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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众生忍,皇帝怒


春雷始鸣,万物复苏。

    蛰伏的蛇虫从泥土中惊醒,嫩芽顶开冻土,山溪挣脱冰壳。

    雨丝裹着桃李的香气垂落,打湿了樵夫肩头的柴担,田间老农直起腰,望着被雷光映亮的阡陌,皱纹里漾开笑意。

    而在这云层之中,隐约可见蛟龙身影。

    在这阡陌之地,郑均戴着斗笠,手持竹杖,漫步在这乡野间,宛如当年测量天地山河的漫游者徐霞客、郦道元。

    此地,曾经乃是大旱之地,常年无雨,降水量希少。

    自大汉一统天下之后,不仅有神农尊者播种世间,更有四海龙族行云布雨,不过十余载,此地的生态已然恢复,成了人人称赞的塞上江南。

    郑均此番,便是选择当年自己在奏折之上,看到的最为贫瘠之地,看看能否点燃‘众生忍’。

    但来到此地之后,郑均才警觉竟然已经变化了这么多。

    “在朕看来,联络神农尊者、压服四海龙族,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但却未曾想到,具体到各地郡县,竟是如此。”

    郑均不由长叹一声,感到岁月变迁。

    此地,乃是肃州武平郡康华县。

    这也不是郑均第一次经过此地了。

    上一次,郑均亲率精锐二十万北上,由此出塞北击西狄,一举斩首西狄单于,使得西狄归附。

    彼时此县,已被自称是‘燕皇帝’的慕容朗祸害的不成样子,人烟凋零,全县不足万人。

    如今再看,百年已过,如今的康华县人烟鼎沸,人口更愈三十万。

    百年时间,果真是恍若隔世。

    一念至此,郑均不由感到轻松了起来,接着便带有一定轻松愉悦的心态,在心中暗忖:“既如此,接下来就放松放松,游历一番朕治下疆域的好山好水吧。”

    虽然‘众生忍’法相带了一个忍字,但郑均可不会按照这法相的名字来进行判断。

    既然‘大道武书’只要自己脚踏实地,行走十万里,那就走上十万里。

    一路独行,甚是有趣。

    毕竟郑均过去多年,都是在闭关修行,几乎很少踏足大地,如今有了时间,自然对这鸟语花香的景象充满了好奇。

    只可惜,越靠近县城,这树木越少。

    对于百姓而言,柴火也是生活的必需品。

    因此,郑均虽然感觉有些可惜,但也觉得实属正常。

    毕竟人也是要生活的。

    郑均很快就经过了这县城,寻到了武平郡城所在之处,迈步进了去,日头正斜斜的挂在西边的城楼上。

    青石路板被雨水冲刷的发亮,两侧的茶肆酒楼悬挂的幡子在微风中簌簌作响。

    这主干道,倒是有几分繁华。

    不输光彩之地了。

    郑均满意点头,拐过一道晒着霉干菜的土墙,忽然听见一阵嬉笑打闹之声。

    入目所及,五六个年不过总角的小孩儿正追着一只藤编的球奔跑,补丁摞补丁的衣襟像是彩旗,沾了泥巴的赤脚也在雨水中踩踏出了水花。

    在这些孩子们的欢笑声里,郑均也注意到了墙根阴影处蜷缩着一个瞎眼老妪,她枯枝般的手指紧紧攥着一根磨光了的枣木杖,浑浊的眼白朝着声源方向微微转动。

    每当有孩子跑近街口,那根枣木杖便急急地叩击地面三下,张开沙哑的嗓音道:“伢崽,仔细马车!莫要踩那水坑!”

    郑均见此,当即拄着竹杖,朝着这老妪方向走来。

    而这竹杖点在石板上的清脆响声也自然引得老妪侧耳,注意到了来者。

    郑均靠近,也闻到了老妪袖口处浓浓的艾草味,正是穷人家驱虫的法子。

    “老人家,照看这些孩子辛苦。”

    郑均衣袖一闪,从袖口摸出了两锭银子,放在了老妪的陶碗里。

    金属相撞击的声音登时惊得原本玩闹的孩子们一阵静默,而老妪对此也大感意外,赶忙颤巍巍的拉着孩子们下跪,枯瘦的手紧紧地攥着衣角,声音沙哑,但却多了一份激动:“贵人公侯万代!大恩大德,老婆子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贵人……”

    郑均抬手虚扶,温声道:“老人家不必如此。”

    说罢,郑均目光扫过这些孩子,大的不过十二三岁,小的也才七八岁,个个面黄肌瘦,却都睁着黑亮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郑均。

    “这些孩子……”

    郑均顿了顿,双眸一扫,便就将他们的来历明白了个七七八八:“都是战殁战士的遗孤?”

