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井阑竖在投石车两侧，在高悬的明月下投下巨大的阴影。

    井阑之上的黑甲士卒，手持长弓，目光警惕的看向城中所有一切有可能反扑的力量。

    云山城内，北门内广场上，已经大片地方都是烈火。

    随着时间的过去，燃烧的烈火虽然还没有蔓延到城墙之上，和四周的城墙下，但……

    不管是城墙上，还是城墙下。

    数千吐蕃将士全部都无声扑倒在地，没有一丝反应。

    ……

    狄仁杰这个时候，也已经来到了距离城墙两百步的地方，他甚至能感受到一丝炙热。

    在他之前，投石车被迅速的前推，一直到指定位置上。

    极短的时间内，投石车再度发射，被拉出来的长杆，加大了投石车的投掷距离。

    飞腾而起的火球转眼间已经被飞进了中央的主关区。

    大量的黑火油被包裹在缝得严严实实的羊皮囊中，随着燃烧的羊毛，在落地的一瞬间彻底的炸了开来。

    飞溅的火油在一瞬间疯狂的燃烧了起来。

    相比于北门内广场的大片空地，中央的主关区多了许多的建筑，甚至是以木制建筑居多。

    火油飞溅到四周的建筑上，它们很快被引燃。

    吐蕃人快速地将一桶水直接泼了过去，刚刚燃起火苗迅速的被扑灭，四周的吐蕃将士忍不住的一阵欢呼。

    之前用水去扑灭黑石油，火焰不仅没有熄灭，反而更加汹涌的燃烧起来。

    但现在看来，不是水扑不灭，而是用的水不够。

    实际上也没错！

    达玛仁增站在第二重院落边缘，迅速的指挥手下的士卒去取水扑火，他的脸上也忍不住的带出一丝欣喜。

    但就在这一瞬间，更多的火球出现在半空中。

    “快，不能让火燃烧起来，快点扑灭它们。”达玛仁增忍不住焦急的呐喊。

    四周的士卒也忍不住的加快了脚步，然而，零星的火焰他们可以扑灭，但是流淌开来的火焰他们根本扑不灭。

    尤其是那些直接砸到了建筑上的火球，更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整个建筑燃烧了起来。

    达玛仁增这个时候不得不后退出中央的主关区，但在他的两侧，更多的吐蕃士卒不顾一切的冲上前试图将火焰扑灭。

    哪怕无济于事。

    看着整个院落中汹汹燃烧的火焰，达玛仁增一阵的目瞪口呆。

    他忍不住的喃喃的说道：“他们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鬼东西。”

    达玛仁增猛然转头看向北门方向，无数的火球在更快的腾空而起，朝着他的方向，直接冲了过来。

    唐军的投石车又继续向前了。

    达玛仁增猛然低头，看向北门城墙和东西两侧的城墙之下，那里一片寂静。

    火焰并没有燃烧过去，但是那里一片寂静。

    一片诡异的寂静，就像是所有人都已经已经死了一样。

    下意识的想法在心中跳起。

    达玛仁增的呼吸忍不住地一顿。

    他之前派了一名亲卫进去，让他去传令士卒严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士卒没有严守，亲卫也没有出来。

    按道理，唐军的投石车突进到那么近的距离，早已经进入了城头上弓箭的射程，唐人用火箭，他们也可以用火箭，但是城头上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那些人都死了不成？

    达玛仁增心里一寒，是的，或许那些人已经全部都死了。

    即便是达玛仁增再怎么不愿意承认，再怎么想不通，但作为国相，作为统帅，他都必须做好应对任何局面的准备。

    达玛仁增抬起头，眼神闪过一阵恐惧。

    这火。

    “传令，所有人后撤……”达玛仁增话说到一半，突然间停了下来，他的脸色一瞬间无比的难看，最后他缓缓的抬头道：“所有人，后退三丈，然后用水浇湿自己，从两侧支援城墙上。”

    不能让唐人占领城墙。

    达玛仁增一瞬间明白了过来，唐人随时在火烧云山关，但他们的根本目的还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占领云山关。

    登上城墙，占领云山关。

    现在的情况异常凶险，刚才就差一点，达玛仁增就会开始下令手下将士后撤，而他们一旦后撤开始，那么就会无休止的撤下来，甚至在最后彻底将整个云山关拱手让人。

    “这心思太诡诈了。”达玛仁增侧身，看向身边的亲卫道：“记住，不计一切代价。”

    “喏！”亲卫的脸色忍不住的凝重起来

    ……

    一阵哨声从后方的哨塔处传来，站在韦弘机身侧狄仁杰，忍不住脸色微微一变。

    韦弘机轻叹一声，开口道：“吐蕃人，增兵了。”

