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有三而居天，魄有七而循地。

    天地之气不和，则人乱；阴阳既合，方能全。

    ——《子不语·魂魄记》

    戏园外的雾终于散了。

    残火摇曳，几盏灯笼早已燃成了灰，只剩一点点红光，映在石阶上。风吹过，火星飘起，仿佛满地萤火。

    司命坐在破旧的鼓边，擦去手上的灰尘，把从法坛中掉落的卡一张张摊开。

    罗兰在不远处收拾装备，塞莉安靠在石柱上晃着腿。

    “安静的夜真不多见。”罗兰叹了口气，靠着墙滑坐下。

    司命不抬头，淡淡地回：“死得太多，就会静。”

    “真会扫兴。”塞莉安伸了个懒腰，笑得没心没肺，“咱这一路不就干这个的吗？”

    “确实。”司命翻开卡册，手指在几张卡上轻轻敲了敲。火光映着金属边框，闪出微光。

    他先亮出三张新卡。

    【低阶生命系秘诡卡】

    《刀马旦·血绸连环》

    卡面描绘女鬼舞刀的身影。发动后可召唤刀影虚魂，在周围制造旋风状的流血范围。

    “她的舞，总在谢幕时开刀。”

    塞莉安吹了个口哨：“这张不错，舞得漂亮还杀人。”

    司命翻到下一张。

    【低阶生命系秘诡卡】

    《武生·破阵枪》

    短时间强化近战冲刺，召唤鬼影冲锋一线敌人。

    “他死后仍在练枪，为那场永远演不完的戏。”

    “我记得那枪影，”罗兰低声道，“刚才差点被刺穿头。”

    司命的手停了一下，淡淡回应：“现在是我们的了。”

    第三张卡翻出，是张丑角的脸谱。

    【低阶生命系秘诡卡】

    《丑太师·戏笑面》

    使用时制造幻象，嘲讽敌人攻击自身幻影。

    “笑中有泪，泪中有怨。”

    塞莉安看着那张脸谱忍不住笑：“这张适合你，主人。嘲讽敌人这一块，你最专业。”

    司命没有答话，只是继续拿出两张更厚的卡，边框闪着柔光。

    【命运系中阶秘诡卡】

    《戏园祖师·华光菩萨》

    可在限定范围内召唤守护光环，镇压阴秽、延缓负面效果。

    “一盏香火，照亮生死两界的戏台。”

    罗兰看着那金光，眼神闪过一丝敬意：“这张是命运系？居然能延缓诅咒。”

    “还有一张。”司命又翻开另一页。

    【命运系中阶秘诡卡】

    《生死离别·霸王别姬》

    启动后可短时间共享生命值与伤害，形成‘共死同生’状态。

    “此生不悔同生死，此曲一唱入黄泉。”

    火光照在卡面上，那一幕相拥的光影仿佛仍在燃烧。

    塞莉安托着下巴，眼神闪烁：“挺浪漫的嘛。死都要一起。”

    司命挑了挑眉：“你这理解……倒也没错。”

    罗兰一笑：“你不觉得像她俩吗？那一瞬间是真情。”

    塞莉安眨眼，笑得没心没肺：“那也得我先选死的顺序。”

    众人都笑了。笑声在破败的戏园前显得有些空。

    司命低头，将最后一张世界系卡轻轻放在膝上。

    【世界系中阶秘诡卡】

    《净鬼除秽·法坛赐福》

    激活后生成净化领域，持续十分钟；范围内低阶怨灵自动溃散，净化污染层。

    “法坛既立，群魔自散。”

    这张卡通体雪白，边缘刻着细密符文。

    司命指尖轻轻摩挲边缘，低声道：“世界系的规则卡，每次净化就掉一张。”

    “法坛副本……”罗兰若有所思，“原来副本本身，就是在教人净化。”

    司命点头：“这类卡不为杀，而为‘净’。世界在用规则教玩家怎么维持它的秩序。”

    塞莉安倚在柱边，伸了个懒腰，翅尖在夜风中微微张开。

    “听起来好无聊。打打杀杀多直接。”

    “你只适合拆，不适合修。”司命冷冷地说。

    “那你修啊。”她眨眼笑，“我拆完，你修，我们配合默契。”

