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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墨入朱出


刘禅不得不感慨自己的幸运。

    因为先帝遗泽,因为丞相与丞相组织出来的这一班子府僚重臣,在后方夙夜匪懈,为他这位大汉天子居中坐镇,统筹全局。

    才使得他一个身陷“主少国疑”境地的皇位继承者,敢离开皇宫,离开成都、蜀中。

    先是御驾亲征,而后方无叛乱之虞,倾覆之忧。

    后是暂置庙堂机要,深入到国家权力触手的末梢,天下治理的根系所在——县邑乡野,去亲自厘清错综复杂的基层脉络,了解维系国家机器运转的齿轮在底层究竟如何运作。

    试问,从古至今有几个嗣位之君能有这样的机会?

    怕不是一离开皇宫,就要忧心会不会发生高平陵之变。

    又或是日夜提心吊胆,看自己会不会易溶于水。

    但有丞相坐镇长安,有蒋琬、向宠坐镇成都,有各郡二千石太守坐镇郡县。

    在许许多多骨鲠忠臣的拱卫安定下。

    本困囿于庙堂之高,不通基层政事,注一辈子都难能真正知晓基层民情的嗣位之君。

    得到了极其宝贵的千载难逢的机会,试着去做几乎唯有开国之君才有机会做的事情——梳理天下脉络。

    赋税如何在闾阎之间收缴?

    律令如何在官员手中执行?

    敦本务实的良吏,如何在乡野间塑造朝廷的威严?

    阳奉阴违的宵小,如何在百姓间播下怨愤的种子?

    没有调查,何来发言权?

    倘若一国之君对国家机器在底层运转的齿轮脉络茫然无知,则所谓高屋建瓴的宏图大略,不过是没有地基的空中楼阁罢了。

    而在过去一个多月深入县邑,粗略地梳理了县、乡一级行政的运转机制后。

    刘禅对国家治理的基石及国家行政的本质确也有了较为深刻的体悟。

    行政的表象虽是自上而下地拟定方案、颁布政令、任命官吏、分配任务、统筹资源,而其本质终究还是自下而上所构筑。

    郡县乡里的官员胥吏,对朝廷政令的理解、执行能力与忠诚度;

    底层黎庶对朝廷政令的理解程度、接受程度与配合意愿,及地方资源调配的实际效率与公平性。

    这些来自下层的要素,才是决定中央各种行政决策能否落地生根、帝国机器能否顺畅运行的关键。

    倘若上层决策脱离了郡县实际运作的复杂图景,仅凭抽象的想象或一时的好恶拍脑门决策,其结果往往是政令悬空、南辕北辙。

    轻则导致政策扭曲变形,劳民伤财而收效甚微。

    重则激起民怨,动摇统治根基。

    譬如王安石的青苗法、募役法,譬如张居正的一条鞭法,最后不也在执行的过程中扭曲变形,成为新的苛敛之具?

    所以,唯有时刻沉下去,掌握来自于实践与基层的真实反馈,上层的决策才能言之有物、行之有效,才能真正把住国家的脉搏。

    刘禅这一次基层之巡,在众多黎庶连生产工具、口粮、粮种都不能自给的现实条件下,基于二十世纪农会的成功经验,萌生并坚定了建立民屯农庄的想法。

    至于此法是恶政还是善政,就要看大汉的官吏到底能不能将种种制度贯彻落实,以及落实的难度与阻力到底有多大了。

    相府当中,丞相、费祎、董允仍在一卷又一卷地粗略浏览重泉韦氏的经营账目。

    正畅想着四柱记账之治国良法将如何极大幅度提高国家行政、财政效率之际,丞相不知疲倦,略为振奋地再度拿起一卷简牍,却见原来是左冯翊郭攸之上奏天子的奏疏。

    丞相一边从右往左慢慢把简牍摊开,目光在简牍上上下挪移。

    大致是钱粮核计、秋收急务、农庄屯民安置之事,应该是天子到达临晋后特意吩咐郭攸之的任务了,不然这些庶务,郭攸之一郡太守,是不必向天子呈报的。

    然而还不待简牍彻底摊开,丞相思索之时,目光瞬间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抹亮红吸引。

