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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外传 黄巢


城头金鼓如雷,城下敌营似星。

    黄巢安之若素,伫立阵中,一袭金甲耀日生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部下们都觉得,他们的冲天大将军,草军无可置疑的最高领袖,从来如此心性强绝,是三军的定海神针。

    无论危难再大,黄巢亦不会有分毫情绪动摇。

    他们更知晓,黄巢向来不好女色,视美人如敝屣。

    黄巢三十岁娶妻。四十岁时妻子染疾去世,从此不曾续弦。成为草军总帅后,新近找了两个侍妾服侍,连侧室名位也没给,亦不是什么大美人,不过希望产下子嗣,有个继承人罢了。

    黄巢自己才明白,任何强者,都是从牙牙学语的孩童,青涩懵懂的少年,慢慢成长起来的。

    前些日子,朱温和田珺热恋之中,没少当众招摇。黄巢瞧着这俩年轻人,偶尔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

    那时他也是玉树临风的美少年,面庞圆润,鼻直唇秀,一对英挺浓眉下,深邃眸子发着星辰般的光。

    他只需要轻轻一笑,就能让无数少女为他沦陷。

    黄巢却对她们的情意置若罔闻。

    他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自己的师姊。

    师姊是魏博著名侠客聂锋的女儿,闺名隐娘。

    “你要去魏博学艺?”比黄巢大八岁的振衣盟新晋盟主王仙芝悠悠笑着,按着黄巢肩头道:“加入我们振衣盟,什么厉害武功学不到?”

    “我不想做你手下。”黄巢显出一副赌气的样子。

    “好啦,好啦。”哪怕已经诛杀过绝世魔君乔北溟,成了天下第一,王仙芝面对交情莫逆的小兄弟,仍显得没甚办法。

    毕竟他也只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

    “你是将来要做宰相的人,给我做事也不合适,另寻高人拜师,的确更加妥当。”王仙芝想了想:“要我给你准备些什么?”

    “不用了。”

    黄巢本来想问问对方,女孩子喜欢什么东西。

    这才想起王仙芝一向没什么女人缘,到二十岁还是童男,哪里会懂这个。

    黄巢之所以会想要去找聂锋拜师。

    是因为他在泰山下,焦急等待王仙芝和乔北溟决战结果时。

    有位双鬟绿衣少女突然路过,停下来问他,好标致的小家伙,你在等什么呢?

    黄巢如实相告。

    少女笑着摸他脑袋,转身离去,不久后,带了油纸包着的一大袋炙羊肉,还有一壶桃酪,笑容可掬地回来。

    瞧着她来去匆匆,额头上因为急步而行渗出的汗珠,黄巢只觉得美极了。

    但少年人的自尊心,让他没法接受一个刚认识的女孩子买的东西。

    炙羊肉是用红柳枝串起来的,格外芬芳。少女抓了一支,自己吃了,毫不局促地塞了几支到黄巢手里。

    黄巢只好与她一起享受起美食来。

    肉串是迁居到齐鲁之地的西域胡人贩卖的,味道相当正宗。

    少女吃得很快,满口流油,却没一滴落到衣服上。

    一边嚼肉,少女一边用碗盛着桃酪,像大人剧饮美酒一样,仰面对着阳光,一饮而尽,动作极有北地胭脂的张扬洒脱。

    她的芊芊玉手沾着水滴,映日绽放出七色虹晕,顿如磁石吸引住黄巢的目光。

    让他觉得再也无法挪开。

    “我姓聂,闺名隐娘,是魏博镇名剑客聂锋的女儿。”少女声音清脆,好似山泉打上精美的瓷器。

    “小子你根骨出奇,是个好料子,如果有心,可以来魏州城外的镜水山庄,找我阿爷拜师,他会喜欢你的!还有下次记得多带些冰块哦。”

    分别时,她骑在马上,转过身子,用双手压着面颊,放大自己的声调,高声叫道。

    为什么要带冰块?

