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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3章 劝返使臣


午后的烈日炙烤着北京城。翰林院的东墙外,玉河静静流淌,却带不来丝毫凉意。

    玉河馆,这座东临玉河,北靠翰林院,专司接待藩邦贡使的会同馆,此刻正被一种异样的肃杀笼罩。

    平日略显喧嚣的馆驿大门已然紧闭,数名身着号衣、挎着腰刀的中城兵马司兵丁正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外,不时扫视偶尔路过的行人。

    太阳最盛的时候,一乘蓝呢官轿在四名轿夫沉稳的脚步中,沿着东江米巷的石板路,停在了玉河馆紧闭的南门前。

    “什么人?”轿子还没落定,一个被太阳晒得没精打采的队官便打着哈欠走了过来。“没事赶紧走,别在这儿停。”

    “你们是哪个衙门的?”轿帘掀起,一个身着绯色锦鸡补服,头戴乌纱的中年文官走了出来。

    那队官身份低微,不认识面前的文官,但是一看见这身儿打扮,脸色立刻就变得恭敬乃至谄媚了起来。“卑职是中城兵马司的,敢问您老是”

    “礼部,徐光启。”徐光启的目光扫过把门的兵丁和紧闭的馆门,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

    “原来是徐大宗伯当面!失敬,失敬!”那队官瞳孔一缩,连连作揖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徐光启摆手说,“谁叫你们来的?”

    “回徐大宗伯的话。是锦衣卫给我们打的招呼,要我们过来守着南馆,不让外人进去。至于别的事情,卑职就不知道了。”其实队官也有点摸不着脑袋。按理说,朝鲜使节进京,应该由礼部下辖的鸿胪寺的人负责招待。但鸿胪寺的人没见着,反倒是锦衣卫直接把整个使团送了过来。那架势,比押送犯人也客气不到哪里去。

    “唔,果然是他们”徐光启轻轻点头,望着馆门问:“那些朝鲜人呢?现在还在里面吗?”

    “还在里面。”队官点点头说,“锦衣卫的郑百户也在里面。”

    “那就开门吧。”徐光启迈开步子走到门前。

    那队官下意识地张开嘴想要劝阻,但念头一动,又把嘴巴闭上。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徐光启来到门边,帮他敲门。

    砰砰砰!

    敲门声只持续了一轮,从里边儿锁着的门就被打开了。

    “干什么的?”说是开门,但其实只开了一隙门缝。门缝间,半张脸露了出来。

    “我是礼部徐光启。要见那些朝鲜人,麻烦你开门。”徐光启简洁凝练地说。

    “徐部堂?”那半张脸还没答话,就被人给扒拉开了。随后,玉河馆的大门也真正地打开了。

    “你是.”徐光启眼睛一斜。“郑士毅,郑百户?”

    “卑职郑士毅,拜见徐部堂。”郑士毅笑着行礼,让开身位,“徐部堂请进。”

    徐光启跨过门槛说。“你们一直在这儿守着?”

    “没错。”郑士毅点点头,并示意手下关门。“这人就是我们带进京的,您应该知道才是。”

    “你们为什么叫兵马司的人过来守门?”徐光启回头看了一眼。

    “这会同南馆北临翰林院,东靠詹事府,走不了几步就是五部五府,要是来一队锦衣卫,别人还以为发生什么了呢。”郑士毅解释说。

    “兵马司也没好到哪里去吧”徐光启笑了一下。“你们何不直接在城外安置他们?也少了这些麻烦。”

    “这怕是不合礼数吧?”郑士毅愣了一下,“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来给皇上贺寿的。”

    “不管怎么说吗”徐光启咂摸道,“朝鲜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

    徐光启的敏锐让郑士毅小小的惊了一下。“卑职毕竟在这儿守着,就是想不知道也难吧。我们还要守在这儿吗?”

    “应该是不用了,”徐光启说。“我今天来这儿就是叫他们走的。”

    “那贺寿的事情.”

