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木卓尔面有愠怒之色，表面的儒雅被戳破，那剩下的就只有野蛮了。

    他拍案而起，怒视道：“宋先生，你最好搞清楚你们重庆政府的处境！二十万大军聚集在长沙，我们随时都会全面进攻，这次的谈判是我们给你们活下来的机会，而不是求着你们谈判！

    你这样的态度我在今晚就汇报派遣军司令总部，到时候长沙之战战败，你们的蒋总裁怪罪下来，我怕你担当不起！”

    “威胁我！”宋子良也拍案而起，“那你去打好了，找我干嘛？别说长沙你们打不下来，就算打下来，你把长沙屠了，关我屁事，老子又不是带兵的，屎盆子扣不到我的头上。

    妈的，什么玩意，还敢威胁我，王教授，我们走。”

    “屎盆子是扣不到你的头上，但是可以扣到你宋家的头上，我们派飞机往重庆城里投十万张宋家在长沙战役前，放弃谈判的宣传单，指责你们谈都不谈，放弃长沙，不知道你们的国民能不能理解你宋家的骨气。”

    铃木卓尔的话语让已经往外走的宋子文脚步一顿，傲气道：“你当宋家是吓大的，你敢投，老子就敢收，十万张纸，留着冬天烤火正好，有能耐别停，一天十万张，我看你的飞机有多少机油，娘希匹！走！”

    铃木卓尔被气的不轻，在他的观念里，那真是因为日本的战略宏大，才给中国人一点喘息的机会，居然还不要？

    不过最重要的是最后一句话，宋子良用宁波话骂出来的，铃木卓尔没听懂。

    于是皱眉问道，“他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高仲武和梅思平倒是听懂了，重庆政府的人对于这句最高领袖的最高指导耳熟能详。

    但是不敢翻译。

    顿了顿，嗯啊半天难以启齿。

    “铃木先生，别问了，没什么。”

    “说啊。”

    “这，这没什么。”

    顾砚声敢翻译，“就是说你妈被他操了。”

    铃木卓尔先是震惊的瞪大眼睛，然后愤怒的呀一声，把桌子都给掀了！

    桌上的餐具噼里啪啦摔了一地，顾砚声小步移动，躲远点。

    真是浪费，饭是别想吃了，还得赔钱，承受力这么差就别问嘛。

    散了场，顾砚声问了下门外的手下。

    “跟上去了？”

    “严队长带人去了。”

    “好。”

    安排了严冬青跟踪这俩人，别断线就行。

    “另外，找人发电报回去给76号的丁主任，查一下宋子文弟弟宋子良的资料，让他们也抄送一份给我的秘书马世奇。”

    “是。”

    “顾部长，你刚才怎么还给他翻译呢？这让他多没面子。”梅思平靠近浅笑，“本来就谈的不顺利，现在日本人还一肚子火，这事情不是闹僵了么？”

    “梅部长觉得谈的顺利要好一点？”顾砚声给他个淡笑。

    梅思平顿了顿，“那倒也不是，唉，你说这什么事，人又要找，谈判么又希望不顺利，我们这脑子都得分裂。”

    顾砚声和煦的笑，“梅部长，该找人找人，谈判是日本人的事，你也要劳逸结合，看看香港的风情，工作嘛，别累坏了。”

    “是滴，是滴”梅思平笑的开心，小声道：“顾部长，我在香港工作过，还是知道一些好玩的地方，英国女人跳舞，晚上有空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老梅，顾部长，可这事接下来怎么办？”高仲武插嘴道：“日本人一定还会让我们想办法找人，可这该找的人，能找的人，我们可都已经找过了。

    日本人现在肯定不满意，那我们接下来日子不好过。”

    “顾部长，你觉得呢？”梅思平扭头看过来。

    “急什么，该谈还得谈，现在是日本人想谈，别说被骂一句，就是他妈真被发生点什么，该谈也还得谈。

    现在铃木在气头上，估计待会就得给南京司令部发报撒气，但板垣的目标就是和谈，铃木的脾气不重要，等他发完报，板垣回电，看看他的反应再说。

    不能说没好处，被骂了起码脑子会清醒点，谈判不成就降低点预期，不是什么坏事，吃饭么？你们不吃我可吃饭去了。”

    “去去去，先吃饭去，吃完饭我们去逛逛，跑了这么多天，累死我了。”

    第二天，铃木就板着脸找了过来。

    “顾先生，梅先生，为了东亚的和平，和谈还要继续，你们得想办法，让宋子良务必坐下来好好和谈。”

    “请吃饭就有戏，请人坐下来谈判，没这道理啊。”梅思平忧心忡忡的说道：“铃木先生，真要是请他坐下来谈，哪怕请过来，他提一些要求，日本真的能答应么？”