    黄巢轻抚因为尴尬而燥红发热的脸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目送着离去的少女,黄巢当时只觉得哪怕面前是十八层地狱,他也要趟过去,一路跋涉到魏州。

    聂锋是个面容和善的中年人,只是眼中总有些奇特的淡漠。

    他听说黄巢的来历之后,微笑着收下了这个弟子。

    聂锋,字处让,人称“北地三绝”,说的是他刀、剑、枪三门绝技,罕逢对手。

    他的祖上是三国曹魏的大将张辽——张辽祖上姓聂,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后人又改回了聂姓。

    黄巢资质过人,又家世豪富,常带一些珍贵的礼物孝敬师尊,聂锋对这个徒弟也算不错,不仅教授各般刀法奥妙,还将家传的北地枪法传给了黄巢。

    但黄巢求师期间,总会不得不处理奇怪的麻烦事,搭进去大把银钱不说,有次差点命都丢了。

    一个被黄巢称作“小师叔”的人救了他。

    小师叔庞勋听说又是自己师哥让他办事受磨炼,不由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个人相当神秘,但每隔几个月,都要来访一次聂家的镜水山庄。

    师傅曾告诉黄巢,不要多打探此人。

    几年后,黄巢为了深造武学,闭关三月。

    出关时,却得到一个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

    师姊要嫁人了。

    新郎是一个以磨镜子为生的少年人,黄巢出山庄办事,常在魏州街道上看到他。

    这人要说长得好看,一定比不上黄巢自己,也没有什么别的本事。

    但这是师姊本人的选择。

    黄巢独自喝了一晚上的闷酒,一边喝酒一边流泪。

    他一直认为师姊会嫁给自己,闭关期间,他一直思考着,想给师姊一场盛大的婚礼。他不理解为何师姊会喜欢上一个绣花枕头,难道这些年师姊的关心,不是爱吗?为何师傅又默认了我们亲密逾恒的关系?

    举杯销愁愁更愁,这样想着想着,一直到醉得吐了一身。

    黄巢仍旧准备了一份相当丰厚的贺礼。

    婚宴上,师姊衣冠明艳,风华如画。

    “祝你今生康宁喜乐。”黄巢强颜欢笑道。

    “谢谢。”师姊的笑容灿烂,一如初见的时候。

    黄巢感觉心脏被灌满了铅。

    他心中有很多话,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得黯然离去。

    黄巢离开魏州,回到家乡,从年迈的父亲那里继承了家业,准备让时光抹平心头的伤疤。

    他也像王仙芝一样,把部下称呼为兄弟,每天和他们一起勾肩搭背,吆五喝六。

    这样一群汉子兴高采烈聚在一起的气氛,可以让人懒得再想女人。

    随后,黄巢得到消息,他的几个得力部下,还有整支商队一百多人,都被人杀了。

    杀他们的人,正是他所爱的师姊。

    具体原因很简单,聂锋从魏博节度使何弘敬那里,跳槽到了成德节度使王元逵处。按照聂锋自己的说法,何弘敬枭獍之性,不能容人,王元逵有君子之风,能恩养国士。

    在黄巢看来,何弘敬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王元逵一个回鹘人什么时候就有君子之风了?

    之前由于黄巢本人长期在魏州学艺,黄家也与魏博镇建立了密切的商贸往来。这种事,却没法因为聂家跳槽,马上大作变更。

    刚好何弘敬和王元逵闹了很大摩擦,黄家的商队卷入其中,有人不小心砍伤了师姊只会磨镜子的窝囊丈夫。

    师姊一怒之下,将整支商队杀了个精光。

    黄巢在中庭站了很久,他吩咐仆人拿来一罐烈酒,眼泪随着酒水饮入腹中。

    他知道这种事需要一一个了断。

    黄巢早发现了聂家父女是怎样的人。

    他们总是教给自己一些正直侠义的道理,做事时却只考虑自己的一己私利和一时之快。

    回想着过往,黄巢酒意上涌,杀气横生,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兄弟”这个词不能只是嘴上说说,这件事终要一个说法。