    罗兰忍不住摇头。

    这一夜的气氛，比过去几场战斗都要轻松。

    风从山谷里吹过，火焰在他们之间来回跳动。

    司命把卡一张张归入册中，合上盖扣。

    “今天收获不少。小鬼们的戏，唱得比人像样。”

    罗兰点头：“至少现在，我们能喘口气。”

    “别放松太久。”司命抬头，神情恢复了他一贯的冷静，“副本不会给我们真正的休息时间。”

    “那也要趁喘气的时候，看看星星吧。”塞莉安仰头，嘴角噙着笑。

    夜空被薄云遮住，星光稀薄，却仍有几颗亮着。

    她伸手，似乎想抓住那颗最亮的。

    司命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把最后一张卡压在卡册的最底页。

    火焰轻轻一跳，反射出那一行小字：

    “净者，破秽。”

    石阶下，风拂过，烧尽的戏园彻底沉入夜色。

    他们的影子在火光中拉长，

    而下一场谜题，

    已经在暗处悄悄开启。

    火堆燃烧得噼啪作响，余烬在夜色里一跳一跳，映亮一张被火焰烤得发黄的纸。

    那是罗兰的手绘地图。

    纸上满是折痕和污迹，红笔的线条横七竖八，却勾出了整个“望川镇”的轮廓。

    他一边在地图上擦灰，一边慢条斯理地标注着。

    “目前确认的法坛点有三个。”

    他指着地图中央的红圈，语气带着一点疲惫，“祠堂、蜗壳巷、戏园。小法坛清了两个，刚刚净化的戏园属于中阶，除秽法坛。”

    塞莉安咬着一根草，眼神在地图上来回：“所以我们干掉的那个戏园怪，就等于净化了一个法坛点？”

    “没错。”罗兰在旁边补了一句，“而且这地方的结构很固定——外围小法坛，中层中阶法坛，最后再通向更深处。”

    司命靠在石阶边，盯着地图，手指在上面轻轻敲着。

    “按副本构造，这应该是七魄里的第六——‘除秽魄’。”

    “七魄？”罗兰抬头，眉梢一挑。

    司命微微一笑，懒懒地问：“听过‘三魂七魄’吗？”

    “没。”罗兰耸肩，“我对你们东方信仰体系不太熟。”

    塞莉安眨着眼，歪着头：“我也不懂。不过听起来像那种会在坟头画圈圈的仪式。”

    司命轻叹了口气。

    他伸手在空气中比划，像是画出一座无形的法坛，声音低缓、平静。

    “人死后，魂归天，魄归地。

    三魂为‘胎光、爽灵、幽精’，属阳；

    七魄为‘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属阴。

    魂主生，魄主形。

    若七魄不净，阴秽弥漫，人鬼皆乱。

    所以，道家设法坛以净魄镇魂，

    一坛净一魄，七坛合则魄全。”

    火光照在他脸上，阴影一明一暗，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

    罗兰听得有点出神：“那就是说，这个副本的每个法坛，代表净化一个‘魄’？”

    司命点头：“差不多。副本的整体机制，就是要让玩家‘净魄’——或者说，净化这座镇子的阴秽。”

    塞莉安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笑：“那也太麻烦了吧？一个个净，还得打怪、做仪式，跟干家务似的。”

    司命不理她的玩笑，只继续分析。

    “看这里。”他伸手在地图上划出七个大致方向，圈出几个模糊的点。

    “按照道家法坛的方位布局，魄坛一般依地气走。我们目前净化的除秽魄在西南；

    如果我没算错，剩下的六魄应该分别位于镇北墓道、东边河湾、南山古井、城中心衙门、旧学堂和镇东码头。”

    罗兰皱眉：“那就得穿过整个镇子？”

    “是。”司命合上笔记本，淡淡道，“而在七魄之后，还会有三魂法坛，那是更高阶的结界节点。”

    塞莉安眨眼：“听起来像终极副本的前置关卡。”

    “没错。”罗兰接过话头，点点头，“三魂七魄，这个副本是完整仪式的还原。我们现在只是刚刚开场。”

    火光一晃，司命抬起头，神情略有深思。

    “饕餮的封印，应该就在三魂法坛的核心。想拿到至高卡，必须走完这整个仪式。”

    罗兰把地图叠好，苦笑着靠在石墙上：“那得走好久。”

    “也许。”司命淡淡一笑，“但总比被副本杀死强。”

