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不该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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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婷打开饭盒,奶白的浓汤里沉着几块带肉的大骨头,筋肉分明,看起来很有食欲。
她舀起一勺,小心地吹了吹,温热的汤气氤氲了她的眉眼。
“我自己来。”管尧的声音干涩沙哑,突兀地响起。他费力地侧过身,伸出没受伤的右手。
吴婷动作顿住,汤勺停在半空,离他的唇只有寸许距离。
她沉默了两秒,将勺柄放进他手里。
管尧用右手笨拙地舀起汤,手微微颤抖,一口一口,缓慢而专注地喝着。
她看着他喝完,准备接过勺子,他的动作慢了半拍,吴婷的手恰好覆上他握勺的手背。
两人同时一惊,管尧下意识地想抽手,吴婷也本能地要缩回。
动作太急,太猛。
管尧抽手的动作带动上半身,左臂的石膏不小心撞到吴婷伸过来的小臂,两人被这力道带得身体向前一倾——
“唔!”
温热的、带着骨头汤浓郁气息的柔软触感,结结实实地压在吴婷干燥的唇上。
吴婷的眼睛瞬间瞪大,瞳孔里映出管尧近在咫尺、写满惊愕和慌乱的脸。
她像被针扎般,直起身子手忙脚乱地向后弹开,脸颊爆红,一路蔓延到耳根脖颈。
管尧同样迅速地向后仰头,重重撞在枕头上,牵扯到伤处,闷哼一声,眉头痛苦地拧紧。
“我……”吴婷慌乱地低头收拾好饭盒,“我先出去吃饭了,晚上……晚上来守夜。”
守夜?
管尧立即拒绝,“我一个大老爷们,断几根骨头烧掉层皮,要你守什么夜?你回去好好歇着!”
他的反应很激烈,吴婷把涌到嘴边的反驳咽了回去:“我没事,不累。”
“我说不用就不用!”
这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吼完他就后悔了。
他,不该凶她。
病房里死寂一片,连窗外梧桐树的叶子似乎都停止了晃动。
吴婷脸色白了白,径直走向门口。
走廊尽头另一边的隔离病房门外,门上小小的玻璃窗积着灰,吴婷踮起脚,望进去,玉河妈躺在里面,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蜡黄的脸深陷在枕头里,像一具蒙着人皮的骷髅,只有胸口的微弱起伏证明她还吊着一口气。
吴婷静静看了会儿,挺直背,朝医院食堂走去。
食堂在另一栋楼后面,需要穿过一条两边堆放着杂物和煤堆的狭窄通道。
她走得很快,脑子里乱糟糟的,管尧的脸、玉河妈枯槁的面容、还有唇上那转瞬即逝却挥之不去的温热触感……
前方通道口传来“咚”的声音。
只见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蜷缩在通道入口处,一只手死死抠着胸口,另一只手痉挛般地抓着地面,脸色呈现出可怕的青紫色,他张大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吴婷上辈子在村里见过这种状况。
她冲过去,男人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痛苦地翻滚,手指深深陷进胸口的衣服里。
“快来人啊!有人不行了!”吴婷朝通道两头大喊,稀稀拉拉有几个病人家属被惊动,围拢过来,但都束手无策,脸上带着惊惶和犹豫。
男人抽搐得更厉害了,眼球开始上翻,气息微弱下去。
吴婷想起上辈子在村里见到的那个大夫的处理方式,她一把扯开男人工装上衣的扣子。
“你干啥?”旁边一妇女惊叫起来,“男女授受不亲啊!”
吴婷充耳不闻,咬紧牙关,回忆着步骤,双手叠放在男人胸骨中下段,用尽全身力气向下按压。
“一、二、三、四……”她大声数着。
男人的身体随着按压微微起伏。
就在她手臂快要脱力,心一点点沉下去时——
“呃……”身下的男人发出微弱的抽气声,紧接着是剧烈的呛咳,他睁开眼,青紫的脸色开始慢慢褪去。
“活了!真活了!”围观的人群爆发出惊叹。
“这大姐神了!”
吴婷浑身脱力,一屁股坐在地上。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匆匆跑来。
“怎么回事?让开让开!”医生迅速检查男人的状况。
吴婷扶着旁边的煤堆想站起来,腿却软得厉害。
混乱中,她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一只粗糙冰凉的手抓住。
她一惊,低头看去,是她救的男人。
医生掰开男人的手,把男人抬上担架,“同志,松手,你需要治疗!”
回到病房,天已黑透,管尧正咬着牙,试图从趴卧的姿势翻成平躺,刚一动,吴婷上前按住他的肩。
两人离得太近,近到能看清对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都不由自主的想起先前的那个吻。
“护士说了,要你别动。”
听到吴婷的话,管尧身体一僵,所有力气瞬间被抽空。他放弃挣扎,顺从地趴回去。
管尧轻轻道歉:“对,对不起,我不该吼你。”
吴婷笑了笑,又坐在方凳上,拿起《故事会》,翻到折角的一页,低声念起来。
平缓的声音在寂静中流淌,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管尧闭着眼听,故事的内容模糊不清,只有那低柔的嗓音,轻轻抚平他心头的焦躁。
后半夜,连日的奔波终于将吴婷最后一丝力气榨干,书从她手中滑落,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头微微歪着,迷糊的睡了过去。
管尧听着她均匀绵长的呼吸,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一连五天,他住院五天,她就这样守了五天。
白天奔波,晚上蜷在凳子上。
他赶不走她,也劝不动她。
管尧出院那天,天气阴沉得厉害。
五辆军绿色212吉普车粗暴地开进医院,一群穿着军便装的人拥簇着管尧,把他塞进中间一辆车的后座,管尧上车前似乎想回头看一眼,但被旁边的人轻轻一推,车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车队迅速驶离,消失在医院锈迹斑斑的铁门外。
吴婷站在阴影里,搓了搓有些发麻的手,指尖冰凉。
生活没有暂停键,工地的午饭点儿快到了。
工地上,吴婷弯腰收拾着饭盒。
“嘎吱——”
刺耳的刹车声擦着她脚后跟响起,一辆幸福250摩托车刹停。
许戎一条长腿支着地,摘下太阳镜,眼睛直直戳在吴婷脸上。
今天只有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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