    老妪闻言,眼眶登时一红,用脏的不成样子的袖子擦了擦眼角:“是啊……都是苦命的孩子,前些年岁,那北戎的可汗造反,西狄人也随之南下劫掠,我儿乃是肃州军都头,战殁了。”

    说到此处,老妪的声音哽咽,粗糙的手无意识的摸了摸身边一个小男孩的脑袋:“这孩子他爹,就是跟着我儿一起出塞的,还有这几个,他们父亲都是当年战殁的肃州兵……”

    郑均闻言,不由沉默了片刻后,忽然问道:“朝廷的抚恤呢?”

    听到郑均这么说,这老妪登时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惶恐不安的蜷缩在土墙的角落里:“你……你……”

    郑均见此,当即蹲下身子,对她说道:“老人家不用害怕,在下当年也在军旅之中任职,见了老人家与这些孩子,也是物伤其类。”

    见这老妪依然害怕,郑钧也不得不亮明一下自己的身份了。

    一念至此,郑均随意摸出一锭银子,只是一念而过,便将这银子篆刻成了一道精美的印章,送到了对方手中,张口道:“老人家放心,在下乃是云朔郡王同族之人,当朝大学士蔡茂,乃我家长辈是也!”

    云朔郡王,即郑均的天使投资人,至亲兄弟蔡勋。

    借用蔡家名头,也算是显赫了。

    毕竟若是真正公开自己的身份,没人会相信当朝皇帝会到此地。

    郑均这般介绍了一番自己,再加上出手显然如此阔绰,终于让这个老妪重新安静了下来。

    虽然如此,但这老妪依然畏惧,像是被烙铁烫过的老马,连听见鞭响都会肌肉抽搐。

    这般戒备,绝非寻常。

    郑均也明白了。

    这妇人定是被贵族欺辱过,甚至可能被那些本该护佑百姓的官差亲手推进过火坑。

    在她眼里,所有穿锦袍、佩官印的,都是会吃人的豺狼。

    郑均眸中暗芒一闪而逝,唇角却是带着温和的笑容,俯身扶住老妪颤抖的手臂,声音比三月的溪水还柔和:“人家以后不需要担心了,有我在,不会再有人敢欺负您与这些孩子。”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那老妪似乎也是信了郑均之言,眼角带泪,哭泣出声。

    而几个孩子一见老妪泣泪,立刻就上前抱住祖母,相拥而哭。

    郑均见此,便张口问道:“老人家可有什么冤屈或者委屈?不妨与我说说。”

    说到此处,郑均的眼眸不由冰冷至极。

    老妪闻言,浑身一颤,浑浊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老妪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郑均的衣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呜咽。

    那哭声起初还压抑着,渐渐便如决堤之水,混着十余年的血泪倾泻而出。

    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时而捶胸顿足,时而仰天悲号,那些积压已久的冤屈,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而郑均的表情,逐渐有些阴冷了起来。

    抚恤,自然是有的。

    不过在层层剥削之下,落到老妪与这些孩子家人手里的,不过几两银子而已。

    老妪的儿子曾是肃州军都头,战死之前立下了战功,经内阁审批,特许这位老妪之孙入肃州军事学堂进学。

    军事学堂,可不一般。

    郑均在进行‘德教众’法相偿还之时,在天下各州郡建立学堂,寻常学堂不值一提,而这军事学堂乃是重中之重,各州军事学堂优秀学员,可入神京金吾卫,寻常学员,亦可入军队入职。

    而这军事学堂,除却将门之后,也有大量平民入学。

    但这些平民,大部分都是战功子弟,在战事之中立下战功,便可让子孙后代入学。

    这也算是朝廷给予军队的福利。

    而这老妪的灾难,便来自于此地。

    这武平郡有一大户人家,看上了这名额,便买通了郡尉、五经博士以及文学掾,让自家孩子冒认了老妪的孙子身份,入学而去。

    同时也派人威胁老妪,不要乱说话,否则便杀了她孙子。

    之后,便有了好几次钓鱼执法,故意伪装成州里官吏来看寻老妪,老妪一开始没忍住说了实话,但却被一顿毒打,孙子的手指也被削掉了几根,从此之后老妪便对官府、对朝廷充满了不信任。

    直到郑均而来。

    这老妪,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

    她不能确认郑均的身份,但万一是真的呢?

    这才,将一切都又给郑均说了一遍。

    而郑均的脸上,却已经满脸寒霜。

    “肃州安抚使是干什么吃的,经略使又是干什么吃的?!”

    郑均脸色难看至极,面色阴沉。

    此地就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那全天下,又有多少起案件发生?

    若不是自己来此,又怎能知道这花团锦簇之下,有这等腌臜之事?

    只不过郑均如今正处于偿还‘众生忍’的关键时刻,并不能直接前往肃州。

    但也不妨碍他动手。

    只不过,正当郑均打算传唤之时,路边忽然走过来了四五个面色不善的捕役。

    为首之人,似乎打算喝骂郑均。

    而郑均目光冰冷,只是一抬手,这四五个捕役便直接被强大的威压压制的喘不过气来。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都是误会啊!”

