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丹也不隐瞒内心中的思绪：“师父这是在劝我改变路径？”

    张之维道：“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张怀丹眉头轻皱：“师父，为什么你老人家老是……”

    小时候也好，后来他打破天人关隘也好，决定支持他开始搜集道兵的材料也好。

    似乎这其中，都经过了某种心理上的关卡，从来没有放弃劝说他改变。

    如今机缘巧合，他凝就法体，师父又忍不住了。

    如此瞻前顾后，岂能成就大事！

    而更让张怀丹困惑的地方在于，师父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材对。

    “唉！”张之维一声长叹：“怀丹，你应该知道，我们天师府，也出过不止一位真人。”

    张怀丹点了点头，别的先不说，正一道祖师张道陵，那是明确记载的飞升之人。

    “天师府的根本法门在于金光咒，亦或者说性命双修，但打破天人关隘，到了证真人这一步，就不同了。”

    张之维目光幽幽：“外人说雷法是我天师府的不传之秘，其实也没有错。”

    张怀丹心中一凛，想到小时候表露心迹，张之维对他说过的那句话：“雷法可以通天！”

    可紧接着又有疑惑生出，雷法可以通天，但不能成仙，师父也明明白白告诉过他。

    张怀丹纳闷道：“所以雷法也是可以成仙的。”

    张怀丹反倒是越发困惑了。

    张之维道：“但这个仙，和你想成的那个仙，并不一样。”

    ‘轰隆~~’

    如有一道霹雳在脑海炸裂，张怀丹心弦微震，事到如今，他已经走在了仙路之上，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而现在更是知道了，这四条仙路，都可以到达终点。

    然而这个仙，和他想要成为的仙，真是一样的‘东西’吗？

    人仙大道的终点，自然是人仙，或者其他道路的地仙、神仙、鬼仙。

    纵有不可思议的神通手段，仍然存在着无法打破的桎梏。

    张之维轻声道：“我们天师府出过的几位真人，无一例外，都是以性命双修夯实根基，打破天人关隘之后，或以符箓之术，或以五雷正法得道，俱有正大堂煌之神威。”

    张怀丹心神摇撼。

    张之维继续道：“天师府先人，不管是什么途径得道，皆为地仙之属。”

    张怀丹定住心神，忽然有些明悟。

    师父告诉他什么不重要，师父没告诉他什么才重要。

    言外之意，天师府传承至今，并没有走出性命双修的真人！

    而性命双修作为道统真实无虚，前期再也没有比它更牢固的基础。

    等达到一定的告诉，就应该做出取舍。

    当然，也不是说就要将之舍弃，而是要分清楚主次。

    张怀丹声音有些干涩：“师父，这就是你屡次三番犹豫的根源吗？”

    张之维微微颔首。

    如今怀丹机缘造化，肉身成圣一道一路坦途。

    为何不能主攻这一条道路，证一肉身真人，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至于原本的道路，也不是就一定要放弃，只是说将之降格为主道路的补充。

    张之维柔声问道：“你的选择是什么？”

    张怀丹沉默了。

    他心中一片明悟，师父之所以劝说，许是性命双修，是一条从来没有人走通的道路。

    换而言之，它并不能作为主业，只能作为副业。

    一个字，难。

    沉默良久，张怀丹起身施了一礼：“劳烦师父解惑了。”

    张之维见此，知道他做出了选择，脸上也不禁浮现一抹苦笑，又有些莫名的期待。

    也许，怀丹真的能够走通这条路，证得那凌驾于四道之上的无上大道！

    张之维微声道：“下去休息吧，别忘了看看你师叔。”

    张怀丹离开静室，朝田晋中的住处走去，心里却有一些跌宕起伏。

    师父几次三番的劝阻，不得不说，也让他多了许多心绪。

    这个世界上，张之维是不会害他的，他一意孤行，是否真的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呢？

    ……

    看完了师叔，又和灵玉荣山闲话一番，回应了门人们的热情，一天时间悄然过去。

    夜幕降临，荣山拉着张灵玉窃窃私语。

    “发现没有，自从和师父聊完，怀丹好像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张灵玉抓了抓脑袋：“确实，也不知道师父和师兄说了些什么。”

