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泰突出重围之后，带人直奔城西大营。

    如今他的身份已经败露，唯有先发制人，提前起事。

    此时距离约定的起事时间虽然还有半日，但由拳与御亭之间的路程足有两百里，即便是日夜不停地骑快马传递消息，也要一天时间方能抵达。

    因此他提前起事，并不会对蒋钦构成不利影响。

    反而是夺取西门以及坚守西门至严毅率军赶来，成了眼下的重中之重。

    周泰心中焦急，手中马鞭频频抽向马臀。

    片刻后，城西大营已遥遥在望。

    城西大营是他麾下的驻兵之地，也是前往西门的必经之路，约有一千军在此轮岗修整。

    他麾下的三千军中，有一千军正在北门驻守。留在西门的，仅有一千人。

    仅凭这一千人，很难坚守到严毅率军赶来。

    因此，城西大营的一千军，就成了他必须紧握手中的关键力量。

    周泰纵马疾行，快速朝大营营门靠近。

    忽然，他猛地勒住缰绳，硬生生将疾驰中的战马停下，目光凝重地望向前方官道。

    官道之上尘土飞扬，一支六七百人的部曲正朝营门跑步前进，距离营门仅有四五百步。

    一杆白底红字的大旗在尘土中若隐若现，随风飘扬。表明率领这支部曲的，乃是陆氏子弟。

    陆劭！

    周泰脑海中陡然闪过一个名字。

    陆劭乃是陆骏之弟，奉命驻守北门与西门。事发突然，能如此快速地出现在城西大营的，唯有此人。

    周泰心念电转，猛地一拽缰绳，低喝道：“去南营门！”

    十多名骑士紧跟在他身后，朝另一座营门奔去。

    周泰离开东营门不久，陆劭即率军抵达东营门。

    他本是例行公事地前往西门巡视，不料途中竟收到李义与陆骏快马送来的军令，要他立即控制城西大营，拒守西门与北门，然后等待下一步军令。

    陆劭知事态紧急，不待守门士卒通报，便率军冲入军营，大呼道：“可见周泰行踪？驻营司马何在？”

    一名名士卒从营房冲出，警惕地望着他以及他身后的部曲。

    城西大营乃是周泰的辖地，陆劭未经通禀，率军直闯大营，实属僭越。

    营内士卒晓得其中厉害，个个目光不善地望着陆劭。

    若非代表假校尉官职的铜印墨绶在陆劭腰间晃来晃去，又有数百部曲跟随，这些士卒只怕已经一拥而上，将其制住。

    不久之后，王鹏、李褒、赵治、周缪四人相继带人赶来。

    双方各有六七百人，在营房间的大道上对峙。

    陆劭审视的目光从王鹏四人脸上一一扫过，发现王鹏、李褒、赵治三人皆是满脸敌意地看着他，不禁眉心一蹙，扬起手中军令：“我乃督城门校尉陆劭，今奉李监军与陆将军之令，前来接管城西大营。营内将士，即刻听调！”

    王鹏三人之中，隐隐以赵治为首。赵治上前两步，不卑不亢地拱手道：“城西大营只听周将军调遣，如今将军未归，末将等不敢接令。”

    “放肆！”陆劭勃然大怒，驱马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赵治：“周泰已被免职，你一个区区军司马，也敢抗我军令？！”

    赵治面无表情道：“陆校尉突然前来，这军令恕末将眼拙，需等周将军亲自验看。”

    王鹏与李褒上前两步，一左一右地拱卫在他身侧。

    周缪不自觉地后退半步，望着赵治等人紧绷的脊背，冷汗顺着脖颈慢慢滑下。

    “周缪，带着你的人过来！”陆劭瞥了他一眼，猛地拔出佩剑，指向赵治三人：“违令者视为谋反，尔等可要想清楚！”

    周缪下意识迈出一步，被赵治鹰隼般的目光一瞪，又不自觉停了下来。

    陆劭极为强势，无视赵治等人身后的部曲，大声下令己部列阵。

    赵治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不知该如何应对，身旁的王鹏与李褒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

    周缪渐渐看清场中形势，暗中朝麾下的两名屯长使了个眼色，就要朝陆劭走去。忽听身后人群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谁敢在我营中闹事？”