    “所以，我需要你们出主意，让他配合我们的谈判，而不是在那耍少爷脾气。”

    铃木的目光一扫三人，“板垣参谋总长已经按照我的建议，往南京，长沙，投放宋家放弃长沙的宣传单，并且挥军攻击长沙，在局势上给宋子良和重庆以警告。

    你们也需要提供更好的办法，让宋子良尽快的回到谈判桌上，或者，你们就找到新的人选，替换宋子良。”

    这可真是愁死人了，高仲武和梅思平耷拉着脸，满面愁容，又找了几天，毫无进展。

    教授那边又去说了说，但人家明说了，宋子良不肯见面，找我也没用。

    于是两人就更愁了。

    一下子就是七天过去，眼看来香港半个月了，往重庆撒传单的飞机都飞了七天，就是纸都撒出去了七十万张，宋子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真就是像人家说的，爷不在乎，随便你搞。

    白天，起床洗漱用餐。

    “部长。”手下走了进来，带进来一份资料，“上海派人送过来的宋子良的资料，飞机送过来的。”

    “好，带送来的弟兄去休息，吃顿好的。”

    “是。”

    顾砚声拿起资料看了看，厚厚一叠。

    宋子良，宋子文的胞弟，四十岁，以前当过老南京政府的外交总务司长，中央银行董事，广东的财政厅厅长，现在是西南运输公司的董事长。

    西南运输公司是军运运输公司，以前广州还在重庆手里的时候，走其他国家到香港，到广州的路线，再运往武汉，再到中国各地。

    现在走缅甸线，也就是滇缅公路的运输线，香港采购物资，获取英美和华侨援助。

    宋家的子弟，位置确实好的不行，妥妥的财神爷岗位。

    接下来是人物事件记载，宋子良好女色，和不少女人有染，风流韵事记载一堆，76号的人中统军统都有，听到的风花雪月倒是不少，很多事情也只是听来的，没什么证据证明一定发生过。

    顾砚声快速的浏览下去，其中一件事情倒是有点意思。

    抗战前，宋子良在上海这个花花世界呆的时间不算少，民国二十三年，宋子良搞大了上海维也纳舞厅的一个舞女的肚子。

    宋子良当然不能让舞女生下他的孩子，让舞女打掉，但是舞女知道宋子良的身份，觉得这是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想嫁入豪门。

    宋子良处理不过来，觉得这女人太麻烦，就让杜月笙出面摆平这件事。

    杜月笙以急公好义，讲义气出名。

    有老蒋的关系在，不可能不帮忙，就例行问了问。

    “你按规矩办了么？”

    搞大别人肚子，这打胎养身体，总得花钱。

    宋子良回复，“讲了，给了双倍的遣散费。”

    杜月笙说，“那没什么说的了，既然你讲规矩，那我也按规矩办。”

    于是就把这女人种了荷花。

    也就是沉江。

    顾砚声看完76号的资料，看马世奇搜集到的情报。

    有意思的是，马世奇对这件事居然也说了。

    当时维也纳舞厅是上海的大舞厅，舞厅的经理叫唐嘉鹏。

    唐嘉鹏是顾竹宣的手下，而维也纳舞厅真正的老板就是江北大亨顾竹宣。

    当时这个舞女是舞厅的头牌，一个头牌就不清不楚失踪了，江北帮当然要找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件事是唐嘉鹏自己去办的，维也纳舞厅在法租界，于是找人的事，还找了法租界的巡捕和法租界幕后的青帮老板黄金荣。

    上海说大挺大，说不大，当时的黄金荣想查点什么东西出来还是轻而易举，这件事查出来了，舞厅的失踪是杜月笙做的。

    青帮三大亨，当时日本人也没来，那自然要互相给面子，人死了就死了，赔点钱给舞厅，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而且按照规矩来说，是这舞女先不讲规矩，睡觉就睡觉，想嫁入豪门这就是坏了规矩，传出去，以后老板谁还来玩？

