则之力。

    虽然他的洞冥内，蕴含着七十九道法则之力，但却没有这种法则之力。也就是说，和他洞冥内的那七十九道法则之力，无关的法则之力是不能够深化他的修为的。

    这番吞噬消化后，他的修为境界是没有一丝提高的。

    器灵所蕴含的法则之力，全部散逸掉了，因为这种法则之力和他身具的法则之力不一致，他完全吸收不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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