    随着话音落下，一名名士卒如分开的波浪般朝大道两侧散开，让出一条通道。

    周泰身穿铠甲，手握长枪，纵马来到陆劭身前。

    陆劭被他充满压迫感的锐利目光盯得呼吸一窒，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危机感，慌乱拽动缰绳，退回本阵。

    “列阵！”周泰一声暴喝忽如惊雷炸响，在营房之间回荡，震得众人耳膜嗡嗡直响。

    赵治三人犹如找到了主心骨，没有丝毫迟疑，立即开始指挥麾下士卒列阵。

    周缪心中的杂乱念头仿佛也被这一声暴喝瞬间震散，脑海中一片空白，条件反射般地匆忙整束队列。

    眨眼之间，双方士卒便各自排好阵列，在大道两端紧张对峙。

    驾！

    一名骑士忽然自营门方向飞驰而来，在陆劭身旁勒住缰绳，递上一卷文书，接着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陆劭匆匆展开文书，扫了几眼，脸色为之一变。

    他目光警惕地扫了周泰一眼，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腔，驭马再退两步，咬牙切齿道：“周泰，府君待你恩重如山，你你竟敢谋逆！”

    出乎他预料的是，周泰竟未辩解，反而仰天大笑：“本将效忠的从来都是君侯，听令行事，天经地义，何来谋逆一说？！”

    此话一出，除了赵治之外，在场所有人皆瞠目结舌，就连王鹏与李褒也露出惊讶之色。

    周泰一双虎目扫视周遭部曲，扬声道：“许贡昏聩无道，驱尔等如犬彘，此诚天罚之时也。君侯现已亲率大军赶来，城破在即！尔等是愿为朽木殉葬，还是愿随我杀贼克城，保性命，立功勋？生死富贵，俱在尔等一念之间！”

    赵治激动得满脸通红：“末将誓死追随将军，效忠君侯！”

    王鹏与李褒紧跟着反应过来，振臂高呼道：“兄弟们，许贡命不久矣，追随君侯才有活路！如今富贵就在眼前，我们跟着周将军干到底！”

    “追随将军，效忠君侯！”

    短暂的死寂过后，数十名士卒齐声高喊，喊声如汹涌澎湃的洪流，瞬间将四周的其余士卒淹没。很快，军营内便响起铺天盖地的呐喊。

    周泰犹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提枪望向六神无主的周缪，眼中凶光闪烁。

    周缪汗如雨下，目光望向寒光四射的枪尖，瑟瑟发抖地道：“末将唯将军马首是瞻，誓死效忠君侯！”

    周泰满意地点点头，挺枪指向脸色苍白的陆劭：“陆君，陆氏世代簪缨，某素来敬重。当此天地翻覆之际，智者当顺势而为。君侯不日将踏平吴郡，陆氏百年基业，系于君一念之间。”

    说完，他轻拽缰绳，率领麾下部曲，徐徐向西营门方向退去。

    陆劭神色复杂至极，既惧周泰之威势，又忧家族之命运，几次欲张口下令，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收住，眼睁睁看着周泰率众离去。

    不久后，李义率军赶来。

    了解清楚事情始末后，李义勃然大怒，挥鞭抽向陆劭：“汝竟敢坏府君大事！”

    陆劭硬生生受了一鞭，闷哼一声，辩解道：“周泰悍勇无敌，末将麾下不过六七百人马，如何能将其留下？唯有等监军到来，合兵一处，方能诛杀此贼。”

    李义听他狡辩，眼中怒火更炽，正待挥鞭再抽，忽见陆骏率军赶来，只得强忍怒气，从牙缝里挤出一道军令：“都聋了吗？！整军！追敌！周泰若走脱了，老子活剐了你们！”

    随即与陆骏、陆劭合兵一处，共计三千军，朝周泰逃离方向急急追去。

    此时周泰已率军抵达西门，兵不血刃地占据了城门。

    城门在斧劈火烧下被第一时间毁去，露出黑黢黢的门洞，但那道包铁的悬门，短时间内却是难以处理。

    “王鹏，你率本部拒守门楼，保护悬门辘轳、绞盘！”

    “李褒，你持我军令，去将北城士卒召来，能召多少是多少，若事不可为，速速返回！”

