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说下来，陆瑾冷静了七八分：“玲珑说得对。”

    陆玲珑趁热打铁：“太爷，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准备，免得出现什么波折。”

    陆瑾微微颔首，李慕玄年轻的时候无法无天，惹出来的仇家可不少。

    瞥了眼陆玲珑，此刻心情松爽许多，忍不住笑道：“就这么急着见怀丹？”

    心中老怀大慰。

    陆玲珑眼睛晚上翻，当然很想见怀丹哥哥，不过太爷明明都吐血了，还来调笑她。

    “现在已经这么晚了，表哥，我们不如明天早上起程。”

    陆琳还没说话。

    陆瑾连拍扶手：“现在就走！现在就走！”

    ……

    渔船已经来到夏国的海域范围，几人重新在甲板上汇合，少了个巴伦。

    他在登船不久，就被翡翠协会的船接走了。

    不分彼此的天海尽头，出现了一片大陆的轮廓，群山起伏，高楼林立。

    李慕玄抓着栏杆，痴痴凝望。

    他从青年时期就离开这片生养他的大地，在纳森岛上度过的年月，数倍于故土，更在岛上娶妻生子，落户安家。

    原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回来的可能，脑海中对于故土的记忆也变得十分模糊。

    此时此刻，当这一抹景色入眼，恍然发觉，一切历历在目。

    明明这片大地和他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天差地别，却像是在梦中见过无数次，恍如昨夜。

    “左门主、掌门、全性的各位……我……”

    鼻尖一阵阵发酸，已经是潸然泪下，涕泪纵横。

    张楚岚余光打量，听到他的呢喃，心中暗暗腹诽。

    现在看起来跟个风烛残年，可怜巴巴的老头似的。

    要不是丹哥将之暴力镇压，受到不可抗力的影响，这老头八成不会回夏国。

    李慕玄擦掉眼泪：“怀丹真人，陆瑾在港口等我吗？”

    张怀丹不置可否。

    李慕玄请求道：“老儿当年犯下的仇家可不少，我想开个收缘大会，不知真人能否准许？”

    张怀丹瞥了他一眼，李慕玄身上冒出十分熟悉的觉悟之色，似乎真的打定主意，要和过去的自己做个了断，和过去的仇人做个了断。

    “我是因为陆叔才会把你带回来，到了夏国，你的请求要看陆叔意思。”

    ……

    长梯放下，舱门打开，一直显得平静的陆瑾，目光如同恶鹰，死死盯着那扇打开的门户。

    陆琳和陆玲珑对视一眼，都有些担忧。

    太爷自从一开始的情绪失控，来的路上都十分镇定。

    然而两人全都能够感觉到，他内心中酝酿的风暴，时时刻刻都在高涨。

    一条人影出现在眼中，陆瑾的目光微微柔和。

    是怀丹。

    然而并没有保持多久。

    张怀丹身后的人显出身形。

    “李慕玄！”

    一道压抑的低喝从喉间发出，渔船上的哪都通员工，只觉一阵胆寒。

    一股狰狞近乎于狞恶的气息，从陆瑾神色散发开来，身后的陆玲珑和陆琳不禁后退数步，面色都微微苍白。

    原以为在陆家的时候，陆瑾的气息已经无比可怕，可和现在一比，又是小巫见大巫。

    陆玲珑目光明亮，轻声呼唤：“太爷，人不会跑。”

    陆瑾紧咬牙关，紧握双手，平钝的指甲刺进了掌心，他毫无反应，苦苦收敛这气势，收敛这内心之中，仿佛无穷无尽的恨火。

    张怀丹走下长梯，踏足夏国大地的一刹那，怀中的神树树心轻轻一震。

    他小吃一惊，不动声色，朝着目光明亮的陆玲珑点了点头，让到一边。

    李慕玄发出黯哑的声音：“陆瑾，好久不见。”

    听到这声音，这数十年来折磨内心的声音，看到那张脸，那数万个日夜恨不得撕碎的脸。

    陆瑾再也无法忍受：“你！怎！么！不！去！死！”

    体内的真炁犹如大河激荡，竟然响起若有若无的波涛之声！

    陆琳和陆玲珑又不受控制的后退数步，跟着下了长梯的张楚岚也打了个哆嗦。

    此时此刻，他眼中所见的不是陆瑾，而是一头雄狮，一头愤怒到极点，即将择人而噬的雄狮。

    李慕玄面无表情：“很可惜，让你失望了。”

