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短暂的麻痹过后，是火山爆发般的剧痛，伊米撕心裂肺的哭声填满整个病房。

    “哎哟，我滴小心肝。”

    唐馨手忙脚乱地放下自己的甜品，一边给伊米擦眼泪，一边怒视着始作俑者李观棋，“小孩子你也欺负！”

    李观棋慢条斯理地又夹一块排骨，细嚼慢咽后，才淡淡开口。

    “她可不小。”

    “几百岁的老魔女了。”

    他看着那个哭得稀里哗啦，把鼻涕眼泪全往唐馨衣服上蹭的“巨婴”，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感觉饭吃得更香了。

    活了几个世纪的魔女，见证人类兴衰更迭的魔女，最后变回婴儿模样，一败涂地。

    这种感觉，很奇妙。

    更重要的是，哭起来真的好可爱。

    “小米，走，我们不跟这坏蛋玩。”唐馨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嗔怪一句，拉着伊米退到几米外的空病床上，离这个“危险分子”远一点。

    她拆开自己的甜品，好说歹说，又喂几口冰凉的布丁，才把伊米从崩溃的边缘哄回来，抽抽噎噎地不再嚎啕大哭。

    李观棋没再理会那边“母女情深”的景象。

    他低头，安静地吃着饭，恍惚间，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落在伊米拿奶茶的右手上。

    李观棋眼神微微一凝。

    伊米正小口地嘬着奶茶，左手抓着唐馨的衣角，右手则捧着奶茶杯。

    手势有些不自然。

    除食指之外，她其余的四根手指都正常地弯曲着，握着杯壁。

    唯独那根食指，笔直地伸着，指尖悬空，与杯身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带着一种与她此刻状态格格不入的稳定与精准。

    就好像……那根手指，不属于她自己。

    李观棋的眉头微微皱起。

    是残留的习惯？

    还是说……

    他瞥了眼还在小声啜泣，满脸委屈的伊米，暂时压下心头的疑虑。

    李观棋迅速扒完最后一口饭，将汤喝得一干二净，利落地把餐盒收拾好放到一边，擦了擦手，拿起边上银白色的神经链接头盔。

    冰冷的金属外壳贴在掌心，带着一丝凉意。

    他没有犹豫，将头盔戴上。

    “嗡——”

    轻微的电流声响起，眼前的病房景象开始扭曲、模糊，像是投入石子的水面。

    无数蓝色的数据流如瀑布般从视野上方冲刷而下，包裹他的整个意识。

    失重感传来。

    久违了，元宇宙。

    黑暗的视野中，一个简洁的登陆界面缓缓浮现。

    【请选择要登陆的账号】

    下面是两个并列的账号方框。

    左边的那个，头像是系统默认的灰色人影，下面的ID却格外扎眼——白银城赘婿。

    李观棋的嘴角扯了一下。

    该死，我当初怎么会起这么羞耻的ID。

    当时随手一发，没想到火了.jpg

    他的目光移向右边。

    第二个账号，头像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树冠苍翠，蕴含着某种生命力，但ID栏却是空白的。

    看到这棵树，李观棋的思绪被拉回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李医生，白纸，0748……

    一连串的代号和名字在脑海里闪过。

    自从李医生从白那里拿到这个自定义账号，第二天，两人就同归于尽，关于密码的线索彻底断绝。

    那段记忆本质上是白纸的记忆，而非李医生的，只是两人一身同体，大部分记忆是重合的，但也有记忆空缺。

    白纸“出生”前，0748那十二年的经历是一片空白。

    李医生死后，在冥界发生的一切，更是一无所知。

    李观棋试图回忆，脑海里却只有一片迷雾，他只知道这个账号很重要，却怎么都想不起密码。

    他盯着那棵古树，总感觉那深邃的绿色里，有什么东西在流动，在呼唤他，像父母那种呼唤。

    但终究是徒劳，想不起来。

    李观棋甩开这些纷乱的念头，与其在这里干耗着，不如先办正事。

    他意念一动，对系统下达指令：“创建新账号。”

    艾森柔和的电子音响起。

    【权限检测中……权限等级：羊，通过。】

    【欢迎您，尊敬的拘灵司探员，请输入您的认证ID】

    李观棋没有犹豫，沉声开口：“申五部二组，李观棋。”