    塞莉安翻了个白眼：“我倒宁愿多打一场怪。”

    司命瞥了她一眼，嘴角轻挑：“你啊，就只会用血和蛮力解决问题。”

    她做了个鬼脸：“那你用脑子，我们打架。合作愉快。”

    司命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火堆在这句玩笑声里轻轻炸裂。

    火星溅到地图角上，被罗兰迅速掐灭。

    他长舒一口气：“不管怎样，我们暂时有个方向了。”

    “嗯。”司命合上卡册，起身拍掉身上的灰。

    “先把谜题挑开，再说吧。”

    他抬头望向远方的山道，那里已经有淡淡的雾重新聚拢。

    火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映出一丝冷静的光。

    “七魄未净，魂不安。

    所以我们得继续走。”

    塞莉安伸了个懒腰，笑着打趣：“那走吧，命运先生。前面可能还有戏呢。”

    天色渐亮。

    黎明的第一缕光从山脊后探出，染白了雾。山道边的草被露水压弯，空气中带着血与潮湿泥土的味道。

    几人围在一堆火边歇息。夜风微凉，火堆发出低低的噼啪声。

    罗兰正摊着地图，标记路线。司命一边检查卡册，一边把几张刚清理出来的低阶卡重新整理好，分门别类放入背包。

    塞莉安则安静得出奇。

    她靠在一块石头上，双膝抱着，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火焰。那双平日总带着调笑的红瞳此刻却显得空茫。

    司命在旁边说着接下来的安排。

    他们要沿着西北方向前往下一个区域。

    地图上显示，那片区域有可能隐藏着下一座魄坛。

    可塞莉安没听进去。

    她的脑海忽然像被某种力量轻轻拽开。

    一幕幕陌生的画面灌进来。

    雪白的房间。

    窗外是一片蔚蓝的海。

    阳光太亮，照在玻璃上反出刺眼的光斑。

    房间中央，一位红发少女坐在轮椅上。她很瘦，皮肤几乎透明。

    她的指尖连着呼吸机，管线在空气中发出轻微的气流声。

    女孩抬起头，脸上有种温柔的笑。

    “想去外面看看……那座城堡外的世界。”

    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像梦，又像是被遗忘的记忆。

    塞莉安的呼吸猛然一滞。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胸口发紧，心脏像被什么抓住。

    下一秒，画面碎裂。

    只剩火光的跳动。

    她的手已经死死掐着膝盖，指节发白。

    “我……”她喃喃，声音颤抖。

    “我不是她……我不可能是她……”

    火光映在她的瞳孔里，红得像要滴血。

    司命察觉了她的异常。

    他偏过头，眉心微皱：“怎么了？”

    塞莉安一震，像被惊醒。她抬头，勉强挤出一个笑。

    “没事。可能太累了，幻觉。”

    司命看着她，没有立刻说话。

    她却迅速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语气重新变得活泼：“既然知道题目，我们快点出发吧！我可等不及下一个法坛了。”

    罗兰抬头，笑着摇头：“你倒是兴致还挺高。”

    塞莉安摊手，笑得明媚：“当然。我可是血族王女，哪能被区区副本吓到？”

    火光照着她的笑容，看上去与往常无异。

    可司命的目光依旧停在她脸上，若有所思。

    他没追问，只是慢慢起身，收好地图。

    背包扣好，卡册入怀，一切回归平静。

    “走吧。”他的声音平稳，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我们去找下一个‘魄’。”

    罗兰折好地图，提起武器。

    火堆被司命用靴底一碾，火星化作飞红，散在风里。

    他们的影子在晨光下被拉长，

    踏过还带着露水的山道。

    风从谷间吹过，带走了夜的余味，也带走了戏园最后的烟气。

    那片废墟彻底安静，

    只剩灰烬在阳光下闪烁，

    像是昨夜的梦仍在微微发烫。

    前路漫长。

    新的法坛，还在雾的那一边。

    而塞莉安，走在队伍最后，

    她的手指轻轻摸着胸口，

    心脏的跳动微微有些乱。

    “……那不是我。”她低声喃喃，

    “我不是她。”

    风卷起她的头发，带走了这句话。

    魂逐魄行，魄净则魂安。

    若一念未净，则万象皆乱。

    ——《子不语·净魄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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