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2章 敷粉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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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城楼之下。
一条相对高些、尚未被完全淹没的街道上,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蚁群般,正艰难地朝着一个方向缓慢涌动。
哭声、呻吟声、相互推搡的抱怨声,交织在湿冷的空气里。
人群的中心,簇拥着几名衣着光鲜、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年轻男女。
他们显然是东州武林世家中最拔尖的那一撮子弟。
男的身姿挺拔,或佩玉带剑,气宇轩昂;女的绫罗绸缎,珠钗摇曳,即便身处泥泞,也竭力维持着世家子弟的体面与傲然。
他们站在几辆临时搭建的粥车旁,指挥着家丁仆役,将稀薄却滚烫的米粥一勺勺舀给伸来的、无数只枯槁颤抖的手。
这景象,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意味,却又在这绝境中,成了溺水者能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城楼之上。
银翼侯石丹琴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鹰隼,穿透连绵的雨幕和喧嚣的人群,漠然地扫过这场世家子弟主导的“善举”。
他身边的随从,一位跟随他多年的老仆,敏锐地捕捉到主人视线停留的方向,立刻躬身,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恭敬解释道:
“老爷,那是东州几大武林世家的公子小姐们,吴家、刘家、还有周家……都在。”
“如今城中混乱,他们也自发组织起来,略尽绵薄之力,帮忙赈灾呢。”
石丹琴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仿佛听见了,又仿佛没听见。
他的眼神,像被无形的磁石牢牢吸住,越过了那些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忽略了几位精心打扮的世家小姐,最终死死地定格在了一个人身上。
阴雨如织,天地晦暗。
遍地泥泞污秽,空气中弥漫着腐臭与绝望的气息。
然而,就在那群光鲜亮丽的年轻人之中,偏偏有那么一个人,仿佛自带一层无形的光晕,将所有的阴暗与肮脏都排斥在外。
那是一位身着素雅淡白色长裙的女子。
裙裾并非名贵丝绸,样式也极简洁,却因穿在她身上,便有了出尘脱俗的意味。
雨水打湿了她的鬓角,几缕乌黑的发丝贴在莹白如玉的颊边,非但不显狼狈,反而平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脆弱之美。
她的面容,精致得如同上天最完美的杰作,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横波,琼鼻樱唇,无一不恰到好处。
尤其当她微微侧首,对着身边一位颤巍巍接过粥碗的老妪露出一抹浅笑时……
那笑容,仿佛一缕骤然穿透厚重铅云的阳光,带着足以驱散一切阴霾的温暖,瞬间点亮了整条死气沉沉的街道,也狠狠撞进了石丹琴浑浊而枯寂的心湖深处!
是她!
东州武林第一美人,周家明珠——周白凝!
石丹琴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随后又剧烈地搏动起来,撞击着衰老的胸膛,带来一阵阵悸动。
上一次惊鸿一瞥,那惊为天人的容颜便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他心底,让他辗转反侧,情难自已。
但当时碍于公务紧急,石丹琴只能安排手下打听周白凝消息,然后自己匆匆离开。
没想到,在这满目疮痍的城中,竟能再次重见这绝美佳人。
随从跟随他多年,早已练就察言观色的本事,立刻躬身试探道:
“老爷,那位便是周家的小姐周白凝。”
“可要小人……去请她上来一叙?”
石丹琴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抬起那只枯瘦、带着病态青灰色泽的手,声音因压抑的激动而略显沙哑:
“先取……铅粉铜镜来!”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补充道:
“还有,将周家的卷宗资料,一并速速取来!”