    进入拘灵司，就意味着新的身份，个人的、要塞的属性都要排在后面，这是规矩。像唐馨，在正式入职的那一刻，就已经自动辞去边月泷要塞战队队员的职务。

    【ID信息确认：申五部二组，李观棋】

    【身份认证中……权限匹配.神经信号匹配……精神烙印匹配……基因序列匹配……】

    【三项认证通过】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全新的账号方框生成。

    ID：申五部二组-李观棋。

    ID后面，一个由无数金色符文汇聚而成的“认证”标记，“唰”地一下亮起，光芒璀璨，代表着拘灵司的官方权威。

    李观棋点击确认登录。

    【尊敬的羊用户】

    【欢迎来到元宇宙】

    艾森柔和的电子音落下，李观棋眼前豁然一白。

    再睁眼时，感官被涌入的洪流冲垮。

    头顶是呼啸而过的磁悬浮车流，划出千万道绚烂的光轨，远方，数百米高的全息歌姬影像在楼宇间轻吟曼舞，裙摆拂过云层。

    无数奇装异服的玩家化作数据流，在身边穿梭来去。

    赛博朋克，光怪陆离。

    第一次进来时，他觉得这玩意是真牛批啊，像穿越一个新世界一样。

    可现在，他感觉更牛批的是四百年前那批科学家。

    每一道车灯光轨背后，是某个物理学教授耗费三年心血构建的引力模型，全息歌姬眼波流的万种风情，是无数美术师和程序员一帧一帧烧出来的生命感。

    这世界的每一粒像素，都可能熬干过一位顶尖科学家的心血。

    一般人早已在无穷无尽的娱乐中，忘记这些挖井人。

    但李观棋还记得。

    那三十年的记忆过于真实。

    曾经作为‘李医生’，他记得那些顶着熊猫眼、靠咖啡因续命的“疯子”，为了一个虚拟雨滴在玻璃上的折射角度，能吵得面红耳赤。

    整天不是救那个，就是救那个，烦死了。

    烦归烦，但——他获得认可了。

    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0748以李医生的身份，终于打破一部分偏见，与一群固执又可爱的疯子结成朋友。

    正是因为这些人，这些事，那个孤僻的怪物，放弃穿越离开这时空，选择用肉身硬扛天霆号的弑神之矛。

    他好不容易才有那几个朋友。

    不动博士、吉尔苏

    李观棋收回思绪，目光投向城市中央那座直插云霄的黑色石碑。

    一个念头流转。

    下一秒，他的身影便跨越喧嚣的人潮，出现在石碑之下。

    这里异常安静，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外界的浮躁，可能已经习惯石碑存在，没什么人再去瞻仰上面的名字。

    这是创始者丰碑。

    第一次来，他直接略过这里。

    现在，他想看看。

    他的目光从碑底向上扫过，成千上万个名字密密麻麻，每一个都熟悉又陌生。

    视线不断攀升，越过那片密集的姓名区域，最终，定格在石碑的最顶端。

    那里没有和其他人挤在一起。

    只有一个字，孤零零地悬在最高处，俯瞰着下方的一切。

    白。

    李观棋盯着那个字，看了许久。

    “真装逼啊，草。”

    他低声骂了一句，嘴角不自觉地翘了一下。

    “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一个冷淡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些许稚嫩，但语调却平稳得不像个孩子。

    李观棋一怔，转头看去。

    身边空无一人。

    他目光下移，这才发现一个只到自己腰间的小小身影。

    那是一个小女孩，穿着一身在元宇宙里泛滥的皮肤。

    灰白色的兜帽长袍，鲜红色的紧身长裤，右眼戴着单片眼镜，怀里还抱着一本厚厚的书。

    皮肤识别度太高了。

    白森林的呃.小白，牌佬爱称——红秋裤。

    原名是记不住的，只能记小名那样。

    白森玩家怕是都记不住吧。

    李观棋记得，这皮肤最初是为了纪念元宇宙第一位用户白简安，只出一套，是绝版中的绝版。

    后来联盟高层没顶住玩家的热情，或者说，没顶住钱的诱惑，还是复刻了。

    不仅复刻，还大肆宣传这是“白简安同款”，情怀加颜值加偶像效应，直接卖到脱销，成为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街衣”，过去几百年，很多人都有几十套皮肤，但街上还是时尔能看到这套。