    那捕头哭丧着脸,大声求饶。

    而郑均瞧了一眼这捕头,便立马看穿了一切,当即厉声呵斥道:“肃州安抚使田高义、经略使单熙速来见我!”

    他都懒得去传召这武平郡郡尉、五经博士和文学掾。

    级别太小。

    肃州安抚使、肃州经略使,才值得郑均传召。

    这两个官职,乃是大汉一统天下之后新增官职,前者乃是民事最高长官,后者则是军事最高长官。

    这两个官职,决定了一州的大小诸事。

    当然,主要是以安抚使为主。

    经略使除非有军队调度,不然不会参与一州政务。

    但现在,郑均要问问这经略使,自己治下的军队出现这样的事情,他知不知情?

    这经略使单熙,乃是单雄义第三子,亦是骁勇善战,如今担任一州经略使,也算是将门之后。

    而那捕头闻言,也是惊讶不已,当即张口道:“这位贵人,纵使您身份尊贵,但强龙不压地头蛇,此事乃我郡之事,有无数人的利益都纠缠在一起,便是安抚使、经略使大人亲临,也是无用,参与者何止千百人?”

    “法不责众,难不成安抚使大人、经略使大人敢把我郡官吏杀个干净?”

    捕头认为郑均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贵族公子,便准备给他讲一讲为人处世的大道理:“而且如今圣天子在位,海晏河清,天下生平,哪儿有什么冤假错案?贵人何必为了这老婆子、泥腿子得罪了郡守大人不是?我家大人,可是出身望族,其族兄乃辽王府长史!”

    说罢,这捕头甚至有些暗自得意。

    他料定了在这儿,这公子可不敢动自己!

    而郑均闻言,也懒得理会这捕头。

    他要留着这捕头,给田高义、单熙看看!

    而周围的百姓,也是越来越多了。

    ……

    千里之外的肃州城,肃州安抚使田高义正在府衙内批阅公文,忽然耳畔传来一声雷霆般的怒喝:“肃州安抚使田高义、经略使单熙速来见我!”

    这声音如同九天惊雷,震得田高义浑身一颤,手中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案上,墨汁溅了一身。

    他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陛……陛下的声音?!”

    田高义心脏狂跳,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自然是听得出郑均的声音,毕竟田高义在一百余年前,曾是郑均麾下龙武卫中的一员,也是有立过战功的,如今有通窍四境的修为,被封为安抚使,为皇帝牧民一方。

    田高义顾不得擦拭身上的墨迹,立刻冲出府衙,毫不犹豫,腾云而起。

    而与此同时,肃州经略使单熙正在校场检阅军队,忽然听到郑均的传音,顿时面色大变。

    他猛地抬头望向武平郡方向,眼中满是惊骇。

    “陛下亲临?!武平郡出事了?!”

    单熙不敢耽搁,立刻纵身一跃,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武平郡疾驰而去。

    田高义和单熙几乎是同时动身,两人在半空中相遇,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

    “田大人,陛下为何突然传召?”单熙声音发颤。

    “我也不知,但陛下语气震怒,恐怕……”田高义咽了咽口水,不敢再说下去。

    两人不敢再耽搁,全力催动法力,朝着武平郡飞驰。

    一路上,他们的心沉到了谷底,脑海中不断思索着可能触怒皇帝的原因。

    “难道是武平郡的军务出了问题?”单熙咬牙道。

    “不,陛下传召的是我们两人,恐怕是军政皆有纰漏!”田高义脸色铁青。

    两人越飞越快,心中愈发不安。

    他们知道,以郑均的性子,若非大事,绝不会亲自传召。

    不过更让他们感到惊骇的是,他们的遁速已经超过了通窍武者的限度,甚至比元丹武圣都要快了几分。

    他们知道,这是皇帝陛下的神通。

    皇帝,真的要见他们!

    终于,武平郡城遥遥在望。

    两人远远便感受到一股冰冷至极的威压笼罩全城,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田高义和单熙心中一凛,赶忙收敛气息,恭敬地落在城门前,步行入城。

    街道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百姓,那捕头和几个衙役跪伏在地,浑身颤抖。

    而不远处,一个穿着官袍的通窍初境武者,正一脸阴沉的朝着郑均走来。

    在街道中央,郑均负手而立,面色阴沉如水。

    田高义和单熙见此,当即快步上前,还不等行礼,便忽然听到那通窍初境的武者对着郑均怒喝道:“哪里来的小辈,本官乃大汉武平郡守韩定,还不速速行礼?!”

    听到这一句话,田高义和单熙登时眼前一黑。

    没有丝毫犹豫,田高义和单熙当即挤进了人群之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地面,颤声道:“臣田高义/单熙,叩见陛下,恭问陛下圣躬安!”(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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