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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 西岸


1637年  12月18日,北风裹挟着冰碴子撞在青灰色的砖墙上,屋檐下的冰凌垂得老长,在暮色里泛着冷冽的光。

    屋内的火塘却烧得正旺,松木噼啪作响,映得十几张面孔忽明忽暗。

    他们围坐在一张长桌前,就着几盘花生米和咸鱼干,喝着土豆烧酒,说着闲话,唠着嗑。

    他们粗粝的手掌摩挲着陶碗,蒸腾的烧酒雾气模糊了昏暗的油灯,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今年政府禁了东平、广丰两地的狩猎,搞得咱们在冬日间可就没地能猎皮毛了!”老赵头往嘴里灌了一口烧酒,喉结剧烈滚动着,脸上多了几分郁郁之色,“我还琢磨着,能趁着冬闲时节,猎些皮毛好换了钱,给家里的几个小崽子每人都添一季新衣服勒。”

    “嘿嘿,就算政府没禁猎,周边林子里的也很难猎到好皮毛了。”李二狗苦笑着摇摇头,将手中的花生米搓了搓,一把送到嘴里,“记得去年,设在河沟里的陷阱,拢共就逮着两只水獭。……搁着五六年前,少说也有十来张皮子!”

    他粗糙的手指在桌面上划着圈,指节上还留着去年冬天冻伤的疤痕。

    “也是!这十来年里,不仅咱们经常会在冬季钻到林子里猎取皮毛,那些土人更是一年四季都在追逐猎物。就算是那些动物一年到头不停地下崽,也要被咱们给杀绝了!”陈大栓啃着一块鱼干,使劲地撕扯着。

    “那今冬就不去猎皮毛了?”老赵头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也就三十许的年纪,硬生生被苦逼的生活熬成了“老赵头”,鬓角已经隐约可见几丝白发。

    “要想猎取皮毛,咱们也不一定非要在东平、广丰两县吧。”一直沉默的魏三平忽然开口。

    “嗯?……”众人闻言,齐齐看向他。

    “我听说,启明岛西岸的土人部落少,移民定居点也没几个,林子里的动物应该还没祸害完。”他粗糙的手指蘸了蘸酒水,在桌面上画了条歪歪斜斜的线,“从始兴港出发,没几日就能抵达大鱼港(今温哥华岛伦弗鲁港)或者长平堡(今温哥华岛托菲诺小镇)那里。”

    “要是那边皮毛动物还少的话,咱们还可以跨过海峡,到对面的大陆上。想必,那边的人烟更为稀少,皮毛动物数量极多。到时候,咱们想抓多少,就抓多少!”

    话音一落,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火塘里的木柴偶尔发出噼啪声。

    火光照在众人脸上,映出深深的皱纹和若干疤痕,还有眼神中对财富的渴望。

    “西岸?……对岸大陆?”王小山缩了缩脖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别着的短刀,“那些地方会不会有些……危险?”

    “危险?”陈大栓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有啥危险的?难道还怕那里的土人将咱们给劫了?……笑话!咱们过去了,那指定要带着火枪,他们想要作死来拦咱们,定要将他肚子轰开一个大洞!”

    “那咱们去西海岸,还是去南边大陆?”老赵头直接问道,似乎对于可能存在的危险根本不在乎。

    “西海岸吧。”李二狗看了看众人,“从始兴港出发,好歹能靠着海岸线一路摸过去,要是遇到大的风浪,也能随时靠岸躲避。若是渡过宽阔的海峡,到南边大陆上去,海上怕是有些危险。”

    作为一个北方人,对大海具有天然的恐惧,自是不愿意渡海远涉。

    紧挨着海岸线走,虽然也会遇到海上风浪,但毕竟距离陆地要近一点,心理上隐隐会有一丝安全感。

    “嗯,二狗说得对,咱们就去西海岸。”老赵头表示了赞成,随即看向屋里的人,等待他们的答复。

    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火塘里的木柴“啪”地爆开一颗火星,映得众人眼睛发亮。

    “好,就去西海岸。”陈大栓将碗里的烧酒一口灌进嘴里,“我家的婆姨眼见着又要生了,我得给她多弄些好吃的补补身子!”