随从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主人的意图,不敢怠慢,立刻躬身退下。
不多时。
一个精致的铜胎珐琅粉盒、一面打磨得光可鉴人的菱花铜镜,以及厚厚一叠用锦带捆扎的卷宗,便呈到了石丹琴面前。
城楼上的风,带着湿冷的雨气。
石丹琴挥退了撑伞的侍从,独自坐在紫檀木椅中。
他颤抖着打开粉盒,里面是细腻雪白的铅粉。
在大乾王朝的上流社会,尤其是那些追求风雅、以面白如玉为美的贵胄子弟中,“敷粉”并非稀奇事,甚至有“敷粉郎君”的美誉。
但对于石丹琴这样戎马半生、以武立身的铁血侯爵而言,这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铜镜中,映照出一张枯槁、布满皱纹、更透着一股诡异青灰色的苍老面孔。
那正是他体内阴毒日夜侵蚀的明证。
这张脸气色糟糕到极点,如何示人?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蘸取雪白的铅粉,一点、一点,极其均匀地涂抹在自己枯瘦凹陷的脸颊、额头、鼻梁上。
动作笨拙而生疏,带着一种与他身份地位、过往经历都格格不入的、近乎悲凉的荒诞感。
周围的随从侍卫们,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们跟随这位银翼侯爷数十年,见过他在尸山血海中面不改色,见过他在朝堂上叱咤风云。
可何曾见过他……对镜敷粉?!
这比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更令人震撼!
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弥漫在冰冷的城楼之上。
铅粉掩盖了大部分病态的青色,却无法抹平深刻的皱纹,反而在雨水的浸润下,显出一种僵硬的、如同戴了面具般的惨白。
石丹琴对着铜镜左右端详,又仔细抚顺了自己灰白凌乱的鬓发。
最终,他似乎满意了。
他放下铜镜,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雨腥味的空气,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威严:
“去,请周家小姐上来一叙。”
随从领命,匆匆走下城楼。
城下,粥棚旁。
周白凝正细心地将一碗热粥递给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那孩子脏污的小脸上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她身边的几位年轻公子,如众星捧月般环绕着她,殷勤备至,目光中毫不掩饰爱慕与倾慕。
他们都是东州武林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家世显赫,自视甚高,对周白凝的追求也向来大胆直接。
“我家老爷有请周小姐城楼一叙。”
随从穿过人群来到周白凝面前,恭敬却不容置疑地传达银翼侯的命令。
几位公子哥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老爷?”
其中一位身着宝蓝锦袍的陈姓公子眉头紧皱,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
“周小姐正在赈济灾民,事务繁忙,恐难抽身。”
“那什么老爷,居然打扰——”
他话未能说完。
随从眼皮都没抬,只是加重了语气,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银翼侯。”
这三个字,如同三块万钧巨石,狠狠砸在几位年轻公子心头。
刚才还试图维护“护花使者”姿态的陈公子,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额角甚至渗出了冷汗。
其他几人也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刚才的愤懑和不甘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
银翼侯石丹琴!
那不仅仅是一个尊贵的爵位,更是在东南五州权势滔天,一句话就能让一个武林世家灰飞烟灭的恐怖存在!
他们的家族或许在东州武林颇有地位,但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渺小得如同蝼蚁!
刚刚还环绕在周白凝身边的热情与倾慕,如同被冰水浇熄的火焰,瞬间只剩下死寂的沉默和难以掩饰的惊惧。
他们甚至不敢再直视周白凝,纷纷低下头,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后挪了半步。
周白凝的心,也在这瞬间沉了下去。
她看着身边这些平日里信誓旦旦、此刻却噤若寒蝉的追求者,一丝苦涩在心底蔓延。
她明白,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银翼侯的“邀请”,就是不容违抗的命令。
她轻轻放下手中的粥勺,对身边担忧的家丁微微摇头示意,然后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对那随从道:
“烦请带路。”
在无数道或同情、或畏惧、或麻木的目光注视下,周白凝如同一朵被风雨裹挟的白莲,踏上了通往城楼的湿滑石阶。
城楼之上,风雨似乎更急了些。
冰冷的雨丝斜斜打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周白凝踏上城楼,一眼便看到了端坐在紫檀木椅中的石丹琴。
她强压下心头的忐忑,按照规矩,盈盈下拜,声音清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民女周白凝,拜见侯爷。”
石丹琴的目光,从她踏入城楼的那一刻起,就再未离开过。
那目光,不再是城下远观时的迷醉,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赤裸裸的审视与贪婪,仿佛在欣赏一件唾手可得的绝世珍宝。
他贵为侯爵,自然见过太多美女,也拥有过无数绝色佳人。
可偏偏周白凝从头到脚的每一寸,简直完完全全长在了石丹琴的审美之上。
他脸上那层厚重的铅粉,在阴雨天光下显得格外惨白僵硬,嘴角却扯出一抹自认为温和的笑意,伸手指了指紧挨着他身侧的一张空椅:
“不必多礼。”
“坐。”
那张椅子,离他的主座太近了!