    真炁暴动，那几乎化作本能的仇恨，冲散了陆瑾的意志！

    真炁运转十二重天，他全身白化，暴喝一声，声震四野：“死来！！”

    如同白驹过隙，快到不可思议。

    好似泰山压顶，空气都被割裂。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李慕玄闭上了眼睛，刹那之间，心中流转着许许多多面孔，又一一幻灭，脸上挂上一个解脱的笑容。

    答应来到夏国，他已经心存死志，倒是没想到陆瑾恨他到了如此地步，亟待将他挫骨扬灰。

    也罢，虽然快了一点，也没什么所谓。

    耳边却响起惊呼声。

    “怀丹哥哥！”

    “怀丹！”

    “丹哥！”

    强劲的狂风扑面，头发都被吹去了几根，听到声音：“陆叔，冷静点。”

    李慕玄睁开双眼，张怀丹身上泛着淡淡的金光，挡住了陆瑾那能将人轰成渣滓的一拳。

    张楚岚擦拭额头冷汗，刚才陆瑾那一拳，感觉连山都能打爆，这会儿两条腿还发抖呢，好在丹哥挡住了。

    陆琳和陆玲珑也是如释重负。

    陆玲珑捂着嘴巴的手慢慢放下，太爷如果伤了怀丹哥哥一根汗毛，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陆琳心中大石落地之余，目光又剧烈颤动起来，一眨不眨盯着两人拳掌交接之处。

    太爷全身白化，状若疯魔。

    怀丹金光闪闪，如神临世。

    那一层金色的衣裳，虽然出现了裂纹，但并没有破去。

    陆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倒吸一口凉气！

    陆瑾清醒三分：“怀丹，你，你要拦我！”

    张怀丹轻声道：“我说了，陆叔，冷静点！”

    声音虽轻，却有雷音响彻，陆瑾内心的恨意与杀意顿时消散大半，整个人都也清醒了大半，怔了怔：“抱歉，陆叔太激动了，我看到这张脸，就忍不住。”

    张怀丹微声道：“我理解。”

    陆瑾深吸口气，放下拳头，看着那布满裂纹的金光，心中又是一阵恍惚。

    方才他狂怒贯胸，魔性入脑，百年修为全都鼓动起来，发挥出了十二分的全力。

    一拳之威，堪称无物不破，能够将人生生打爆！

    结果怀丹就这么接下来了？

    他甚至连怀丹的金光都没有打碎？

    陆瑾越发恍惚了，一时之间，心中的恨意都似无根浮萍，可怜巴巴的飘荡着。

    其实他早就知道，以张怀丹的天资，超越他只是时间问题，超越张之维同样是时间问题。

    但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走得这么快，这么远。

    陆瑾心中五味杂陈，连李慕玄都没有心情关注：“你小子……”

    张怀丹莞尔一笑，手上布满裂纹的金光寸寸迸裂：“陆叔下手也忒重，差点没给我手打肿。”

    看着那破碎的金光，陆瑾心里略舒口气，到底是打碎了。

    又觉得十分荒谬，作为十佬之一，顶流异人，某一天居然会因为某人的护身法门破碎让感到安慰。

    “小怪物。”

    盯着李慕玄：“你还有脸回来！”

    被张怀丹无心这么一闹，恨火与杀意虽然没有全部消失，但已经能够控制。

    李慕玄一脸麻木。

    陆瑾冷笑连连，还待大肆侮辱。

    张怀丹使了个眼色，他倒不是担心李慕玄受辱，而是怕陆瑾说着说着，恨火杀意再冲上来，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张楚岚会意，连忙跳出来：“陆爷，消消气，消消气。”

    一把扶住陆瑾的手臂，拉他到一旁，小声道：“他在纳森岛上成了家，不过在丹哥带回他之前，他的女儿外孙女，全都死了。”

    陆瑾两眼圆睁，恨不能痛饮三杯，哈哈大笑：“死得好！死的好哇！这就是报应！报应！”

    李慕玄浑身发抖，失魂落魄，自言自语：“报应……报应……”

    笑声响彻八方，陆琳呆了一呆，太爷居然是这种人？

    李慕玄的女儿和外孙女又有什么罪过，竟然因为她们的死而感到莫大快意，这简直就是小人行径！

    转念一想，却又释然。

    这份仇恨实在太深了。

    整个三一门，不知道多少门人因李慕玄而死。

    如此血海深仇，不将对方满门尽诛，如能能够算是报仇！

    陆瑾红光满面，毫不掩饰的宣泄心中快意：“没错，李慕玄，这就是你的报应，哈哈！”