    面上带着一丝忧虑，不会是带着一具棺材回来，被师父狠狠骂了一顿吧？

    不过印象中的师兄，貌似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张灵玉提议道：“九师兄，白天人多，怀丹师兄可能放不开，现在晚上了，要不我们去看看他。”

    荣山一阵意动，作为朝夕相处的师兄弟，张怀丹的心神不宁，哪里瞒得过他的眼睛。

    而且谈性也不怎么高，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他们倒是听了不少传闻，可具体就不怎么清楚了。

    还想着从怀丹这个当事人嘴里问个明白，结果三两句话就陷入沉思。

    如今的怀丹一天一个模样，在修行方面，他这个做师兄的脸尾气都看不到。

    荣山心里有时候也会不平衡。

    但那属于人之常情，他又不是圣人。

    可真看到张怀丹状态不对，心里的担忧就没办法压制了。

    荣山轻咳一声：“要去你去，哪里有师兄主动去看师弟的。”

    还反过来劝说他：“灵玉，你也用不着闲操心，怀丹的心大的不得了，就算挨了骂，睡一觉也没事了。”

    张灵玉有些无奈：“那好吧。”

    两人于是分开。

    ……

    不一会儿，通往张怀丹住处的路上，一条黑影做贼心虚似的走在路上。

    突然间，不远处的拐角，一条高大黑影也冒了出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阵，脸上都有些尴尬。

    张灵玉哈哈一笑：“九师兄，好，好巧啊！”

    荣山板着脸教训：“又不是做贼，你一脸心虚干什么？”

    张灵玉不吭声了，心里直犯嘀咕，明明是荣山一本正经，他不好明面上违逆荣山的意思，才会偷偷过来。

    结果竟然撞见了九师兄，这叫怎么个事？

    荣山嘴角抽了抽：“得，一起去看看怀丹好了。”

    ……

    来自于至亲之人的劝诱，确实让张怀丹的心里，没有表面上那么坚决。

    白天强打起精神看望了师叔，后续流露出来的心神不定，灵玉他们肯定是感觉到了。

    房间里，张怀丹以手支颐，思绪飘忽。

    肉身成圣，无疑是人仙大道中最为璀璨的分支，传说中的二郎显圣真君，就是这样一尊肉身成圣的大神。

    而他机缘巧合凝就的明阳法体，更是他人无法想象的造化。

    又斩灭了姜凡这个同道之人，在证真人最后一关，即三灾降临之前，劫难基本不会再来考验了。

    是以他能够理解师父的苦心。

    放着这样一颗到手的果实不要，而去追求另外一个并不明朗的结果，岂不是一种愚蠢？

    ‘愚蠢吗？’

    张怀丹忽然笑了。

    有道是唯上智与下愚不移。

    愚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矢志不渝！

    深吸一口气，飘飞的思绪渐渐定了下来，一颗心也彻底平静下去。

    眼目之中，陡然放出灼灼的光彩，不管再怎么困难，那就是他这辈子想要去到的地方，地神人鬼全都不能染指的所在。

    万劫不磨之命，圆通无漏之性！

    我心即天心！

    此时此刻，他将内心犹豫全部斩灭，那由于身体重归平衡，缓缓恢复的元炁，忽然快了几分。

    一种玄之又玄的感应，在那颗无暇的心中生灭不定。

    莫名有一种明悟，不管是修行者是异人还是常人，人最大的敌人，永远是自己。

    那些渺小如微尘的情绪，那些细微如尘埃的念头，积少成多，就算铁塔一样的汉子，也无法与之抗衡。

    纵然是张怀丹，也不能保证，这颗心能够永远如此刻无暇。

    他能够做到的，只有那份即便千疮百孔，也绝不将之丢弃的矢志不渝！

    犹豫散尽了，迟疑也不能在心中留存，他合上眼目，一呼一吸之间，元炁如潮水般回归。

    ……

    却说荣山和张灵玉两人顺着小路而来，张灵玉还在左顾右盼，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在做贼。

    荣山一阵好笑。

    挺胸抬头大步踏在青石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在黯淡月光的照耀下，很快来到张怀丹居住的小院，荣山直接推开院门。

