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崇祯微服私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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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明军经过月旬鏖战,虽然明军伤亡惨重。
虽然明军长途跋涉,虽然明军后勤即将耗尽。
但仍旧不是闯军能够碰瓷的。
尤其是现在的明军。
那可是经历过京师破百万,飞狐岭大捷,承德围堵,喀喇沁血战的明军。
还是皇帝亲率,点册记功,有宣慰史在军中的超满饷明军!
就新败的闯军,他拿头打啊!?
哪怕是李自成的老营来,也只能是逃跑的份。
只可惜明军实在是没有后勤补给了。
稍微剩下的一点粮食,全在三千营处。
张世泽和郑成功正往辽东赶呢。
黄得功也只能尽量避免有部队能接近朱由检回师路线的百里之内。
剩下的他也管不了。
而朱由检也算是体验了一番封建皇朝皇帝的特权。
一路上虽无侍女花船,也没有什么风花雪月。
但剩下的四万多大军,依旧能将他伺候的舒舒服服。
没有战事压身,几乎是朱由检想走就走,想停就停。
追击多尔衮从张家口到喀喇沁用了三天,而回师却用了整整五天。
时间几乎延长一半。
这还是沿途没什么城池,没什么官员和各路勤王师来面见的情况。
进了张家口之后,速度便大降。
处于边界的城守官员只能派使者来问候,而在安全地带的各城官员可不会放过这个表忠心的机会。
一个个带着城内或多或少的勤王军,纷纷赶到朱由检身边。
美名其曰护驾。
朱由检自然是来者不拒,仅仅两天,便接收了超过二十股勤王师,人数足有一万五千人。
本来还想填补进黄得功麾下。
但这些人大多是之前朱由检在京师军改民的老行伍,打仗外行混饭内行,说白了就是老兵油子。
朱由检也只能从中选优,挑选出一批还能用的精壮,约摸有四千人,填补给黄得功,剩下的便打发去蓟州前线,给张世泽郑成功运后勤去。
大军继续往京师赶去。
这个时代的行军是极其枯燥的。
之前有战事紧逼,朱由检连休息时间都不够,自然没有这种感觉。
而现在人闲下来,这种空乏的感觉就占据了内心。
进入关内两天,大军终于抵达了除宣府之外的第一座大城。
保安州。
这个名字一开始朱由检还没听说过,然而保安州的古称他却是如雷贯耳。
正是涿鹿郡!
炎黄二帝与蚩尤再此大战,一举定下后世炎黄子孙的基本盘。
一直倍感枯燥的朱由检也升起了微服私访的兴趣。
乾隆七下江南,康熙微服私访,这俩一个为了装啤,一个为了撩妹,而朱由检的目的却是为了查看他分田的成果。
之前他就想到过,明亡有一部分雨就是因为阶级固化。
而这个时代,土地多寡就决定了各自的阶级。
有李自成提前替他砍掉地主阶级,他当然第一时间就是分田地。
现在正好查探查探结果如何。
此时正值傍晚,也到了扎营的时候。
朱由检打定心思之后,当即便抬手叫停大军。
“今天就到这吧,全军扎营,营防之事戚远你看着安排。”
“遵命!”就在朱由检侧后身的戚远当即抱拳。
而后将背后数杆小旗拿出,“今日轮值浙兵甲司、苏尼特部,联合巡营,喀喇沁部、五军营承恩千户所负责后勤,其余各部按指定位置扎营结寨!”
“酉时四刻起,戌时三刻终,不得延误!”
“凡有不听号令者、结阵乱营者、私自走脱者、拖延不动者、强占地利者、抢夺物资者、违反八纪者,卒犯斩其伍,伍犯斩其什,什犯斩其旗,各部宣慰司、巡营使、军纪官联合纠察,一应事物均由圣上决断!”
命令看起来很复杂,而且要求极高,甚至每个小部、千户所都有大营指定地点。
在这个时代的军中,恐怕光找地方都要用上一两个时辰。
事实上刚开始时也确实是花了两个时辰才堪堪开始扎营。
戚远甚至都有些觉得陛下要求有些太高了,不符合行军作战的实际。
可朱由检坚持要这么做。
他深知一个军队的纪律决定了他的基础战斗力,而想要让军队拥有纪律,就要从基础做起。
整队扎营只是最基础的做法,等回到京师设立常备军之后,朱由检还想将前世的什么军姿、列队、齐步正步乃至豆腐块被子全用上。
而现在的宣慰史、军法官就是三军纠察的雏形。
到时候两个人走路不并排,三个人不成列都要处罚。
他还有一个红色词条“近代步兵”没用呢。
只要常备军训练半年,加持上词条,再有这么严明的军纪,到时候在各地救救灾,跟民众站在一起。
就不信这个时代有什么东西能击败这种军队!