    笑着笑着，又流出泪水。

    其实他们的遭遇何其相似，三一门只剩他一个门人，李慕玄也只剩下孤家寡人。

    但他心中没有丝毫怜悯和同情，他只是为自己的恩师同门而流泪。

    张楚岚安慰道：“陆前辈，所以你看，他现在杀了他，他高兴还来不及，说实话，要不是丹哥，他早就自杀了。”

    陆瑾冷笑一声，厉声道：“李慕玄，就这么杀了你，也太便宜你了！我会召集当年所有因你而不幸的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在所有人的公证下，报三一门血仇！”

    ……

    当年李慕玄无法无天，还活着的仇家不是一个两个，赶来需要时间。

    在张怀丹的提议下，陆瑾同意了暂时让哪都通关押李慕玄。

    陆瑾感怀不已：“怀丹，多的我就不说了，陆叔很开心，这几十年来，从没有今天这么开心过。”

    陆瑾的声音，略有些哽咽，张怀丹微声道：“力所能及而已。”

    陆瑾整理好心中的心情，瞥了明眸微笑的陆玲珑一眼：“你和玲珑……”

    陆玲珑瞪了过来，陆瑾打了个哈哈：“是我多嘴。”

    陆瑾拍着张怀丹的肩膀，走向哪都通那边，在当年李慕玄的仇家到齐之前，他不会让李慕玄离开眼皮子底下！

    张怀丹见此，也有些无奈，望着陆瑾的背影，轻声道：“陆叔，有仇报仇，天经地义，不过报仇并不是人生的全部，多想想报完仇以后的事。”

    陆瑾的脚步顿了一顿，如果是之前有人跟他说这种话，哪怕是怀丹，他也不会在意，甚至于恼怒。

    什么报仇不是人生的全部，是想劝说他放下吗？

    这份仇恨如果没有一个交待，又如何能够交待？

    只怕死的时候，都是睁着眼睛死的！

    然而现在，怀丹将那个祸根带了回来，李慕玄也显然不可能再逃离夏国。

    报仇报仇，其实说到底，也无非是宰了李慕玄。

    那之后呢？

    所思及此，陆瑾略有些茫然，就算将李慕玄挫骨扬灰，他就能放下心中的仇恨了吗？

    报仇这两个字，支撑着他数十年的人生，他从未想过放弃，已经做好了追寻到死，并且死不瞑目的准备。

    如今仇人就在眼前，他心里开心的想要载歌载舞，又感到空空落落。

    ‘还有无根生！’

    陆瑾咬紧牙关！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无根生虽然杀了三一门最多的人，可根源只在于李慕玄。

    想起当年的一幕幕，陆瑾呼吸粗重起来，深吸一口气。

    不论如何，还有无根生！

    ……

    张怀丹皱了皱眉头，也不知道陆叔听进去没有，摇摇头，他也不期冀自己一句话能让陆叔看开。

    如果每个人都那么容易被改变，这世间早就充满了真善美。

    哪里还会有那么的多的龃龉丑陋。

    “我们也走吧。”

    张楚岚咂咂嘴：“丹哥，这次任务完成，我想和你一起回山看看师爷。”

    张怀丹一笑：“难为你还记得。”

    张楚岚尴尬：“我一直都记得好不好，就是太忙了。”

    一行人走出港口，陆琳侧眼望来：“怀丹，刚刚，你怎么？你竟然？”

    陆玲珑终于找到借口，毫不客气的将张楚岚挤开：“怀丹哥哥，你没伤着吧，太爷看到仇人，直接就失去理智，唉，他也真是的。”

    张楚岚龇牙咧嘴，也想到方才的一幕：“不愧是陆爷，异人界的顶流，如果是我这细胳膊细腿，都能叫人过来收尸了。”

    张怀丹唇角微扬：“没事。”

    陆玲珑抓住他的手，还有点怀疑，那可是太爷爷饱含愤怒的一击：“真没事？”

    张怀丹一乐：“你要不要摸摸？”

    陆玲珑俏脸泛红。

    张楚岚很是明智的没说话。

    陆琳看着笑意淡淡的张怀丹，心中百感交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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