    “也算我一个。”蹲在火塘边的王老二猛地将木柴插进炭灰里。

    “那,俺也去。”

    “还有我……”

    屋外风雪渐急,云松的枯枝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火塘里的光却越烧越旺,将十来个汉子的背影投在墙上,像一群正在迁徙的野牛,沉默而坚定。

——

    12月27日,小雪。

    始兴港的南码头,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在木栈道上打着旋儿,一艘小型桨帆船随着浪头轻轻摇晃,缆绳绷得紧紧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老魏,你确定这趟能成?”老赵头裹紧了身上的鹿皮袄子,嘴里呼出的白气在冷风中迅速消散。

    他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眼睛盯着远处灰蒙蒙的海面,心里直打鼓。

    “怕什么?”魏三平蹲在船头,正往麻袋里塞着最后几块干粮--玉米饼、咸鱼干、土豆块,还有几罐烧酒。

    他头也不抬,声音粗粝得像砂纸磨过的木头,“操船的水手可都是三运司(新华第三航运公司,以近海货运为主)的老海狗,断不会将咱们喂了海里的鱼。”

    “这天有点冷。”李二狗抱着几杆火枪,几步跨过栈桥,登上了船。

    他脚步有些虚浮,显然是昨晚没睡好,嘟囔着,便径直往船舱里钻。

    “冷才好。“紧随其后的王小山背着一个麻袋,里面装着铁锅、盐巴和一些备用衣物,“毛皮厚实,能多卖几个钱。“

    船长周大江走了过来,眯眼看了看天色:“今儿风不大,能走。但你们得抓紧了,这季节海上说变天就变天。”

    众人闻言,咽了口唾沫,回头看了眼港区的轮廓--挤挤挨挨的货场仓库、哐当哐当行驶的轨道马车,还有巍峨高耸的海关大楼上飘扬的赤澜五星旗。

    昨晚,家里的婆姨不停念叨,说远涉西海岸太冒险。

    可有什么办法?

    随着小崽子一个又一个出生,家里的开销越来越大,地里要购买鸟粪,孩子上学要用笔墨纸张,还有梦想中的红砖大瓦房,哪样不要钱?

    “走!”魏三平朝着众人使劲挥了挥手,扛起一大袋包袱,登上了船。

    他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坚毅,像一尊青铜雕像。

——

    海上的风浪并不大,但船小,颠簸得厉害。

    李二狗趴在船舷边吐了两次,脸色发青。

    魏三平递给他一块姜糖:“含着,能压一压。”

    “多谢……”李二狗虚弱地点头,把姜糖塞进嘴里,辛辣的味道冲得他皱了皱眉。

    他望着远处灰蒙蒙的海面,突然说道:“其实,想想现在的日子,能吃饱饭,穿暖衣,还有自己的屋子和土地,应该很满足了。

    “这要搁在大明的话,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但咱们却还要冒着这般风险,跑到西海岸来猎皮毛,弄些闲钱,是不是有点太贪心了?”

    老赵头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绣着歪歪扭扭花纹的手帕擦了擦脸:“小崽子要吃肉,要穿新衣服,婆姨的肚子要将养,还有以后给孩子攒嫁妆和彩礼,哪样不花钱?再说了,咱们冬日里搞完军训,反正也是闲着没事干,何不出来寻摸几张皮子,弄些花销出来!”

    他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手帕上那个歪歪扭扭的“福“字,那是他八岁的大女儿第一次学绣花时留下的。

    其他人沉默着,都没接话。

    是呀,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从大明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建奴的刀子,辽东的雪,东江的饥荒、渡海的狂风巨浪……

    每个人活到今天,已经是大幸事。

    而且,家里有了孩子,算是给自己留了种,还怕什么死?

    最怕的,就是活得窝囊!——

    第二天傍晚,他们终于看到启明岛西岸的轮廓——陡峭的悬崖像巨人的牙齿般突兀地耸立在海面上,茂密的冷杉林覆盖着山坡,还有远处雪山反射的冷光刺得人眼睛发痛。

    海风送来松林的清香,混合着海水的咸腥味,让人感到一种原始的粗矿。

    船靠岸时,潮水正退,露出湿漉漉的礁石。

    魏三平率先跳下船,皮靴陷进黑色的沙子里,发出“咯吱”一声响。

    这是一处僻静的海湾,岸边长满了参天古木,树冠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雪。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乌云正在聚集,像一群黑色的乌鸦盘旋在头顶。

    “咱们得赶紧扎个临时营地。”他回头对其他人喊道,声音在空旷的海湾里回荡,“估摸着,今晚要下雪!”