    李观棋本能地朝女孩头顶的ID望去。

    那里只有一层朦胧的水雾，阻挡一切探查。

    他的心头微微一跳。

    权限压制。

    对方的权限，高于他刚刚认证的“羊”级。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追星小女孩。

    李观棋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小白”。

    女孩没有看他，而是和他一样，仰着头，静静地注视着那块漆黑的丰碑，注视着那几百上千个名字。

    “少了一个人？”李观棋顺着她的话茬，平静地反问，“少了谁？”

    女孩终于缓缓转过头，小小的脸蛋上，那枚单片眼镜折射着虚拟都市的流光。

    她的眼神不像外表那么天真，沉静得让人心悸。

    “少了一个医生。”

    女孩开口，声音平淡，像失去情绪一般。

    医生？

    她是

    李观棋瞳孔一缩，隐晦而仔细地打量女孩。

    他刚刚还在回忆“李医生”的身份，回忆那些固执又可爱的疯子，结果下一秒，就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了“医生”？

    巧合？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

    “医生不算创造者吧，只能算后勤支援。”

    他装作不解地挠了挠头，演技浑然天成。

    女孩没有转头，轻轻地、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

    “丰碑上，应该有两个名字并列才对。”

    她伸出小小的手指，指向石碑的最高处，指向那个孤零零的“白”字。

    “一个创造了世界。”

    她的手指微微下移，在那个“白”字的旁边，虚空勾勒出另一个名字的位置。

    “一个……守护了世界。”

    女孩的声音很平淡，有些茫然，像是在陈述一个被遗忘的事实。

    李观棋心头猛地一跳，呼吸停下半拍。

    那埋葬在旧时代尘埃里的故事，四百年过去，再次有人提起。

    “你是……”他看向女孩，不知该用什么语气。

    女孩没有回答，那双透过单片眼镜看过来的眸子，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一片淡漠与空茫。

    她只是转过身。

    身影在原地闪烁一下，化作一串模糊的数据流，转瞬之间出现在百米外的一间书店门前。

    她抬起小手，在门边的感应器上轻轻一碰。

    “滴。”

    书店的玻璃门无声滑开，女孩娇小的身影融入其中，消失不见。

    李观棋回过神，想也不想，一个念头闪过，身影同样化作数据流，跨越百米距离，出现在书店门前。

    他伸手就想推门。

    “砰！”

    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弹开，身前浮现出一道半透明的红色光幕。

    【未支付DP，禁止入内】

    一行冰冷的系统提示在光幕上一闪而过。

    李观棋眉头紧锁。

    未支付DP？

    开什么玩笑，书店不是公共知识阅览区吗？什么时候要DP了？

    元宇宙里的娱乐场所，比如特殊决斗场、KTV这些，需要消耗DP点数，可书店、图书馆这种地方，为了普及知识，向来是免费的。

    他转头，目光落在书店的门牌上。

    几个典雅的艺术字映入眼帘——

    【拉比林斯的书店】

    李观棋愣了一下。

    拉.拉比林斯？

    他下意识地看向隔壁，那是一家装修粉嫩的甜品店，招牌同样很别致。

    【白银之城的甜品屋】

    李观棋：“……”

    他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妙的预感，抬头环顾整条商业街。

    左边，【拉比林斯的KTV】、【拉比林斯的私人影院】、【拉比林斯的猫咖】……

    右边，【白银之城的浴足城】、【白银之城的烧烤店】、【白银之城的公共厕所】……

    整条街，所有的店铺，不是挂着“拉比林斯”的前缀，就是挂着“白银之城”的名头。

    连公共厕所都是私人的！

    李观棋的表情，从凝重，到错愕，再到麻木。

    他嘴角抽了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草。”

