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下阴暗下来，苍穹的阴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没过大地。

无面夜钩从高空中缓缓飘下。

柚柚不知道他们来干什么，但还是害怕的躲到了陆禹身后。

“陆大人，又见面了。”

夜钩的语气并不盛气凌人，相反，带着些谦卑。

地府已经得知了典狱长大人的契约，大人的奴才，级别上，也比他们高。

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不似人间起起伏伏，地府鬼界的地位一旦定下，最低也会维持数百年，成为常态。

比如十殿阎罗，比如五方鬼帝，哪个不是做了千年？

就是他们这种鬼差，由于生前功德丰沛，每一任也会做满一百五十年后才会投个富贵胎。

一回生二回熟，陆禹再见到无面夜钩也没有了惊惧，只是皱着眉不说话。

无面夜钩都有些拿不准他的心思，夜钩赔笑道：“趁着小姐不在，还请陆大人高抬贵手，让我等完成任务好交差。”

陆禹心中有些不舍，不死心地问道：“为什么她会死？明明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夜钩愣了愣，笑道：“陆大人此言差矣，我等也只是按照生死簿上的定数索命，命定之事，错综复杂，不是我等所能觊觎的。只是凡人命定之数，不单单是看一世，而是几世功德、直系血脉功过等因素，自然也不能以凡间律法道德评定。”

陆禹问道：“所以人的一生，都是由你们操纵的吗？”

“是也不是。”夜钩笑道：“虽说阎王叫人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但所谓命运，虽有定数，但人定胜天，总是一些人能更改的。”

“从生到死，本应苦难诸多，但天命虽在，人力也是影响因素，是能够选择的。只是，人人几世所为，都在地府登记在册，转世之后种种选择，也大多都在地府预判之内。”

“更有甚者，改天逆命，积攒了大功德，延长寿元也是没有的。”

陆禹明白过来了，所谓命运，更像是写好了剧本，并且预判演员反应，但有一些人，却能出乎地府预料，改变命运。

但柚柚……太小了。

她甚至没有改变命运的权利。

陆禹咬了咬牙，蹲下身，对柚柚说道：“柚柚，你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了，这两位叔叔会带去你新的地方，你会有新的生活。”

说话一向冷冰冰的陆总，难得口中有了一点温情。

但柚柚这次却听懂了，陆禹要将她送走。

顿时大眼睛就哗啦啦流下泪，好似打开的水龙头，拼命摇头。

陆禹也没想到成为鬼之后，会有这么多眼泪，将地面都沾湿出一块圆圈。

一时手误无错。

他看向无面夜钩，目光闪动。

意思是你们是专业的，这种情况你们擅长。

没想到无面夜钩却一脸为难地站着，和木头似的。

他们是擅长，管她大人小孩，温顺还是暴戾，不识相的，钩命索扎下去，就软成一摊泥，拉回地府就是。

但现在陆禹明显关照这孩子，他们哪敢？

奴才在典狱长大人面前说个三言两语，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五方鬼帝都护不住他们。

陆禹心头暗骂，哄骗苏见雪他倒是会，但是哄小孩，他也不擅长。

只好硬着头皮，手忙脚乱地为柚柚抹去眼泪，语重心长地说：“柚柚乖，不是赶你走，而是你留在这里不好。”

柚柚一听，觉得自己被嫌弃，哭得更大声了。

哭得陆禹心乱如麻。

没想到柚柚却自己抹去了眼泪，小手伸出来，拉着陆禹的手，令他俯身。

她踮起脚尖，在陆禹脸颊亲了一口，然后依依不舍地向无面夜钩走去，不时回头看一眼陆禹。

陆禹心如铁石梵城公认，酒瓶子砸在脑门上一声不吭，但这一刻，忽然心头悸动。

他沉默地注视着柚柚一步步走远，神色变幻不定。

柚柚，似乎知道她要去的是哪里。

无面夜钩松了一口气，无面的脖子忽然变长，凑到柚柚面前：“小朋友，放心吧，黄泉路上，我们带着你，一点也不会痛，可好玩了。”

他本意是想安慰小孩，但却忽略了自己脸上五官全无，全然一团白面，加上如面条一样长脖子，吓得柚柚呆住。

本来就强忍着委屈的眼睛，又皱在一起，泪光盈盈闪动。

夜钩当机立断，一脚将无面踹飞，骂道：“没事吓什么小孩！缺不缺德！”

陆禹看着无面夜钩转身，准备将柚柚带走，忽然叫住了他们：“等等！”

他凝视着回身的无面夜钩，认真地问：“她……下一世，会过得好吧？”

“转世虽然命定，但大人也请放心。”夜钩笑道：“这孩子有福分，既然得到了小姐的关照，地府自然会酌情更改，投得定然是一生大富大贵的胎。”

无面也说：“陆大人也不必这样伤心，她虽然早夭，但在人间这几年，但泼天的荣华富贵毕竟享用了几年，也不算命苦，众多转世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陆禹却浑身一震，脑子似有一道电流闪过，仿佛抓住了什么。

他猛地冲上去，在错愕的无面夜钩手中一把抢过柚柚，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陆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陆大人千万别冲动，强留阴魂，对她并不是好事，反而会害得她下一世阳寿折损！”

在陆禹怀里的柚柚，感受到了陆禹又要她了，一直憋屈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趴在陆禹胸口哇哇大哭。

鬼的眼泪，没有对湿透阳间的衣物，却让陆禹感觉置身水中，四肢冰凉。

他看着无面夜钩，沉声说道：“你们抓错人了。”

无面夜钩面面相觑，夜钩更是无奈苦笑：“陆大人，您这话严重了，我等都核对过了，决计不会错的。”

陆禹严肃说道：“柚柚的父亲早逝，爷爷奶奶更是普通退休老人，家庭条件一般，怎么可能会享受过荣华富贵？”

“陆大人，人间会受谎言蒙蔽，但地府一切登记在册，白纸黑字是不受信口雌黄的。”

“我没有说谎，我刚才柚柚家中出来！”

无面夜钩怔了怔，赶紧拿出生死簿对了对，越对脸色越古怪。

“是她呀，没错的。”

“她的母亲，是叫徐音音啊……”

陆禹一愣，这倒是说得没错，但他还是冷声说道：“在没有确定前，我不会让你们带走她。”

无面夜钩也急了，声音忽然变得尖锐起来：“大人这是要为难我等吗！”

“为难又怎么样？”

这一句，不是陆禹的声音。

无面夜钩身体猛地哆嗦了一下。

陆禹也瞪大了眼睛，左右张望，却没看到苏见雪的身影。

忽然他若有所觉，猛然抬头。

对面大厦的顶层，苏见雪坐在边缘，优雅翘着二郎腿，一手托腮，侧着脑袋垂眸望下来，眼眸冷冽。

她的身边，陆吾化身成虎，獠牙若隐若现，眼球凸出，瞳孔凝缩成针，死死盯着无面夜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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