近得几乎贴在一起,只要坐上去就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药味和衰老气息的温度。
周白凝心头警铃大作。
这绝非正常的待客之道,其中蕴含的轻慢与某种危险的暗示,让她背脊发凉。
她微微垂首,声音依旧恭敬,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距离感:
“侯爷尊贵之躯,威仪如山。”
“民女不过一介草莽之女,身份卑微,岂敢僭越,与侯爷并列同坐?”
“民女站着回话便是。”
说着,她恭敬垂首站在一旁。
“抬起头来。”
石丹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周白凝的婉拒。
周白凝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终究无法违抗,只能缓缓抬起臻首。
那张绝美容颜,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石丹琴贪婪的视线之下。
眉如新月,眸似寒星,琼鼻挺秀,唇若点樱,肌肤在阴雨天光下依旧莹润生辉,仿佛自带柔光。
近在咫尺的视觉冲击,远比远观来得更为震撼!
石丹琴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枯槁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连带着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眼前这惊世之美都吸纳入肺腑之中。
“都说你是东州武林第一美人……名不虚传!”
“果真是……名不虚传!”
石丹琴的声音带着一丝因激动而起的沙哑,眼神灼热得几乎要将人融化。
强烈的占有欲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了他所有的理智。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年纪,足够当周白凝的爷爷了。
但是他并不介意。
什么年龄差距,什么世俗眼光,在这惊心动魄的美面前,都变得无足轻重!
都说美女配英雄,没人说美女就该配少年的。
他感觉自己找回了年轻时候的冲动。
“本侯初来东州,人地生疏,正需一位佳人陪伴左右,指引风物,排解烦忧。”
石丹琴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周白凝的双眼,不再掩饰,直接抛出了他的目的:
“不知周姑娘……是否愿意?”
这话语,如此直白,如此唐突。
如此……令人作呕!
周白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她白皙的脸颊因羞愤而染上了一层薄红,如同白玉生晕。
这位位高权重的侯爷,竟真的对她存了如此不堪的心思!
“侯爷见谅!”
周白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民女蒲柳之姿,粗鄙浅薄,且家中尚有父母需要侍奉,实在不敢当此重任,更无福分陪伴侯爷左右。”
“恳请侯爷……”
石丹琴猛地一挥手,粗暴地打断了她的推拒。
“哼!”
他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忤逆的愠怒和志在必得的强势:
“莫非你以为,本侯是那种只图一时之欢、给不了你名分的登徒子不成?”
他声音转冷,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倨傲:
“本侯的正妻早已过世,侯爵夫人的位置,一直空悬至今!”
他盯着周白凝瞬间变得苍白的脸,一字一顿地,抛出了他认为最重的砝码:
“你,若跟了本侯。”
“从今往后,便是银翼侯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尊贵的侯爵夫人!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受万民敬仰!”
“如何?”
侯爵夫人!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周白凝耳边炸响。
这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尊荣?
是她周家哪怕再奋斗百年,也未必能触摸到的云端!