    经过一番探查,在天将将黑下来时,他们选了一处背风的石崖下,砍了几根碗口粗的小树,用油布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

    陈大栓与李二狗去林子里捡柴火,魏三平则站在一处高坡上,借着傍晚的暮光,举目远眺,寻找合适的进山道路。

    远处的森林像一片墨绿色的海洋,在暮色中显得神秘而危险。

    那艘桨帆船并没有在此过多停留,在约定了半个月后接人,便将风帆重新升起,准备前往永嘉堡(今阿伯尼港)转运一批铜料。

    “明天往东北方走。”魏三平从高坡上下来,呼出一口白气,“那里好像有一条小河,到了冬天,河狸会在河道上筑巢。说不定,还能遇到一些肥硕的水獭,或者狐狸、棕熊之类的大家伙。”

    “这个时候熊瞎子应该在睡觉,咱们猎不到吧?”李二狗抱着一大捆柴火回来,听见这话,忍不住问道:“对了,咱们要是在林子里碰上土人怎么办?”

    魏三平笑了笑,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几个麻袋,里面除了他们十余人的物资补给外,还有一些盐巴、调料、玻璃珠子以及烧酒。

    “那就给他们一些小玩意。”他淡淡地说道:“要是他们不肯收……”

    他没说完,但眼睛却看向了棚子里挂着的几杆火枪。

    棚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

    第二天清晨,雪果然下了起来,不过是细细的雪粒,并不怎么影响视野。

    留下两人看守营地,十余人背着火枪,持着长刀,沿着一条小河缓缓前进。

    魏三平走在最前面,手里一杆长矛不时拨开挡路的灌木。

    陈大栓等人一字排开跟在后面,背着火枪,抓着绳套和一些陷阱。

    “有动静!”魏三平突然蹲下,指了指雪地上新鲜的脚印——是河狸的。

    他们顺着脚印找到了一处冰封的河湾,河岸上堆着树枝和泥土筑成的巢穴,像一个小小的堡垒。

    魏三平打了个手势,众人分散开来,在附近地方悄无声息地设下几个套索。

    等待是最难熬的。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着脸,李二狗的皮靴刚才陷进了河岔,浸了点水,此时脚趾已经冻得没了知觉。

    就在他们等得极是不耐的时候,远处的陷阱突然“咔哒”一声响了。

    “逮到了!”李二狗一声低呼,兴奋地冲了过去。

    那是一只肥硕的河狸,毛皮油光水滑,在雪地里格外显眼。

    陈大栓利落地结束了它的痛苦,然后用绳索将它捆好,牵在手里。

    “这一张,至少能卖七八角钱。”他满意地掂了掂,“要是接下来几天都能这般顺利,便能抓它几十只,这趟就值了。”

    “嘘!……”

    魏三平右手高高抬起,眼睛死死盯着远处一抹淡淡的白色身影。

    一只漂亮的雪狐!

    它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毛色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只有那双黑亮的眼睛,像两颗宝石般闪烁着警惕的光芒。

    魏三平慢慢地向前挪动着,手中的火枪也缓缓举了起来。

    他的呼吸变得又轻又慢,手指轻轻扣在扳机上。

    雪狐似乎察觉到了危险,耳朵警惕地竖起,鼻子不停地抽动着……

    “砰!”

    一声枪响,雪地上立时涌出一片血红。

——

    半个月后,船满载而归。

    甲板上堆满了河狸、狐狸和貂的毛皮,有些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众人疲惫但兴奋,七嘴八舌地算着能换多少钱。

    “这张狐皮成色好,起码值三块钱!“

    “那几张河狸皮差点,但凑一起也能换四五块钱……“

    魏三平没参与讨论。

    他蹲在船尾,一边喝着烧酒暖身子,一边默默擦拭一把钢刀。

    这次猎获不错,除去大家的花销以及租船的费用,每个人差不多都能分得七八块钱。

    但他心里并不轻松,林子里的野兽虽然比东平、广丰两地要多得多,但也并不是动物遍地跑的情形。

    而且,他们还发现,林子里有许多土人此前设立的陷阱,说明他们也在我新华人的影响下,疯狂地在那里猎杀动物,获取皮毛。

    今年能有不错的收获,那明年呢?

    后年呢?

    “想啥呢?“老赵头走过来,递给他一块咸鱼干。

    陈大栓接过来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着:“我在想,要是哪天毛皮打光了,咱们还能干啥?“

    老赵头望着远处的海平线,沉默半晌,忽然笑了:“那就再去找别的活路呗。咱们新华初立,哪都是机会,还怕以后没路走?“

    船迎着夕阳,驶向始兴港。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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