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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第253章 帝王


第253章  帝王

    乾清宫交泰殿内,正午未执烛,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下的汉白玉石台基映射着阳光经飞檐投下的暗影,檐上走兽的灰影恰在玉石台上,如被光影的栅栏关住,无处脱逃。

    三交六椀菱花隔扇门窗轻歇开一条缝。

    边关的战报乃天朝头等急事,玉门关距京一千余里,八百里加急奔波需五日送抵京师,经钦奉上谕事件处送至御前。

    今战报突来,吴大监立时叫停廊庑问诊,将未问诊的诸位臣工安顿在四角皆放置流冰的东暖阁后,便火急火燎地一路过三门四殿面圣,喘气还急促着,但不敢叫胸腔起伏过大,只能憋着口气,均匀控制着气息,还得腾出眼来悄没声地观察永平帝——只见窗隙透出的光影下,一只修长苍白的手紧捏住沾满北疆风尘的一纸奏报,指节突出泛着青白,指头收紧。。

    他自小跟着永平帝长大,一早就知道圣人的喜怒,就像醉汉的酒量,均不上脸,唯一暴露喜怒的地方,是指甲。

    指甲充血泛红,就是情绪波动。

    此时的情绪波动,是大怒。

    他不能说话。

    他沉默地低头,等待永平帝身侧的御史台前治中书御史薛枭开口。

    “.鞑靼已十年未曾来犯。”薛枭缓缓起身来,压肘为永平帝徐衢衍斟茶:“鞑靼历年来犯,均在三至六月,天气炎热,察哈山化雪淌水,滋润草场,故粮草丰足,牛羊肥饶——这样的好季节,鞑靼部落才能腾出手来以卵击石。如今已近八月,一旦战事胶着,鞑靼将陷入进退两难、后继无力的局面。此时来犯的时机,很是巧妙。”

    永平帝指节一松,将战报递至薛枭眼前。

    薛枭一目十行。

    鞑靼攻犯宁武关忻州,葛格尔部落夜袭忻州齐城,边关城池只有军户,不曾有平民,故而齐城三百七十八户军户、近三千家眷死伤过半,余者被俘,城中粮草、马匹、牛羊、家禽、军户幼女家眷均被掳劫,不过两日葛格尔部落便退出城去——轻而易举地攻破,轻而易举地抢掠,轻而易举地退城.

    “宁武关毗邻山海关,属同一辖管,大山北峙,巨海南浸,高岭东环,石河西绕,燕山群脉为天然屏障,西有石河为自然壕堑”

    永平帝声音嘶哑,漠然抬眸:“鞑靼怎么可能不费吹灰之力地,仅仅一次就夜袭成功?”

    薛枭不言,浅棕色的茶汤在白釉瓷杯中摇曳。

    “城备军呢?宁武关内的城备军呢?”永平帝发问。

    “负隅顽抗,却无济于事,齐城副将五日前自刎谢罪,左右参将尚在城中主持善后。”薛枭答。

    “副将顶罪,主将脱身,金蝉脱壳,普通戏码.”徐衢衍面无表情,瘦削苍白的窄面上狭长秀气的眼睛在透光的缝隙中晦暗不明,他不要人肯定,他只需要回答,他接着问道:“近日,武定侯与靖安大长公主府,可有人员进出府邸?出入京师?”

    “并无。近一月来,不仅武定侯府、靖安大长公主府,包括袁文英、常家均未有异样。”薛枭摇头。

    早在靖安安排人手监视薛南府时,薛枭便有来有往地着令御史台在这两处府邸及京郊城墙,均插进钉子

    “那他们如何互通有无?”徐衢衍低声发问,数种猜测在脑海一闪而过:“令正可有提及‘青凤’是否有隐蔽的通信手段?”

    令正指的是薛枭妻室。

    薛枭再次摇头:“依托官道或飞鸽,官道易被截停,飞鸽至山海关未免太远。”

    薛枭一顿,终以疑问的语句,将事实捅破:“.圣人怀疑武定侯与鞑靼勾连?”

    “否则,未免太巧?”徐衢衍声音冷朽如深井中浸泡数年的枯木,眼神落在被光影栅栏困住的走兽,语声飘忽:“朕快要查透‘青凤’之际,十年未犯的鞑靼夜袭,攘内必先安外,对付鞑靼便只能托付北疆军,朕如何能一边器重崔家,一边清查于他?”

    徐衢衍抬头。

    永平帝年岁比薛枭略长三载,是一位极其清俊秀丽的帝王,又因素有咳疾,身体不够健壮,便为其添了几分平缓宽容的气质,如一头虽还未长出鬃毛但已巡完领地、胸中已有沟壑的年轻雄狮。

    “其书,他们在逼朕停手。”徐衢衍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轻轻飘落在沾满浮尘的窗台:“以一种叛国的方式,逼迫朕。”

    薛枭当即撩袍跪下,垂眸低头,却提起另一桩旧事:“.当年,杜州决堤案事发,曾在时任北疆军参将苏愉私宅之下掘出三万二千两赃银,常蔺已认罪,赃银由他埋下,但他拒不解释这么一大笔银子的来由。查来查去,也并未从江南官场的账面上查出这么大数额白银的走向。而这笔赃银,在杜州决堤案结案后,经由兵部转了几个弯,重新回到了北疆军的手中。”

    “也就是崔家手里。”

    “那么,臣求圣人赐教,这笔银子是谁给‘青凤’的呢?”