然而,周白凝眼中的惊愕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一种更深的冰冷和抗拒所取代。
她不要这用屈辱和青春换来的枷锁。
她不要侍奉一个足以做她祖父、且手段如此卑劣的老人!
荣华富贵?
万民敬仰?
她并不稀罕!
“侯爷厚爱,民女惶恐万分,愧不敢受。”
周白凝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直视着石丹琴那双因欲望而浑浊的眼睛,声音清晰有力:
“在民女心中,侯爷德高望重,功勋卓著,一直是如同祖父般令人敬仰的长者。”
“民女对侯爷,唯有敬重孺慕之心,绝无半分他念。”
“民女自知身份卑微,性情粗疏,实在配不上侯爷青睐,还请侯爷恕罪!”
拒绝!
清晰、有力、带着不容转圜的决绝!
城楼上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雨声似乎都变得格外刺耳。
石丹琴脸上的铅粉似乎都因肌肉的僵硬而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他盯着周白凝,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而冰冷,如同夜枭啼鸣。
“不愿?呵呵……好,很好,本侯从不强人所难,何来恕罪之说?”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仿佛刚才的逼迫从未发生。
然而,他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周白凝的心瞬间沉入深渊!
石丹琴随手拿起桌案上那叠厚厚的卷宗,如同丢弃一件垃圾般,“啪”地一声,重重地扔在了周白凝脚前的湿冷石砖上!
“只是……”
石丹琴的声音陡然变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森然的杀意:
“你周家,才是真正需要向朝廷、向王法乞求恕罪的!”
周白凝浑身一颤,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急忙俯身,顾不得仪态,捡起那本散开的卷宗,颤抖着手指快速翻阅起来。
越看,她的脸色越是惨白。
卷宗上罗列记录的,都是周家牵扯到的命案。
若是严格意义来说,这些案子,确实是命案。
那些死者,也都是周家所杀。
但这若是放在武林之中,则并非什么事。
有些,是周家和上门讨教的武者进行比武,正所谓刀剑无眼,在比武过程之中失手将对方杀死。
可毕竟双方都签订了生死状,证明比武是出于自愿,生死伤残自负。
除此之外,就是周家的仇家上门寻仇,被周家人反杀。
可若是周家不还手,必然会被仇家杀死。
还有一些,则是周家行侠仗义,为了保护百姓而出手杀了恶徒。
无论是生死状还是比武,亦或者寻仇、通过私刑惩奸除恶等等这些事,只要合乎护武林规矩,便不会遭受武林谴责和追责。
可是,朝廷的王法却不认这些规矩。
只要这样做了,就是违法犯罪。
但在实际处理过程之中,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六扇门专门负责处理武林事务,所以但凡牵扯到武林之中的凶杀案,一般都是由六扇门来解决。
而六扇门在处理这些事务之中,往往并不会按照王法来行事,而是以武林规矩作为准则。
官府需要武林协助维持地方,武林也需要官府的某种默认来生存发展。
这已经成为了众所周知的潜规则。
只要不闹得太大,不公然对抗朝廷,大家便相安无事。
也正是如此,周家的行事虽然违法,但是却并未有不妥。
并且周家一直紧紧团结官府和六扇门,以前也从未有人用这些命案说事过。
可如今,这些陈年旧案,这些在武林规则下早已了结的恩怨,却被眼前这位银翼侯,以最冰冷的王法条文,赤裸裸地翻了出来。
成了悬在周家头顶的、随时可能落下的屠刀!
“侯爷!”
周白凝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悲愤和难以置信,声音因激动而尖锐起来:
“我周家是武林世家!这些案子,桩桩件件都合乎武林道义,东州六扇门皆有备案,从未追究!”
“此乃江湖规矩,朝廷亦——”
周白凝未能说完,石丹琴猛地一拍桌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茶盏跳动。
“够了!”