    那个白银城宫主，把这条街给买了？！

    短短三个月没来，这结点被拉比林斯占领了？

    真有你的！

    四周，来来往往的玩家目光不时飘过来，带着几分古怪。

    元宇宙里，权限等级一目了然。

    ID旁边那个“羊”头像熠熠生辉，还有【已认证】三个字彰显着他尊贵的拘灵司探员身份。

    蚕级权限的玩家路过，会下意识地避让。

    雀级权限的玩家看到，会投来敬畏的目光。

    然而，这么一位社会精英，此刻却被一家书店的门禁系统，拦在外面。

    “探员先生，怎么了吗？”

    “终于要查这黑心商业街了吗！”

    “不是说现实职位也没法干预元宇宙吗？元宇宙营业DP为王啊。”

    “白银城宫主还是太豪横了。”

    议论声不大，却一字不落地钻进李观棋耳朵里。

    他面无表情，脚趾尴尬地抠出一座白银之城。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转身就走的冲动，飞速点开个人面板。

    【消息】一栏有个红点。

    【尊敬的羊用户，恭喜您成功认证拘灵司探员账号，系统赠送500DP，祝您在元宇宙旅途愉快】

    500DP不多，白银城赘婿账号DP按亿算，现在这500DP真是救大命。

    李观棋看都没看，意念一动，抬手直接对着眼前的红色光幕选择支付。

    【-100DP】

    光幕消失。

    “一百DP的门票，真有你的，白银城宫主。”

    李观棋心里暗骂一句，一步跨入书店。

    刚一进去，他的个人面板上，DP余额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掉。

-

    1DP。

-

    1DP。

-

    1DP。

    每秒1DP。

    这他妈是书店？这是销金窟！

    李观棋心说迟早要治治白银城宫主，不过此刻还有别的事，先让他/她嚣张一会。

    他扫过目光，在书店内寻找起来。

    这家书店内部空间极大，穹顶高不见顶，一排排书架如通天巨塔般林立，书籍在架子上缓缓流转，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他快速穿行在书架之间，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个角落。

    可找了一圈，没看见显眼的红秋裤。

    人呢？

    难道已经走了？

    李观棋眉头紧锁，看着自己仅剩三百多的DP，心里开始盘算要不要先撤。

    就在这时。

    “你在跟踪我？”

    一道冷淡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耳边响起。

    那声音很近，带着一丝孩童的稚嫩。

    李观棋浑身一僵，心脏都漏跳半拍。

    他猛地转过头。

    身边空无一人。

    他愣了一下，随即视线下移。

    只见那个穿着红秋裤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就站在他身侧，正仰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小脸，静静地看着他。

    一米八的李观棋，视野里好把一米二不到的她给完美挡住在阴影盲区。

    “呃，没有跟踪。”李观棋僵着脸，矢口否认，“正常逛逛书店而已。”

    为了让自己的说辞更具说服力，他转身从身侧的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书。

    动作流畅，神态自若。

    小女孩看到他手里的书，那双沉静的眸子先是微微睁大，紧接着，一层惊喜的光芒在其中漾开。

    先前那份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瞬间融化，她仰起小脸，露出一个灿烂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笑容。

    “你也喜欢这本书？”她声音轻快许多，“太好了，我最近一直在追更！”

    那份纯粹的喜悦，仿佛在无垠的沙漠里找到唯一的同伴，让李观棋心头都跟着一跳。

    “可惜，断更一个月了。”女孩遗憾道。

    李观棋看得一愣。

    为了继续套话，探查这个神秘女孩的底细？

    还是不想让这张难得一见的笑脸，重新被冰冷的淡漠所取代？

    或许都有。

    他喉结微动，最终还是点了头：“嗯，写的不错。”

    话一出口，李观棋才慢半拍地将视线落向自己手中的书封。

    心中祈祷着书真正看过，不然等会要聊爆。

    不过，以他的阅览量，自信是有的。

    有一点他没说谎，他确实是一个会逛书店的人，平时也喜欢看书听书。

    然而，当书名和作者的名字映入眼帘时，他平静的神情，变得抽象且丰富。

    完了。

    他眼角狠狠一抽。

    完全没看过，没听说过！

    什么扑街作者写的书啊！

    书名：《倒悬的冥界》。

    作者：糖心超甜。

    书面语：倘若冥界倒悬，苍穹之下、深渊之上，残翼天使与炼狱恶魔倒错天幕之间，可共一抱成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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