    “郑百户觉得,他们现在这个身份能给皇上贺寿吗?”徐光启反问道。

    “确实不太合适。”郑士毅笑笑。

    “他们现在在哪里?”徐光启问。

    “仆人都在后照,那两个使臣则单独关在住在,东照上房。”郑士毅遥指道:“卑职这就带您过去?”

    “好,有劳你了。”徐光启点点头,率先迈开了步子。

    ————————

    东照上房内,吴允谦与李庆全相对无言。桌上两盏凉透的清茶,映着两人同样灰败的脸色。窗外兵马司兵丁巡弋的脚步声隐约可闻,如同无形的枷锁。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且压抑的脚步声。两人循声望去,不待起身,门便开了。紧接着,圣节使吴允谦和书状官李庆全,便看见了那个一路“招待”他们的锦衣卫百户,领着一个绯袍文官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二位尊使,”郑士毅介绍道,“这位是礼部的徐部堂。”

    “徐……部堂?!”吴允谦霍然起身,正要行礼,听说来人身份,身子竟然猛地一震。李庆全也惊得瞪大了眼睛,手忙脚乱之下,他甚至差点打翻面前的茶盏。

    对于朝鲜使臣来说,正二品的礼部尚书算是天上人,能在到京和离京的时候见两面就算是抬举了。而且更要命的是,这个礼部尚书不是别,正是那个名动朝鲜的“天下名臣”徐光启

    两人慌乱地整理衣冠,手指却抖得不听使唤。

    “我是徐光启。”徐光启目光扫来,“请问哪位是吴大使,哪位是吴大使,哪位是李书官啊?”

    听见徐光启开腔问话,吴允谦与李庆全也顾不得整理衣冠了。两人几乎是扑跪在地,重重磕头:“小邦陪臣吴允谦,叩见徐部堂!”

    “小邦陪臣李庆全,叩见徐部堂!”李庆全咽下一口唾沫,心脏止不住地狂跳起来。

    “不知徐大人亲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吴允谦又道。

    “二位使臣请起吧。”徐光启略一抬手,声音平静无波。

    “多……多谢徐部堂!”两人缓缓起身,垂首肃立,汗水渐渐浸湿了内衫。

    “二位使臣不必拘礼,”徐光启的声音平稳,目光扫过两人,自行在桌旁一张椅子上坐下。“坐吧。”

    “失敬。”吴允谦与李庆全对视一眼,小心地在对面的椅子上落座。

    徐光启没有寒暄,开门见山:“本官此来,是为传达上谕。如今朝鲜新君已立,使团使命已毕。可即日启程,返回朝鲜复命。”

    吴允谦心里一沉,却并不十分惊讶。他微微欠身,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用饱含恳切的声音抛出早已打好的腹稿:“徐部堂明鉴。小臣等奉……前王之命,专为恭贺圣节而来。如今贺表尚未呈进,天颜未得瞻仰,使命实未完成,岂敢就此归国?况……”他略一停顿,字斟句酌地说:

    “.前王举措或有失当,然窥其心本,应是想在强敌环伺、危如累卵之际,保我朝鲜宗社,全我朝鲜生民。其行虽然至荒至谬,其心……或有可悯之处。且我朝鲜八道,忠臣义士遍布,心向天朝者繁如星辰。其中更有许多人对前王的悖逆之举毫不知情,或虽知情却无力劝阻!朝鲜举国上下,恭顺之心未改!”

    “小臣冒死恳请,祈望陛下与天朝诸公明察,万勿因废王一人之过,而疑我朝鲜百年赤诚!若蒙徐部堂转奏此情,允小臣等面圣陈词,剖明心迹,则朝鲜幸甚!小臣等纵死无憾!”

    徐光启听完,目光在吴允谦脸上停留片刻,忽然一笑:“吴大使方才所言,朝鲜心向天朝之忠臣义士甚多。有毫不知情者,也有虽然知情却无力劝阻者。不知大使自视,属其中哪一类?”

