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姝本以为她是被关在什么地下室或是什么废弃的库房。

直到抬眼一看，天光刺眼。

坐在庭院里的男人五十上下，但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并非腐朽，而是地位催生出的渗人压迫。

男人身穿一身暗色中山装，明明跟她说话，目光却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他正在擦拭一个精致的紫檀壶，那轻微的“簌簌”声好似蛇在爬行，听的人毛骨悚然。

黎姝试探道，“您是，程煜的父亲？”

话音刚落，男人的眼皮掀起，刹那间，似有两道寒芒直直刺了过来。

黎姝呼吸一窒，仿佛浑身都被冻住了。

那种震慑跟程煜的桀骜张狂不同，那是骨子里透出的森然，生杀予夺只在他一念之间。

就在黎姝感觉无法呼吸的时候，程先生才落下了眼，他继续擦着壶身。

“你见过我。”

虽然庭院里只有他们两个，但直觉告诉她，今天她能不能走出去，全在这位的一念之间。

于是她换了一副谄媚嘴脸，“我这样的出身，哪里有机会见您这样的大人物，我是看您跟程煜……程少，有些像，所以才乱猜的。”

面对她刻意的讨好，程先生并没有过多的表情。

不管是奉承讨好，还是奇珍异宝，对他来说，都打动不了他分毫。

他放下手中的紫檀壶，壶身落在玉桌上的响动，叫黎姝心都跟着颤了颤。

“你跟了程煜四年，不短了。”

听到这位的话，黎姝有些惊讶。

她原以为他是不知道她跟程煜的事，所以才没有干涉，没想到他竟然一清二楚？

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我不是不开明的人，既然他想养着你，你又算安分，我也不想干涉，可是现在。”

他语调骤寒，周围的气氛瞬间结冰，“他为你浪费了前程。”

黎姝被他的字眼刺了心，本能反驳，“那是他欠我的。”

一声鼻子里的轻嗤。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可黎姝却感觉到了无比的轻视。

不只是他对她的蔑视，更是他们这样的人物对她这样蝼蚁的傲慢。

黎姝一生都在努力摆脱这种差距，此刻被那种态度刺激到，口不择言，“要不是程煜，我怎么会沦落到会所，他难道不欠我吗！”

“你敢这么随便绑我，不就是因为我是个无名小卒吗！要是我跟岳栀微一样，是什么高官的女儿，你敢动我吗，你们难道就不拜高踩低吗！”

“金鹊四芳，宋楚红。”

只几个字，黎姝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太师椅上的程先生扫了她一眼，嘴角那两条纹路向上弯折，不像是在笑，反而顶起更加森寒的纹路。

“你妈妈当年红极一时，我试过，的确不同凡响。”

黎姝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耻辱，羞愤，无言以对。

“如果你是我，你会让你，进我程家的门么？”

只言片语，裹挟着凌冽的寒风，将黎姝那点子为数不多的面子吹的七零八落。

她做了四年嫁给程煜的美梦，现在想想，何其可笑。

她不只是没有家世而已，她的出身注定了她这不堪的一生。

她说错了，她进不了程家的门，何止是程家不会让程煜娶妓女的女儿。

而是，程先生不会娶自己玩过的妓女的女儿！

果然是把控大半个京城的权贵，一句话，就让她溃不成军。

程先生斟了一壶茶，流水声恰似黎姝那不愿意落下的泪。

她红着眼看向座上的人，像是要证明什么，她倔强道，“但我没花程煜的钱，那四年，我没要过他的钱！”

“那你有没有住过他的房子？保姆做的饭好不好吃？出入的时候一呼百应的滋味怎么样？”

程先生捏起茶杯起身，“你不服气的权势，却让你享受的很，我说的没错吧。”

他的话撕开了所有黎姝虚假的清高。

之前的那种坚守，在别人看来何其幼稚可笑。

她彻底低垂下了头，就像是被挖去内脏下了锅的死鱼，再也扑腾不起来。

地上的影子越来越近，似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压在她的头上。

突然，她的脸被抬起来。

阳光刺眼，她睁不开眼，只能感觉到那种审视的目光。

这样的烈日最是考验美人，皮肤上的一点纹路，一点瑕疵，哪怕是多余的脂粉都会暴露无形。

网上的美女七成七，现实中的美女五成五，烈日下的美人，不超过一成。

而黎姝，显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哪怕是在这样的光线下，她的皮肤都看不清一点毛孔。

她在程煜家里懒得化妆，可唇上的颜色却比花朵更艳丽。

勾魂夺魄，不外如是。

程先生这样的地位，见过的女人如过江之鲫，饶是这样，他也不得不承认，黎姝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眼下她不过二十岁，还有些涩口，等她再长几岁，该是何等绝色。

黎姝适应了日光，她努力睁开眼睛。

程先生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能感觉到他的手指没有寻常上年纪人的老茧，透着微微的凉意，如蛇一样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样的颜色，难怪不只勾了程煜的魂，哪怕蒋天枭跟霍翊之也为你针锋相对。”

“像你这样的女人，到哪里都会引起风波。”

黎姝察觉到他话里的危险，她喉咙发紧，声音都变了调。

“你要是杀了我，程煜一定会发疯的！你是他老子，难道你想让他恨你一辈子吗！”

“一辈子？呵，你们这个年纪，是不知道一辈子有多长的。”

就在黎姝心慌之余，程先生放开了她。

“我可以留下你一条命，但是你必须要为我做一件事。不然，不管你嫁给谁，逃到哪，我都会找到你。”

黎姝的心脏似是被攥紧了，“什么事？”

“程煜如今背了处分，我要避嫌不便出手，但岳家可以。程煜性子倔，因为栀微的一点错事，便闹着要分手。栀微是我看中的儿媳，不只是因为家世，更因为她性子沉稳，懂谋略，知进退，刚好跟程煜互补。”

“黎姝，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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