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遍野，角声满天。

    成队的蛮兵背对阳光，大步流星奔走在漓江以西的原野上。

    他们身穿轻便坚实的皮甲，手中端着寒光闪烁的长枪，奔跑中盾牌不时相撞，发出叮当之声。阵势在这样的集群冲锋中，却依然保持着相当的秩序。

    大阵前行，都是官军麾下最精锐的一批蛮兵，既有雷帅高骈亲手操练出的无当飞军，也有岭南西道本地的峒蛮勇士。

    平原以南，群山环拱，层峦叠嶂，苍峰似海，绵亘相偎。

    草军的金色战旗在一条条崎岖的山道上穿行，各阵通过轻步兵越过山脊连接，交相呼应。

    为避免在群山中行军而阵势混乱，义军必须控制下山的速度。

    却终究让敌人把草军堵在了大山的边缘地带。

    经过多次会战，官军终于意识到黄巢的车战之法强悍难当。

    高彦阻草军群雄于群山之上，正要让义军的战车无从施展。

    脸上画着凶怖图案的蛮僚战士们，用粗糙的手掌拍打胸脯，发出震天战吼，人人显出得意之色。

    蛮人轻锐，山地战亦是所长。因此高彦令蛮人为前阵，发挥其利于速战的优势，试图顶住草军居高临下的锋芒。

    若得利，则趁胜直前，利用山势将各条山梁间的义军分割开来。若战不利，后边的汉军战士迅速轮换补位。

    和韩江之战一样，高彦仍是倚蛮僚之锐。这战所用的蛮兵，却比韩江之战要精锐太多，全是吃官粮有编制的蛮人。

    他们不但能用刀剑，长枪也玩得相当熟练。

    草军如果直接猛冲下去，简直是主动撞死在他们的枪尖上。

    “放箭！”

    两军相距百步以内，段红烟发出一声清亮娇叱，亲自擂响战鼓。

    凉爽带着一丝潮润的山风扑在她脸上，让她感觉胸襟舒畅。

    桂林在夏天和广州一样炎热，但现在已经入秋，气候便凉快许多。

    队列中鼓角大作，青玉都将士们纷纷弯弓搭箭，飞蝗般的箭雨抛出流利的弧线，靠着山势落顶射入敌阵中，顿时一片血花飞溅。

    百步放箭，本来有些远。但趁着居高临下之势，却足以对敌人造成有效杀伤。

    段红烟所部又多有百步穿杨的神箭手，一轮箭雨下，当场有几个蛮族头人中箭身亡。

    草军前列多为弓矢之士，如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三兄弟的人马，也经过长期的弋射训练。

    在极短的时间内，成千上万的箭矢铺天盖地射出来，说是乌云蔽日也不为过，素质低下的军队，可能被心理威慑直接压垮溃散。

    然而，极短的混乱之后，官军前阵的蛮人飞速恢复了秩序。

    他们将一根根裁剪得一般长短的硬藤，拼成的方形藤盾凑在一起，靠得严丝合缝，头顶上也是如此。顷刻间蛮兵的阵势，就变成了一个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藤盾挨挤得密不透风，又如同乌龟的甲壳。

    盾牌与盾牌的缝隙之间，寒森森的长矛探出头来，仍旧警惕提防着草军的正面冲击。

    泰西之地与两汉同时的大秦古国，也就是现在拂菻人的祖先，有一种叫龟甲阵的阵势，极能防御箭矢。

    这番官军中的蛮卒所用的阵势，和八百年前的大秦龟甲阵甚为相似。

    青玉都等部再次放箭，就没法造成强劲的杀伤。

    几乎所有箭矢都被藤盾抵挡。

    连绵的盾牌上插着一支支的利箭，攥在蛮兵手里却依然稳当如山。

    当箭雨变得稀稀拉拉起来的时候，蛮兵们终于解开了坚固的盾阵，举着藤盾向山上冲来。

    弓兵队井然有序地后撤，准备与肉搏兵轮换，同时抽出腰间短刀短剑，预备可能的近身格斗。

    蛮兵们突然从奔跑中快速站定，纷然的标枪如同飓风冰雹，呼啸着落在草军弓手们的阵线当中。

    惨号不绝，血肉乱喷，许多人直接被钉死在地上。

    就连段红烟的亲信将领丁会，也被一根梭枪贯穿左肩，身受重伤，当场痛得昏迷过去。

    岭南西道蛮人尤其擅长使用标枪，能够短时间内发出强劲的标枪雨。

    标枪射程不如弓箭，威力却大得多，能够用于破阵。

    弓手防护较弱，格挡技巧一般也不如近战兵。若能抓住战机，用标枪齐射攻击弓兵队伍，便可发挥奇效。

    因为射程的差距，这样的机会不会太多。但敌人此番相当精准地抓住了箭雨停下来的战机，一波就予以草军相当杀伤。

    弓兵队被一轮标枪打得阵势散乱，将士们搀扶着伤员，艰难退回步卒掩护之后，留给敌人一堆尸首。

    许多草军战士脸上露出怵色。

    “高将军，小顾打得不差罢？”

    官军中军当中，钱鏐爽朗笑着，对一旁的高彦道。

    前方成群的蛮人里，有个显眼的光头，比起普遍矮小的蛮人要高许多。

    小顾名叫顾全武，是钱鏐的亲兵，年仅十三岁，身高却有七尺有余，瞧上去与成年人无异。

    他本来是寺庙里的小沙弥，十岁那年被钱鏐上香时看中，给庙宇供奉了不少银钱，找主持将他要了过来，却没有还俗，就当做红尘修行。

    按照钱鏐的说法，顾全武谋略不及自己，但天生就是个练兵打硬仗的料子，用兵刚狠还在自己之上，足与忠武军的王建匹敌。

    高彦召见顾全武，发现钱鏐所言分毫不虚。

    买一送一，高彦自然欣喜不过。

    此番对蛮兵进行强化拉练，多得顾全武之力。

    钱鏐自己也有提拔识别天下奇才的能力，足见此人野心非小。

    这是高彦刚认识钱鏐就确定的事情。

    高彦遂觉得钱鏐是自己的侯景。

    先祖神武帝高欢得侯景则称霸关东，南梁萧衍得侯景则身死国灭。

    危险的人才，只在主上有没有驾驭的器量。

    高彦知道钱鏐如果一直留在董昌麾下，董昌恐怕难逃灭族。

    他仍觉得自己驾驭得住钱鏐这般人物。

    “孟楷可能要出动了。”高彦压低声音对钱鏐道：“杨公智勇不足，非孟绝海之敌，请具美多居中帮衬。”

    高彦确实很瞧不上杨复光，觉得杨复光别说比朱温，连孟楷都比不上。

    前阵蛮兵取得优势，高彦见猎心喜，当然要纵骑两翼出击。

    亲自带骑兵冲锋，也是高彦一向用兵的惯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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