    “赵治、周缪，随我布防！”

    周泰连下三道军令，同时命人快马出城，向严毅禀报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

    少顷，李义率军赶到，望着门洞大开的城门，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匆匆列好阵势，便挥军对城门发动潮水般的攻势，试图夺回城门，落下悬门。

    周泰身披两重铠甲，亲自上阵，率领一千七百余士卒，对两倍于己的敌军展开拦截。

    双方在西门前方的数百步区域内展开激战，寸土必争，尸首如倒下的麦穗般铺了一地。

    周泰虽勇冠三军，长枪、环刀所及之处，敌军如割草般倒下。但他麾下士卒无论数量还是精锐程度，皆不如陆骏部。鏖战一刻钟后，阵型渐乱，被逼得节节后退。

    周泰看得目眦欲裂，心知难以力敌，一面高声劝降陆骏，扰乱其心，一面下令全军后撤两百步，依托门楼与城墙上的弓弩手进行防御。待敌军攻势稍挫后，立即率军发动冲锋，又将失去的阵地夺了回来。

    两支部曲犹如两头杀红眼的野兽，在城门下相互撕咬，俱是遍体鳞伤。

    就在由拳西门的争夺战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正在帅帐中对次日攻城做出最后部署的严毅收到了周泰传来的军报。

    严毅看完军报，霍然起身：“程普、韩当，汝二人即刻率领一千骑军，驰援周泰。其余诸将，随我领军朝由拳进发！”

    众将轰然应诺，急步走出帅帐。

    片刻后，密集的马蹄声自营寨中响起，如闷雷般滚向由拳方向，渐渐消失。

    严毅亲率八千步军，仅着皮甲、步甲，连阵势都顾不得排列，便朝由拳城奔去。

    一千辎重军驱赶马匹，推着运车，紧跟在大军后面。

    一万军分作三个梯队，朝由拳长驱直进！

    此时的右拳西门，已然血流成河。陆骏在李义的催促下，不计代价地挥军猛攻，一寸寸地将守军迫向城门。

    眼见前方死士已冲上门楼两侧的蹬道，李义呼吸粗重，脸上泛起病态般的潮红，亲自披甲执刃，率领亲卫发动最后的攻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脚下的大地忽然微微震动起来，鼓点般的马蹄声从城外传来，迅速接近。

    “完了！”

    陆骏凝神听了一会，已粗略估算出敌骑数量，霎时间面色苍白，铠甲下的身躯不受控地颤栗起来。

    “周将军，陆骏愿降！”

    愣了片刻，他忽然发出一声带着颤音的大吼，从身旁亲卫手中抢过一张硬弓，搭箭上弦。

    咻！

    手指松开的刹那，箭矢应声而出，划出一道残影，瞬间贯入李义后背。

    李义身形猛然一晃，踉跄着转过染血的身躯，充血的双目死死盯着陆骏，瞳孔中交织着震惊与痛楚。

    噗噗！

    又是几支箭矢贯入他的前胸。

    李义口中涌出血沫，眼神中带着浓浓的不甘，仰天栽倒。

    “府君..恕义不能再.”

    轻微的呢喃中，这个昔日因一饭之恩，对许贡忠心不二的汉子，用尽最后力气侧转身躯，面朝吴县方向，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随着李义身死，陆骏临阵倒戈，这场惨烈的夺门之战，在最激烈时陡然落下帷幕，唯余满地残旗与未冷的尸骸，在夕阳下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严毅率军入城，望见躺在担架上，血染战袍的周泰，肃然下马，亲自抬着担架，朝军营走去。

    次日清晨，吴郡重镇由拳失陷的消息便传至吴县。

    仅过去六个时辰，茫然无措的许贡又收到了御亭陷落的消息。

    这个曾掌吴郡数十万生灵生杀大权的一郡之主，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惊恐难安。

    完全掌握许贡军部署的严毅未做丝毫耽搁，仅在由拳停留了一夜，便挥师北上，与南下的孙策合兵一处，将吴县重重包围，同时也将正朝吴县赶来的沙中、娄县等城援兵阻绝在外。

    吴县，这颗自春秋时期便矗立在江东大地的苏南明珠，彻底成了一座孤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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