    徐衢衍侧首:“.鞑靼。”

    薛枭依旧低垂着头:“臣怀疑,早在那时,崔家就已经和鞑靼达成盟约。”

    年轻的帝王身形向后靠去,家常穿着玄色绵绸长衫,袖口与襟领处由被置得柔软的金丝绸线包着衣边——永平帝在寝宫中向来朴素,这是唯一一处算得上奢靡浪费的衣着,即便如此,若旁人粗粗看去,也不过只是一圈深黄色的普通衣边。

    “好呀。”

    “真是好呀。”

    “先帝依仗的武将,竟是通敌叛国、无义无忠、无德无行之辈。”

    听不出永平帝言语中有无喜怒。

    徐衢衍微微一顿,茶水早已从掌中的茶盅溢出,顺着掌心的脉络流到铺陈着金色缎料的紫檀木茶案上,氤氲一片水汽,将他的语调笼更是云山雾罩。

    “.所有人,都还在乾元殿廊庑吗?”永平帝开口问。

    吴大监忙躬身应是。

    “五军都督府、兵部、户部、内阁诸人放回衙上,以备战鞑靼。其余人,继续摸脉问诊,官员分批时间扩长,十日之内诊完即可。”永平帝沉声道:“京郊四所城墙严守进出,京畿冀诸地严查来往人士,务必做到凡出入京必上档。”

    永平帝要继续查。

    不对。

    如果要查,为什么要拖长时间?

    除非,永平帝在验证一件事

    薛枭抬头,徐衢衍身形向后微靠,面向薛枭:“若武定侯确与鞑靼勾结逼迫朕就范,那么,五日之内,边关必将再次发生一场夜袭。”

    “边关战事告紧,朕无奈退让。作为北疆军参将的崔白年,方可顺理成章返回驻营,以此金蝉脱壳,摆脱朕的清查。”

    是个好方法。

    甚至,可能从中找出京师与北疆军,甚至鞑靼联络的方式。

    唯有一点。

    薛枭再次垂眸:“鞑靼夜袭城池,或可致上百军户、数百家眷伤亡.”

    用几百条人命,去证实一个猜测,去创造抓住敌方破绽的机会

    薛枭抿唇:对此,他持存疑态度。

    俊秀的、年轻的、如雄狮一般的帝王缓缓抬起头来,徐衢衍素来平和的双眸微微眯起,簇发精明的、平静的、淡然的光亮。

    “其书。”

    帝王轻声唤道:“我们谈论的是黎民苍生,是九洲八荒,是君临天下,是统御疆领。”

    “如果可以,我愿意牺牲掉我的性命,换取皇权再次荣耀——”

    又怎会在乎区区数百家军户?

    薛枭与吴大监并肩走出交泰殿。

    薛枭平视前方,大步流星朝外走。

    吴大监跟得着紧,一面喘气调整呼吸,一面偷觑薛枭神色,气息一岔,钻进小肚子右侧的肠子里,动一动都觉得钻心——奈何这样狼狈,他也得开口哄一哄皇帝的左膀右臂:“.咱们水光姑娘可真厉害,刚才把沈令山大人怼得快要撅过去!”

    薛枭步履慢了下来:“荣禄大夫沈大人?水光怎会见到他?”

    “您别说!咱们水光姑奶奶运道是真好!进了六司,没去医药司,反而被安顿到了太医院,没去当时势头正旺的刘医正处,也没去资历颇深的孙医簿处,却蒙着眼选了名不见经传的林大夫!”

    吴大监唱念作打,“嘿哟”一声,手心砸手背:“这不就运气来了吗!宫闱清查,刘孙二人被迫致仕,林大夫一跃成太医院年岁最大的太医,六司图便利,便叫他掌事!咱们水光姑奶奶不就一下子翻身,成了医正身边的徒弟吗!?”

    薛枭记下,准备回府学舌,又从怀中掏了只牛皮纸袋出来,递到吴大监手头:“.宫里宫外原是不通的,只是家中内子实在放心不下,还劳烦吴大人将此物转交于贺女官。”

    吴大监忙将东西掩下,笑眯眯地满口应承,眼珠一转便说起刚刚殿中之事:“您若愿听从,便叫奴婢说句打嘴巴子的话可好?”

    “您说。”薛枭抬手请言。

    “您与圣人是少时便交心窝的挚友,谋的是天地玄黄的大事,这么些年了,您在暗处鼎力帮衬着,什么臭的苦的都担着,圣人怎会不知?如今好容易迈步雄关,眼看着那不上台面的精怪露了尾巴,恳切着您千万甭在此时此刻与圣人生了嫌.”

    薛枭右掌微微抬起,

    吴大监立时止了话头。

    君君臣臣,上下其位,相处之道,其道本乎近诡。

    “劳吴大人操心。”薛枭眼窝深邃,五官轮廓极其锋利,语声低沉:“我全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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