当然这也只是设想和计划,实际执行起来,光是一个匹配的军饷就足够拉垮现在明朝的财政,更不要说维持每日一操的伙食。
前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好在还是有效果的,最起码扎营这一块,经过数日的缩减。
现在戚远给出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各部都没有慌乱。
在夕阳的照耀下,一队队骑步兵丝毫不显混乱的穿梭在大地上。
旌旗号令响成一片,而士卒却能分辨出哪一面旗哪一个号是属于他们的。
这已经超出了朱由检的想象。
甚至超出了黄得功的想象。
这位从基层打拼出来的虎将,比谁都清楚想要让散漫惯的蒙古骑兵听懂号令还能执行的难度。
不禁佩服起做这一切的戚远。
策马来到朱由检身边,黄得功连连惊叹,“陛下,戚总兵真可谓是当世知兵之人,短短数日便让蒙古诸部变成了这般模样,末将实在是佩……”
话没说完,便被朱由检打断。
“行了行了虎山,就不要在朕这边捧戚远了,他又听不到。”
“你去换身衣服,带上二十个好手,随朕走一遭。”
黄得功被突如其来的命令整的一楞,“啊?哦,遵陛下命!”
“不过陛下,咱们要去干嘛啊?”
朱由检一边走到先扎起来的大帐内,一边招手叫来两名内侍给他更衣。
“没啥,朕有些乏了,去周围转转。”
“好……”黄得功呆呆的点点头,转身想往外走。
而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去周围走走!??”
“万万不可啊陛下!闯逆贼兵在侧,陛下千金之躯,万不可以身犯嫌!”
朱由检自顾自的脱甲胄。
“朕要做什么都万万不可,按照你们的想法,朕就该在宫中协理天下,仗让你们打,政让内阁批,那才是明君对吧。”
“朕也想,朕也这么做过,可朕越是这么做,天下却越来越糟。”
“朝堂腐化太久了,那已经不是朝堂了。”
“所以朕才落得御驾亲征,才征了虎山你,替朕挂帅,才起了倪元璐为元辅,替朕分忧!”
“仗现在算是暂时打完了,李自成不足为虑,朕现在要去看看政如何了,要去看看,朕月前分的田,现在有没有人敢动!”
这番话的敲打之意太过明显,黄得功听不懂就怪了。
归根结底,不就是要他黄得功做陛下的孤臣吗。
和倪元璐一样,一切都是皇帝给的,一切都要听皇帝的。
他们是皇帝的手和口,而不是绊脚石。
黄得功也准备这么做。
只是他有一事不解,“陛下,现在才刚五月末,距离秋收尚有三月之久,如何能看出田产之事?”
按照他的经验,只有等秋收的时候,才能看出田产有没有被侵占,因为这个时候很多侵占田产是不外露的。
农户照常耕作自己的田,但收成的时候,自己的田中长出的却不是自己的粮。
大部分的粮草都要还地主的贷款,少部分交税赋,余下的只够一家人的口粮,到来年播种继续借贷。
所以才说朱由检现在去看,查不出任何东西。
谁知朱由检却摇摇头,说了句摸不着头脑的话,“真等到秋收之时就晚了。”
而后便一言不发,黄得功也不能多问,只好下去找随行的好手。
朱由检说是找十个二十个就行。
可黄得功又如何真的只找这么点人。
这个时代,皇帝出行时侍卫低于一千都算是很节俭了。
正德帝很喜欢微服私访,平时甚至只带三五个近侍大臣就出门,然而实际上光是隐藏跟着的锦衣卫都没下过八千。
最多的一次是去江南,南北两个镇抚司出了三万多锦衣卫!
现在朱由检虽然没有这待遇,但黄得功还是抽调了五百精锐潜伏四周,又调戚家军的三百马队远远跟随。
而跟在朱由检身边的却只有二十人。
因为但凡多一个,就是他黄得功抗旨不遵。
趁着太阳未落山,朱由检一身绸缎劲衣,在黄得功和内侍的随行下,直奔四十里外的承义里而去。
轻骑简行,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地方。
黄得功牵着缰绳的手不自觉攥紧。
远处的土路尽头,十余名裹着破布的孩童正追逐着牛车奔跑。
五月底的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赤裸的脚底板在黄土路上扬起细细的烟尘。
“陛下,前方便是承义里。”向导官指着远处半塌的夯土围墙,“按洪武年间的规制,每百一十户编为一里,设里长掌赋税催征、丁口编审,自万历朝以来”
朱由检抬手止住向导的絮叨。
马蹄踏过龟裂的渠堰,田垄间弯腰耕作的农人纷纷直起身子。
黧黑的面庞上沾着泥点,粗布短褐被汗水浸出深色痕迹。
最南边的田里,三头瘦骨嶙峋的黄牛正拖着木犁蹒跚而行。
朱由检随意找了个老者便上前搭话。
“老丈,借问贵地今年麦苗可还青健?”