    黄巢背着十二口刀,光天白昼之下,在大雪中,孤身杀进了聂家的镜水山庄。

    这座山庄当然已经搬迁到成德镇。

    在他杀死第一个人后,无数的刀枪向他攒刺而来。

    黄巢很快受了伤,全身开始流血。

    他瞧着眼前血肉横飞的场景,刀光越发凌厉。

    北风如刀,漫天飞扬的白雪,都被染成鲜红的色泽。

    黄巢的心也变得如北风寒雪一般冷,他不想有任何情绪,只凭着本能去杀戮。

    他听见聂锋的怒斥,师姊的惊呼,却都如飘风过耳。

    当他停下来时,庄内活着的只剩下四个人。

    黄巢受伤三十余处,遍体流血,十二口刀也砍折卷刃了五把。

    聂家父女和聂隐娘的丈夫受伤倒在雪面上,动弹不得。

    “你……”聂锋怒斥:“你这个欺师灭祖的东西……”

    “我来,本来就做好了死的准备。”黄巢冷冷道:“我一身武功,都是师傅你教的,结果你们几十个人杀不死我,师傅你说,这还有什么不公平的地方?”

    聂锋无言以答,他知道黄巢资质不凡,但没想到短短几年间,就强大到这样的地步。

    “但你为了一百多条虫子,就要杀你师傅全家?”

    闻言,黄巢突然大笑起来,笑容中带着瘆人的冷酷。

    “师傅啊,你真的以为打着知遇之恩旗号,给节度使做犬马,帮他们杀人灭口、清除异己,还是什么豪侠?在节度使眼里,你们都是虫子!”

    言毕,黄巢决绝地一刀斩下,聂锋首级跌落雪中。

    当他要杀磨镜少年的时候,师姊露出哀求的神色。

    “你喜欢过我,对不对?”

    黄巢愣了愣:“那又如何?”

    “你若不杀他,我可以跟你走。”

    “我若是不允呢?”

    “那就把我们一起杀了吧。”

    师姊听到黄巢坚冰般森冷的回答,突然横下心来,眼中再无恐惧。

    “师姊,你最后的话,到底让我觉得,当年不是彻头彻尾的有眼无珠。”

    说完,黄巢斩下了夫妇二人的首级,挖开雪,将他们葬在了一起。

    而后用最后的力气,挣扎着走了出去。

    天幕一片银白,雪影依然飞洒,将一切都掩盖在其下。

    黄巢遍体鳞伤,踉踉跄跄倒在雪地上。雪覆盖上他的身体,让他感到全身越来越冷。

    这时候,黄巢只觉一切都无所谓了。

    自己和过去,好好地告别过。

    ……

    当黄巢醒过来的时候,才知道王仙芝派柳彦璋跟踪了他。

    柳彦璋正好将他从雪地里救了起来,避免了黄巢活活冻死。

    顺带从聂家的宅邸里拿走了海量成德镇的重要档案。有这些机密在手里,成德节度使王元逵就不敢因为得力部下聂家父女被杀,而找黄巢的麻烦。

    “你一向比我聪明得多,就算不告诉我,为什么什么准备都不做?”

    王仙芝冷着脸道。

    黄巢抓着脑袋,无言以答。

    “我当时什么都没有考虑。”

    最后只能给出这种答案。

    也许男人总要这样疯一次,傻一次,才能与过去告别。

    ……

    很多年后,小师叔庞勋拜托黄巢去救一个孩子。

    小师叔曾经救过黄巢的命,黄巢当然要报答。

    他劫狱救出了孩子,没有杀死一个人,还在事后给了相关人员巨额的财帛打点。

    “这孩子的爷娘都已经死了,他们真的不知道明教教主庞勋在哪里。你们现在再拷打一个小孩子,也问不出什么。”

    “诸位都知道,我黄巨天和明教,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救他,只是因为他阿爷生前,与我有交情。”

    他将孩子交给庞勋,却不放心地跟踪了他们。

    如同当年他为了惨死的弟兄们,去找师傅一家报仇时,王仙芝派人跟踪他一般。

    在一片密林内的空地边上,黄巢看见了庞勋与孩子对话的情景。

    少年死死咬住自己嘴唇,望向身着儒服的男子,面容逐渐变得狰狞。

    庞勋随意站立,寒风吹拂之中,白色纱冠随风而动,如同一个学富五车的儒生。

    “孟楷,于理我是你的外祖父,于情我是救你于水火的恩人,你为什么敢直呼我的名字。”

    庞勋开口说道,只是微笑的面容,逐渐转冷。

    “我父母受你连累,被官府拷打而死,你救我不就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吗?”