    吴允谦被问得一窒,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慌乱和尴尬。他没想到徐光启如此犀利,竟直接将了他一军。“呃……”吴允谦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只能垂下目光,沉默以对。

    徐光启不再追问,似乎并不期待他的答案。他语气稍缓,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吴大使不必多虑。陛下与朝廷深知,朝鲜举国绝非尽如废王。此番监护之举,非为惩处,实为助尔国廓清朝堂,稳固社稷,以绝奴贼觊觎,保尔宗庙永祀。此乃上国保全藩属之深意,与当年出兵东征同属一事。至于面圣陈词,绝无可能,不必再言。”

    吴允谦心中稍定,连忙躬身,顺阶而下:“是,是!陛下圣心仁厚,保全藩属,恩同再造!徐部堂耐心开解,小臣感激涕零!必当将此圣意,详陈国中!”

    徐光启微微颔首,话锋自然一转:“吴大使,我想请问。你们北上途中,可曾遇见钦差监护使袁可立?”

    “回禀徐部堂,”吴允谦立刻答道:“小臣确曾在镇江拜谒过袁大人。袁大人持节南下,威仪深重。天朝即将派兵监护朝鲜之事,小臣等亦是从袁大人口中得知。”

    徐光启的目光变得锐利了一些,仿佛要看透对方:“既然你们已经知道废王、监护之事,为何仍执意进京,继续这‘圣节’使命?”

    吴允谦对此诘问已有准备,还是一凛。他挺直腰背,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悲壮的肃然,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徐部堂明鉴!小臣等此行,虽奉前王之命,然所承载者,实乃我朝鲜举国上下,对天朝皇帝陛下的恭贺之心、仰慕之情!使命关乎国体,系于礼义,岂能因一人之废立而半途夭折?纵前路艰难,身份尴尬,小臣等亦不敢负此使命,玷污国格!此心此志,天地可鉴!”

    这番话说得实在是漂亮,徐光启听完不但怀疑顿消,脸上甚至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神色。他微微颔首:“吴大使此言,不失忠义之节。圣上虽不见你们,但也念及使团等远来辛苦,忠于使命。现已命礼部,照例给使团人等赏赐。你们二人,亦有额外恩赏,稍后送至。”

    吴允谦与李庆全闻言,立刻离座,面朝紫禁城方向,郑重跪拜叩首:“小邦陪臣吴允谦、李庆全,叩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光启满意地点了点头,待二人起身重新落座,再次将话题拉回:“袁监护自镇江南下,行程可还顺利?”

    “回徐部堂,小臣等拜谒袁大人后便即分途,其后行程,实不知晓。”吴允谦先是摇头,随后又说:“不过,袁大人持节南下,威仪深重。且我朝鲜世代恭顺。天威所至,沿途州县必竭诚奉迎,悉心护送。岂敢有丝毫怠慢阻滞?所以,小臣以为,袁大人行程必当极为顺遂,请徐部堂放心!”

    “如此便好。”徐光启对这个回答并不十分满意,但他也知道自己应该问不出什么了。他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没要问,也没什么要嘱咐的了,于是站起身:“你们可以收拾行装了,如果没什么不方便的,明天就可以启程了。至于赏赐之物,稍后自有鸿胪寺官员送来。”

    “叩谢陛下隆恩!”吴允谦与李庆全也连忙起身,再次深深作揖:“多谢徐部堂训示!”

    徐光启不再多言,转身向门口走去。郑士毅已在门边等候。

    就在徐光启即将迈出门槛的一刹那,一直沉默寡言的李庆全突然上前一步。“徐部堂留步!”他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怎么?还有什么事?”徐光启戛然止步,下意识地回过头。郑士毅也朝着李庆全看去。

    李庆全在吴允谦疑惑的目光中,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折叠整齐的奏疏,双手高举过头,“此乃小臣一片愚忱所书,恳请徐部堂……代呈天听!”他低着头,姿态恭谨,但捧着奏疏的手却异常稳定。

    徐光启先是一愣,随后目光如电,落在那本高举的奏疏上。他锐利的视线缓缓上移,定格在李庆全低垂却透着一股执拗的脸上。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干了。

    徐光启一时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只是侧眼望向吴允谦。

    而吴允谦,则是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眼里满是惊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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