    狄仁杰缓缓点头，哨声是加强投射的意思，只有在吐蕃人增兵的情况下，苏定方才会传下这样的命令。

    虽然有城墙阻碍视线，狄仁杰无法看清楚城中的真实情况，但他也能想象得到，无数吐蕃士卒，在长官的命令下，不顾生死的直接冲进了火焰之中。

    试图冲上城墙来阻止投石车的进一步作用。

    但这有用吗？

    没用。

    如果有用的话，城头上的那些吐蕃士卒就不会死了。

    现在吐蕃人派这么多士卒上前，说不好，就是在送死。

    狄仁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后方的苏定方，他明白，这就是一个陷阱。

    一个苏定方从一开始就设置的陷阱。

    如今九架投石车虽然已经倾尽一切的力量才投射了，但是他们却并不仅仅只有九架投石车啊！

    “吱呀”声响，更多的投石车被从军营当中推了出来。

    数百名士卒，前面拉，后面推，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投石车推到了最前面九架投石车的身后。

    也就是狄仁杰和韦弘机的身后。

    韦弘机快速的走到了侧畔，然后指挥这些投石车迅速的调试装填。

    狄仁杰在一旁看的很仔细。

    装着黑石油的羊皮囊迅速的被勾挂上去，在韦弘机最后一遍检查之后，三角旗一挥，下一刻，无数的火球充满而起，然后在狄仁杰的注视下，直接坠入了云山关中。

    肉眼可见的，火焰猛然间一阵蒸腾。

    狄仁杰突然感到有些呼吸困难。

    这时，韦弘机将一块沾湿水的丝巾递了过来，同时说道：“小心些，若是支撑不住，就立刻后退，这火瘴，不是好挨的。”

    狄仁杰微微抬头，神色惊愕。

    火瘴，怎么出来这么一个词。

    韦弘机仿佛看透了他在想什么，目光看向前方道：“这高原上，到处都是高原瘴，高原瘴能杀人，而以黑火油引起的火焰，杀人之能还要远在高原瘴之上，其杀人之法和高原瘴颇有类似，所以就叫火瘴吧，反正能杀人。”

    “是！”狄仁杰看着韦弘机，随即拱手道：“少监所言极是。”

    韦弘机淡淡笑笑，说道：“我们将会是第一批见识火瘴威力的人。”

    “是！”狄仁杰微微躬身，看着不停飞起的火，眼神眼中无比凝重。

    一夜时间，无数的火球从投石车上被扔进了城中。

    所有的黑火油，没有一滴剩余，全部都被扔了进去。

    大量的木桩，木柱，甚至于废旧的衣物，甚至是军马的粪便，几乎所有不用的东西，全部都被投进了云中关。

    整整一夜，狄仁杰就站在投石车侧畔。

    终于在天亮之前，所有的东西全部被投尽。

    诡异的是，这一夜竟然无风。

    只是温度出奇的高。

    狄仁杰所在的位置，距离城墙有两百步，即便是他用湿巾不时地捂着鼻子，时不时的也有一阵阵的呼吸不畅。

    可即便是如此，从城中依旧不时的传来一阵的呐喊声，脚步声。

    城中那些吐蕃士卒，在将领的催促下，不停的向前，冲进火海的身影，再度在狄仁杰的脑海中呈现出来。

    他低下头，不由得轻叹一声。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鼓声有节奏的响了起来。

    狄仁杰猛然抬头，就看到了两侧井阑被迅速的往前推，而站在左侧井阑之上的，赫然是李德謇。

    狄仁杰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这里的温度低下去已经有一阵了，是到了可以登城的时候了。

    只是，那火瘴真的彻底消失了吗？

    ……

    李德謇一脚踩在了女墙上，屏着呼吸跳到了城墙内。

    他的脚步还没有站稳，眼神就不由得一阵紧缩。

    因为在的视线内，女墙角落里，密密麻麻的都是无数的睁着眼睛躺在地上，脸色发红，身体僵硬的吐蕃士卒。

    “可以上来了。”一名黑甲士卒对着李德謇说了一句，然后忍不住的咳嗽两声，也不知道因为窒息，还是气味难闻。

    李德謇稍微放开呼吸，呼吸依旧有些昏沉，但已经能够接受。

    甚至在空中，还有一丝微凉的风在吹拂。

    随着时间的过去，城头上的炁机在迅速恢复。

    李德謇立刻转身，对着城外猛地一挥手。

    下一刻，更多的黑甲士卒开始抬着云梯来到了城墙下，然后迅速的爬到了城墙上。

    李德謇这个时候，才转身看向城关之内。

    脚下的城门内广场上，中央的空地上一片焦黑，而在东西两侧的城墙下，是无数密密麻麻靠墙的尸体。

    死状和城墙上吐蕃士卒的死状一模一样。

    后侧一排石墙，隔开了主关区和城门内广场。

    那里的城门早已经被彻底烧毁，但是城门两侧，却全部都是莫名倒地的吐蕃士卒。

    有的甚至已经进入了城门内广场，但走了几步，就倒了下去，挣扎的模样依旧清晰可见。

    尸体，尸体，起码有六七千人死在了火焰之中。

    不，应该还有更多。

    主关区内，还有两侧城墙之下，李德謇根本看不到有多少人，但预计死的绝对不再少数，说不好上万人。

    再往前，整个主关区不少地方还在燃烧，冒气的黑色烟气不知道为什么，不冲天而起，而是积攒在了关城之内。

    在更南方，南面内城门下，不知道有多少的吐蕃士卒，在黑色的烟气之后，不停的喧哗。

    反而是城门之外，还有近数万的吐蕃士卒举着火把，在夜色中严阵以待。

    这一战远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似乎有人看到了城墙上的大唐士卒，南城门广场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下一刻，大量的吐蕃士卒已经朝着北门而来。