田埂上歇息的老农吓的猛地跳起来。
他脚边的竹篓里蜷着个光屁股的男童,正抓着半块黍饼往嘴里塞。
老人慌乱地将孩子往身后藏,浑浊的眼珠扫过朱由检的锦缎直裰,“贵人莫要取笑,小老儿这破落户”
“老丈莫慌。”朱由检翻身下马,靴底陷入松软的田埂,“我乃京中绸缎商人,此番北上贩货,见贵地阡陌齐整,倒比别处强上许多。”
老人松弛的眼角微微抽动。
他佝偻着背退到田沟旁,泥浆顺着开裂的草鞋渗进趾缝,“贵人有所不知,上月圣天子破了闯贼,把李阎王霸占的田都分给咱们了。”
他伸出五根枯枝般的手指,“五十亩!整整五十亩上田!”
就在老者伸手时,黄得功佩刀便在鞘中发出轻响,只要老者有怪异动作,立马就能出刀。
二十名乔装侍卫已悄然散开,三人守住路口,五人隐入柳树林,余下的呈扇形围住田垄。
朱由检恍若未觉,俯身捏起一撮麦苗根部的泥土,“这土色发灰,怕是肥力不足?”
“使不得!”老农突然暴起,就要拦住朱由检的手,“怎敢脏了贵人的手!”
话刚出口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四柄刚到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吓的他双腿一软,膝盖重重磕在田埂上,“小老儿该死”
朱由检挥手让黄得功收刀,复又伸手扶住老人颤抖的胳膊,掌心传来粗粝的老茧触感,“是某唐突了,敢问老丈贵姓?家中几口人耕作这五十亩?”
“得天爷爷的福,得了个贵姓张,排行第三。”
老人偷眼瞥着黄得功按在刀柄上的手,“家里七个儿郎,三个战死在宣府.”
他喉结滚动两下,突然又挺直佝偻的脊背,“剩下四个都随圣天子打鞑子去了!前日县衙送来官凭,说是斩首三级要授田了!”
柳树林里传来布谷鸟的啼叫,那是侍卫发出的安全信号。
朱由检蹲下身,看着男童啃得满脸饼渣,“耕牛是官中配发的?”
“哪能啊。”张老三扯着衣襟给孙子擦脸,“县里周举人借的,秋后缴一成半牛租。”
他布满沟壑的脸突然绽开笑容,缺了门牙的嘴漏着风,“不过粮种是官仓发的!红头文书贴在三皇庙前,说是圣天子亲口说的,借一斗还一斗!”
“那有没有人想来抢你们田啊?”
提到这话,老丈更自豪了,“这可是皇爷给俺们分的田,谁敢抢?”
“皇爷可是说了,专门给俺们这种丘八户做主的!”
夕阳将稻田染成金红色,分不清是老丈眼中迸发的光芒还是阳光。
朱由检望着远处正在扬鞭驱牛的农人,突然注意到他们脚踝都用草绳系着木牌。
张老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连忙解释,“那是田契牌,县太爷让系着防贼人偷换界石,圣天子赐的田,界石都是青石刻的龙纹呢!”
黄得功突然轻咳一声。
朱由检转头看见西南方腾起的烟尘,那是戚家军马队按例发出的联络信号。
代表回去的时候到了。
他起身掸去袍角泥星,“老丈可曾听说附近有闯逆残部?”
“早跑没影啦!”张老三激动起来,挥舞着豁口的锄头比划,“上月官军过境时,小老儿亲眼见着龙旗!那么高的云梯车,炮管子比水缸还粗!”
他孙子被吓得哇哇大哭,老人却浑然不觉,“圣天子站在金盔马上,宝剑这么一指,闯贼鞑子就吓破了胆!”
忽略掉老丈的炫耀,朱由检从袖中摸出块碎银塞进孩子手里。
黄得功立即牵马过来,二十名侍卫如同机括般瞬间归位。
当马蹄声消失在暮色中时,张老三还跪在田埂上喃喃自语。
晚风卷起他空荡荡的裤管,露出膝盖上溃烂的疮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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