    是陛下对郭攸之呈文的批复。

    批复内容简洁明了,观点鲜明,明确表达了天子对郭攸之所上诸事的处置意见,赞同与否,若否,天子又具体做何指示。

    费祎刚刚凑到丞相身后,想看这一卷简牍上写的又是什么。

    然而本该在简牍上自右往左挪移的目光,几乎瞬间就被亮红色的天子批复吸引住。

    待看完批复,大致了解了这卷简牍的内容后,费祎才像带着答案去阅读题目一般,从头开始迅速阅览郭攸之所呈文书。

    丞相将这件简牍递给了费祎,自己又从几案上捡起一份,这一次直接将之全部铺开,同样迅速找到了天子以朱砂书写的批复。

    费祎、董允两人同样发现了文书上的朱色墨迹,一时也如丞相般,一卷又一卷翻阅起天子在简牍上给郭攸之批复。

    然而没多久,又有了新的发现。

    左冯翊诸县县令、县长,及冯翊郡吏呈递给郭攸之的文书当中,出现了郭攸之的蓝批。

    见此情状,丞相及费祎、董允等人赫然已经明白,天子将这些简牍带回来到底是何用意了。

    郭攸之以墨字呈文书给天子,天子以朱笔批复。

    诸县令长以墨字呈文书给太守郭攸之,郭攸之以蓝笔批复。

    与先前的三柱记账法简单地增加一项,变成四柱记账法,却能大幅提高国家行政、财政效率一般。

    以朱批、蓝批代替原来的墨批之举,同样是不甚起眼的变革,却同样能大大提高朝廷的行政效率。

    因为这一抹红蓝之色太亮眼了。

    有极少部分人或能一目十行,并迅速从一篇奏疏中找到重点。但对于绝大多数官吏来说,朱批、蓝批,一定会大大降低他们的工作量,增加他们的行政效率。

    刘禅拿起一卷简牍,道:

    “朕先前需处置的文书不多。

    “然东巡月余,遍历诸县,日核民籍、田亩、账册、案卷,兼览太守批县令之文、县令核属吏之牍,日积数百卷。

    “然诸文书皆以墨书往复,奏陈与批答混同一色。

    “且官员为省竹简之费,奏陈与批答之间,几无留隙。

    “致朕览阅之时,重点难辨,劳神耗目。

    “文书批复之要,在于朕与丞相向诸朝廷大员,诸朝廷大员向刺史太守,诸太守刺史向州郡县吏明示旨意以导行政。

    “今墨色淆乱,字迹密麻。

    “纵朕夙夜勤读,犹觉审阅维难,裁断更难。

    “何况于依据朝廷、上官批复,而后具体行政的一层层下官下吏?

    “朕以为,墨入墨出之法,实滞碍政令推行之大弊。

    “是故一月以来一直想,是否可设法,使呈文与批复有所区分。

    “最后决定,朕与丞相往后批复百官所呈文书,皆以朱批。

    “既使朝廷之批与百官之批,形式有所分,轻重有所异,亦彰朝廷威重。

    “凡朕与丞相朱批所至,朝廷州郡、百官万吏须即刻奉行,稽迟者以违制论。

    “自丞相以下至二千石太守,批复属官、属吏所呈文书,皆以蓝批。

    “既别于朝廷,又显大臣之权。

    “凡蓝批所至,州、郡、县亦须即刻奉行,较朱批稍后。

    “至于军中,亦当行此朱、蓝批阅之法。

    “此外,朱、蓝之墨,须朝廷尚方监专制,掺以密料防止作伪。

    “以此,当能大减下官下吏篡改、僭拟朝廷、上官文书舞蔽之象。

    “如是,则上下行文泾渭可辨,政令审阅、裁断、行施,亦可如臂使指矣。

    “非止如此。

    “朕以为墨入朱出,同样可以适用于四柱清账之法。

    “入账以墨笔记之,出账以赤笔记之。

    “亦可以大增效率。”

    刘禅此番东巡,之所以能发现造纸之术、四柱记账之法,不是纯粹的巧合,而是他在巡行诸县乡里,接见官员胥吏、豪强大宗时,本就带了强烈的目的性:

    ——基于他考察到的诸般民生问题、行政问题,想到的解决办法,大汉官吏不论是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明显不足以支撑朝廷施政,他必须寻求解决办法。

    而吏员的数量、质量,在短时间内都难以增加。

    那么最切实有效的办法,就是加速官吏的行政效率。

    既然想到了行政效率需要提升,刘禅自然而然便想到了一些真正能够流传一两千年的“百世之法”。

    譬如公文行文的特定制式。

    譬如墨入朱出、墨入蓝出的公文批复标准,红顶文件的官方权威。

    譬如一直到现代还在使用的会计衡等式。

    这几样东西,大多都是西魏时期的苏绰为宇文泰献上的大幅提高行政效率改革,一直沿用到了后世,甚至到现代都还在用,确是有其高明之处的。

    而据刘禅所知,经过苏绰的一番改革后,西魏朝廷的行政效率可以说有了质的飞跃。

    当时西魏财政事务繁杂,所有文件加起来达五六十万纸。苏绰改革之后,大行台的月用纸张减少了一半有余,百官万吏的工作量明显减少,效率大见提高。

    相府正堂,烛火忽明忽灭。

    霍弋与诸葛乔二人又持剪刀去剪了一次烛花。

    丞相及费祎、董允等重臣,则在灯火的映照下看着手中简牍,对于天子这一月东巡,竟能寻到、想到如此之多周详又务实的治国之法,着实惊讶感慨,以至于不知当再夸陛下一些什么了。

    费祎与董允更是相觑:我们这些人是不是居中持重太久,以至于有些眼高而手低了?

    不然的话,何以他们这么多年来没能做成什么大事,而陛下这一趟东巡归来,竟能有如此多、如此重大的收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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