    刹那间，似有一阵明光照面，荣山晃一晃神，吃了一惊，这院中的月光，较于院外，貌似明亮许多。

    张灵玉也惊奇的打量着，天上圆月受薄云遮蔽，洒落的月华一视同仁，这方寸之间，为何会有这般变化呢？

    眼目发散，心中也若有所思。

    并非院中月光强盛，而是有一种气息，夹杂在月光之中。

    那气息纯澈而堂皇，仿佛是浓缩了无数倍的光，只需少少一缕，就能让万丈深渊也变得光明。

    张灵玉心弦微微震颤，侧头望去，时逢荣山也投来目光，脸上笑容已经收敛。

    两人四目相对，都觉惊异。

    荣山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张灵玉的肩膀，率先踏入院中。

    甫一入内，荣山两眼微睁：“这是什么声音？”

    他那天生的大嗓门，都变得细弱蚊蝇。

    张灵玉不解，连忙入内，顿时明白了荣山的感受。

    那一门之隔，仿佛两个世界，两人俨然一步踏入海渊之中，只听得潮水之声不绝于耳，层层递进震撼人心。

    荣山的疑问无人回答，唯有潮声高涨，一时间，心神都在这潮声中沉沉浮浮，难以自己。

    感觉自己像是站在高山之巅，纵观无边海波，潮水汹汹。

    有阴有阳。

    有起有落。

    此乃天地之理。

    本该是潮起潮落，此时却违反了常理。

    一个失神的功夫，他所在的高山，已经被不曾退转的潮水淹没。

    荣山面色大变，心惊肉跳，仍是被卷入潮水之中，他手舞足蹈，竭力抗争。

    可眨眼就被水吞没，不知所措。

    如果有外人在此，就能看到，不论是荣山还是张灵玉，眼睛了都失去了焦距，仿佛被拉入一场深邃的梦境。

    而这个梦境。

    显然不是什么好梦。

    荣山手舞足蹈，倒也不是没有章法，分明就是狗刨式，张灵玉则是自由泳的姿势。

    可两人身边明明没有一滴水，在月光之下，两人无声的动作，显得即古怪又诡异。

    不知过去多久，荣山浑身陡然一震，清醒过来。

    数十年性命双修。

    又岂是一场幻梦。

    他眼中震动不已，却顾不得许多，看着还在挥动手臂，如同在大海中苦苦抗争的张灵玉，大手按住他的背心。

    出身同门，又情谊深厚，气息相通，很快就将张灵玉救了回来。

    张灵玉余惊未消，声音发颤：“九……九师兄……”

    浑身阵阵寒凉，不知何时，已经是大汗淋漓，湿透内衣。

    荣山的脸上，也是汗珠错落，简直无法相信，在龙虎山上，他作为天师亲传，竟然遭遇了这种危险。

    镇定心神，又猛然发现，自己的心境也似被潮水洗过一遍，越发的通明。

    连带着体内的真炁流转，都如意了许多。

    听上去只是一句话的改变，但实际上非常夸张！

    盖因身体的力量再怎么强大，也终究是需要这颗心来驾驭。

    此刻这一番洗练，最主要的收获，相当于提高了他的上限！

    如果说往日的荣山，全力出手能发挥出十成功力，那么现在，他能打破极限，发挥出十一成！

    更别说还有其他方便的变化了。

    要知道，到了荣山这个层次，想要获得精进，已不是一月两月的功夫，而是要以年为单位的光阴。

    更别说现在打破了上限，已经不是努力修行能够够到的层次，堪称一种机缘！

    这份好处不可谓不大，偏生来的莫名其妙。

    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瞥了眼惊悸之余又有一丝欢喜的师弟，看来张灵玉也和他一样，有所收获。

    张灵玉难掩面上喜意：“九师兄，我感觉自己的真炁流转的更快了诶！”

    荣山点了点头，命在身，性在心。

    性命双修有所成就的异人，心境天然就比其他的异人坚韧。

    而现在两人的遭遇，就像一个普通人，遭受了天大的困难而将之克服，自然会获得远胜平日的成长。(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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