    孟楷攥紧拳头,骨节发青:“感情是对有情有义的人讲的,一个人无情无义,眼中只有利益,和他还有什么感情可谈?”

    这个少年相当坚强,哪怕悲痛之极,也没有流出一滴眼泪。

    “你母亲背叛我,选择离开明教,嫁给孟家那个病秧子的时候,她的生死就已与我无关,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真的是她的选择吗?外祖,你现在还想欺骗我?母亲的选择,不如说是你的意愿吧,她向来和顺,何时违背过你的想法?”孟楷的声音带着嘶哑,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你处心积虑,要得到孟家的家传洗髓秘药配方。没想到阿爷爱上阿娘之后,价值无可估量的配方,他视若敝屣地给了你。可他们被你牵连,你害怕暴露自己,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拷打而死,我说得对不对?”

    “呼……”

    庞勋长吁一口气,空气中凝成一团团的白雾。

    “孟天正,你的儿子真的很优秀,比起我平庸的女儿,你儿子孟楷才是我庞家子孙。”

    “在明教即将崛起之际,连我都可以牺牲,你母亲作为我的女儿,这是她应该背负的责任。”庞勋背起双手,厚重宛如刀山血海的威压,向四周扩散开来。

    孟楷脸色一阵惨白,躯体剧烈的颤抖,不知因为确认了母亲死亡的真相,亦或是迫于庞勋瘆人的杀气。

    庞勋幽冷一笑,直截了当挑明话题:“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否则我也不会专门找你密谈。”

    “你将作为明教的继承人,我死后,你就是下一任教主。”

    孟楷惨然道:“我有选择的权力吗?如果我不答应,这片森林就是我的埋骨之地吧。”

    庞勋肃容道:“当然有,作为明教的叛逆死亡,或者作为我的继承人活下去,你才十一岁,人生才刚刚起步,我们有大把时间改善关系。当然,你若内心无法放弃对明教的怨恨,现在便可选择死。”

    孟楷只踌躇了一瞬,昂起头,眼神锋利如尖针:“杀了我吧,我会用我们一家人死去的怨恨,来诅咒你。庞勋,朝廷确实昏庸腐朽,合该灭亡,但绝不是由你这种人取得天下!”

    庞勋终于色变。

    “小师叔,停手吧。”

    在庞勋动手的前一刻,黄巢知道到自己出现的时候了。

    “你为什么要管我的事?”庞勋有些惊愕,然后寒声道。

    黄巢叹了口气:“每个少年人的经历都不一样,但至少该有一次告别过去的机会。”

    “师侄告别过去的时候,除了自己当下要做的事情,再没有别的考虑。今天大概也是如此。”

    “巢今日想要带走这个少年,如果小师叔不肯让步,咱们之间,只能活一个。”

    黄巢一字一顿道,刷一声拔刀,刀芒似雪。

    空气就此凝滞。

    当空林中只剩下自己,和少年单薄的身影。黄巢知道自己赌赢了。

    庞勋一定发现了他埋的暗桩,都被自己的人暗中制服。

    把少年带回家之后,黄巢瞧着这小子在自己怀里嚎啕大哭,却不知道对他说什么。

    自己将他带了回来,就有责任治愈他心头的疮疤。

    黄巢却不怎么会安慰人。

    “不要哭了,小子。”黄巢大声道:“在我这里,不会比做明教的接班人差。”

    “还有,这话由我这样一个糙汉子说很奇怪——莫太相信女人,会给你增添不必要的麻烦。”黄巢想到自己少年时的经历,又补了一句。

    “这话你以后可能用不到,不过记在心里,总是件好事嘛……哈哈哈哈哈……”

    黄巢拍打着少年的肩头,放声大笑起来。

    少年受到黄巢的爽朗情绪感染,渐渐停止哭泣。

    他抬起头,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黄巢。

    尽管流了太多的泪,这双眼睛依然闪着明亮的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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