    李德謇的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在他的身侧，大量的士卒已经登上城墙，与此同时，每个人的手上都握着一把弩弓，对准了广场之内。

    在他们的脚下，左右同样各有两把弩弓。

    这个时候，十名士卒上前一步，然后抓着绳子从城头上滑了下去，然后迅速的来到了城门内。

    城门之中，一块块腰粗的石条将整个城门彻底堵死。

    一名校尉上前，将下面的垫石直接撬了开来，整个城门内的石条，立刻松了开来。

    下一刻，十名士卒同时将手里的绳子绑在最上面的一根石条上。

    十人同时用力，这根石条顿时摇晃了起来，下一刻，已经被彻底的拽了出来。

    李德謇站在城头上，回头看向城关之外。

    除了大量从云梯上准备登城的士卒外，还有一辆巨大的攻城锤被推到了城门外，然后用力的一撞。

    “咚”的一声，整个城门瞬间剧烈的一晃，更多的条石被从城门洞中挤出了一节。

    与此同时，更多的士卒从城墙上滑落了下去。

    有的拿着绳子帮忙去拖拉条石，有的则是手持长槊，在城门之前排列开来。

    槊刃向前，准备迎战。

    李德謇平静的看着，他的目光抬起，深深的看向而了朝着北门涌来的吐蕃士卒。

    中央的主关区，那里还有不少地方在燃烧着火焰，但是吐蕃人去没有一个上去灭火的，因为昨夜，城内城外所有能用来灭火的水，已经全部都用光了。

    烟气依旧不停在冒出，加上无风，所以导致烟气根本散不出去，但这个时候，吐蕃人依旧不顾一切的疯狂冲进了烟雾之中。

    一时间谁也看不清他们的动静。

    “一千人。”李德謇神色淡漠的数着，他的眼神却死死的盯着北门内广场和主关区城门那里。

    他要看有多少人能从那里冲出来，因为他们当中一旦有人冲出去，那么就意味着，他们也可以直接杀过去。

    ……

    达玛仁增站在南城门上，目光看向模糊的烟雾当中，大量的士卒被催促着进入其中，然而，很快就没有了动静。

    他们死了。

    不过，随着越来越多的士卒进去，烟雾开始迅速的散去。

    达玛仁增的眼神冰冷起来。

    他的左右一挥，更多的士卒被驱赶进入了烟雾当中。

    这些人全部都是军中次一等的步卒，死伤达玛仁增并不在意，而在城外稳稳等候的吐蕃骑兵，才是他的心腹。

    “出来了。”一声呐喊突然从烟雾尽头传来。

    达玛仁增猛然抬头，就看见一群吐蕃士卒已经冲散了烟雾，冲进来北门广场之中，

    达玛仁增的脸上刚刚带出一丝欣喜，下一刻，一支长箭突兀的从半空射下，狠狠的钻进了那名吐蕃士卒的咽喉当中。

    达玛仁增朝长箭射来的方向一看，赫然就见远处的北门城墙上，一身黑衣黑甲的李德謇冷眼看了过来。

    两人冷眼对撞，眼底全是要将对方挫骨扬灰的恨意。

    “轰”的一声突然从李德謇身下传来，达玛仁增下意识的低头，就看到一阵烟尘之中，北门城门轰然破开。

    巨大的攻城锤出现在北门之外，无数密密麻麻的黑甲士卒出现在了达玛仁增的眼前。

    云山关破了，无尽的黑甲士卒如同黑潮一样涌进了城中，用不了多久就能占领整个关城。

    达玛仁增心里一紧，他猛然抽出腰间长刀，对着前方怒声吼道：“将唐人赶出城中，杀！”

    “杀！”无数的吐蕃士卒怒吼一声，蜂拥着朝着前方而去。

    “嗡”的一声，密密麻麻的弩箭如同黑云一样，冰冷无情的从天上坠落，然后狠狠的打在了最前方的吐蕃士卒身上。

    在转眼间，最前方的吐蕃士卒已经少了一大片。

    这个时候，更多的唐军士卒涌进城来，然后顺着城墙朝两面排列开来。

    刀盾手在前，长槊手在后，密密麻麻的弩弓手，排列在后。

    更多的骑兵已经出现在城外，做好的冲锋的准备。

    达玛仁增忍不住的抬头，看向北门城墙上的李德謇。

    已经手持长槊的李德謇，已经将冷冽的槊刃对准了达玛仁增。

    两个人的眼底，都是血红的杀气，随即两人同时一声怒吼：“杀！”

    无数士卒血红着眼睛，握紧兵刃，朝着对面冲杀了过去。

    槊刃冰寒，鲜血飞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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