    唐嘉鹏觉得这件事牵涉到了三大亨，道理也是这个道理，所以就想这么算了。

    但是顾竹宣不这么认为，哪怕这舞女坏了规矩，但这舞女是维也纳的人，说杀就杀了，都不用跟他打一声招呼的？这合适么？

    他江北帮不要面子的？

    于是就让唐嘉鹏去要个说法，要不然这经理也别干了，说他罩不住。

    唐嘉鹏不想去，说怎么能得罪三大亨呢？为了一个舞女值得么？

    这是脸的问题，顾竹宣这个江北大亨虽然名气没青帮三大亨大，但也是大亨，不能弱了江北帮的面子，让他必须去。

    但顾竹宣没想到的是，唐嘉鹏来上海打拼，自己把堂妹介绍给他当夫人，还把赚大钱的维也纳大舞厅经理的位置给了他。

    结果因为这事，这家伙居然叛去投了黄金荣！

    叛了就叛了，良禽择木而栖，有堂妹这层关系在，顾竹宣也不打算追究什么，就是对黄金荣收他的人很不满。

    一边说规矩，一边又破坏规矩，当老大的，脸都不要了。

    黄金荣不管这些，全上海都该他说了算，本来他和江北帮就是敌对的，上海的饭就这么多，江北帮多吃一口，他就少一口。

    而这个唐嘉鹏去跟了黄金荣以后，黄金荣为了打击江北帮，故意让他做了当时上海最好的游乐场荣记大世界的经理。

    就是告诉全世界，江北帮不行，人才都到我这里来了。

    但是他没想到唐嘉鹏真是个人才。

    游乐场里有马戏团，有剧院，有戏班，唐嘉鹏做了这个经理之后，就要挟里面的剧场老板，介绍各自班子里的女演员给他睡，要不然就不让他们办了。

    几个月时间，闹得怨声载道。

    这一番子事情搞下来，就让本来就被空降搞得不满的副经理捅到黄金荣那里。

    于是黄金荣就想着把他给弄走，把经理给这个副经理做。

    然后副经理就死了，被当街枪杀。

    黄金荣就心里发毛了。

    为什么马世奇这么清楚呢，因为顾竹宣亲自登门，告诉黄金荣，杀副经理的人，就是唐嘉鹏的得力干将，跟唐嘉鹏一起从江北帮叛出去的人，顾竹宣亲自去问过唐嘉鹏的手下，已经承认了。

    而顾竹宣还说了一件事，黄金荣你的儿子不是刚死么，唐嘉鹏还看上你儿媳妇了，等着上了床叫你一声爹呢。

    你当年要的人，现在对你可亲的很呢。

    黄金荣彻底毛了。

    这要是他死了，就这种有叛变基因的白眼狼，下手还这么狠，不得把他儿媳睡了，把他家产霸了？回头还可能把他全家都给剁了丢黄浦江喂鱼？

    一想到这个阎王爷都不敢留他到三更。

    找机会就把唐嘉鹏当街杀了。

    唐嘉鹏是死了，按道理事情了了，但是租界巡捕房感兴趣了。

    租界背后的外国董事，其实也一直想收拾青帮的人，把他们赶出去，把利益拿回来。

    简单调查之后，发现这事情牵着黄金荣这个大人物，只要找到证据把黄金荣抓起来，这租界的利益不就拿回来了么？

    然后一番调查之下，抓到了凶手，巡捕房想把这案子办成铁案，覆灭黄金荣。

    结果就是黄金荣在租界手眼通天，就在鬼佬的眼皮子底下，让凶手改了口供。

    指认买凶者，乃是顾竹宣。

    理由就是顾竹宣对唐嘉鹏叛出江北帮的事耿耿于怀，自己把堂妹嫁给他，他还在外面使劲搞女人，于是下手买凶杀了唐嘉鹏，清理门户。

    鬼佬也没办法了，案子都办到这个地步，人证物证齐全，还有动机，被迫当了黄金荣的打手，抓了顾竹宣。

    事情当然是没事，但是顾竹宣被调查关押这些时间，黄金荣一不做二不休，使劲打压江北帮，反正两人梁子已经结下了，迟早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后来经过各方努力，比如家里人疏通，比如顾祝同这个同族的兄弟帮忙说话，顾竹宣被关了一年多，证据不足被放了出来，势力死了一半。

    然后日本人就来了。

    日本人来的时候，青帮也得支援抗战，这没的说的，国仇在前，什么私人仇怨都得放放。

    等日本人打下了上海，招揽青帮三大亨的时候。

    黄金荣反手顾竹宣通军统，又把顾竹宣送了进去，这次就是送给了日本人。

    理由就是顾祝同是顾竹宣的亲族，当年顾竹宣被放出来，顾祝同是出过力的，现在抗战，也帮军统出力。

    前者是事实，后者没证据，但日本人不管这些，抓就抓了，于是顾竹宣就出现在了顾砚声的大牢里，等着顾砚声解救。

    啧，顾砚声没想到，整件事居然能是这个样子。

    难怪顾竹宣恨的黄金荣咬牙切齿，这其中居然有这么多的事，而死的这几个人，两家帮派仇杀，血战上海滩，症结居然在当年的一个舞女。

    而关键人物，就是风花雪月的宋家子弟，宋子良。

    顾砚声放下文件，还是要想办法说服这个宋子良，把谈判的事情推进下去，谈判必须要开始，有了一个过程，然后再谈判失败，要不然日本人不死心。

    不过得等时间节点到了，才能他出面解决问题。

    顾砚声拿起今天的报纸，眼睛一亮。

    大公报上寻人启事，“王海风找妹妹王如烟”

    总算来了，这时间节点就差不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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