他霍然站起,高大的身躯因激动和剧毒而微微摇晃,脸上厚厚的铅粉也掩盖不住那铁青的底色和暴戾的神情。
他居高临下,如同俯视蝼蚁般盯着周白凝,声音如同雷霆,震得整个城楼嗡嗡作响:
“江湖惯例?狗屁不通的江湖惯例!”
他厉声咆哮,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周白凝脸上:
“本侯告诉你!这里是东州城!是大乾的疆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在这里,只有大乾律法!只有朝廷的王法!没有什么狗屁的武林规矩!”
他喘着粗气,因激动而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弯下腰去,旁边的随从连忙上前搀扶,却被他粗暴地推开。
他指着周白凝,手指因愤怒而颤抖:
“六扇门?哼!罗栾那个废物和他手下的酒囊饭袋,都已经死了!死得干干净净!”
“在朝廷新任命的六扇门统领到任之前,这东州武林的秩序,由本侯代管!本侯说的话,就是王法!”
他猛地踏前一步,巨大的阴影将周白凝完全笼罩。
那混合着铅粉、药味和衰老腐朽气息的压迫感,几乎让周白凝窒息。
他一字一顿,如同宣判,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谁不服!”
“谁敢作乱!”
“谁触犯王法!”
“本侯——就办谁!”
石丹琴猛地一挥手,声音冷酷如冰:
“来人!”
一直侍立在他身后的那位心腹随从,立刻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本空白的公文册和一支饱蘸浓墨的狼毫笔,垂手肃立,如同等待命令的刽子手。
石丹琴看也不看面无人色的周白凝,对着冰冷的雨幕,清晰地宣判:
“东州武林世家周氏,累世豪强,目无王法,草菅人命,罪证确凿!”
“着令东州府衙、各州县巡检司,即刻派兵,将周氏满门上下,无论主仆,尽数捉拿归案!严加审讯!”
“如有胆敢拒捕反抗者……”
他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格、杀、勿、论!”
冲天杀气,展示银翼侯并不是开玩笑。
随从应声如雷:
“是!侯爷!”
只见随从笔走龙蛇,冰冷的文字迅速在公文册上成型。
那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如同催命的符咒。
文书!
一旦加盖了银翼侯的大印,传檄四方,整个东州的官府力量都将如狼似虎般扑向周家!
周家再强,能敌一城守军?能敌一州之兵?
等待他们的,将是深不见底的牢狱,将是严刑拷打,将是家破人亡!
而这一切的源头,仅仅是因为她周白凝,拒绝了一个位高权重老人的……垂涎!
石丹琴看着周白凝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庞,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躯,看着她眼中那从悲愤到绝望的剧变,心中涌起一股病态的满足感。
他喜欢这种感觉!
喜欢这种掌控一切、生杀予夺的感觉!
他一生强势,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权势、地位、武功……如今再加上这朵东州最美的花!
硬的不行?
那就用更硬的!
用她全族的性命来碾碎她那点可怜的骄傲和坚持!
那执笔的随从,一边快速书写着那足以将周家打入地狱的文书,一边抬起眼皮,用一种混合着怜悯与催促的怪异腔调,对呆立当场的周白凝“好心”提醒道:
“周姑娘,还愣着做什么呀?侯爷的文书,可是马上就要写好了!”
“墨一干,印一盖,快马送出,那可就是泼天大祸,神仙难救喽!”
他刻意放慢了书写的速度,笔尖在纸上故意拖出沙沙的噪音:
“现在能救你周家满门上下的,可就只有侯爷他老人家开恩了!您倒是……快开口求求侯爷啊!”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周白凝的心上!
家族!
父母!兄弟姐妹!那些看着她长大的叔伯长老!
周家数百年的基业和数百条人命!
这一切的重量,轰然压在了她单薄的肩膀上。
她个人的意愿、她的尊严、她对自由的向往……在这灭顶之灾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如此……微不足道!
她虽然追求者众多。
但她也很清楚,那些追求者并不愿为了她而同银翼侯作对,即便有愿意的,却也没有那个实力。
她周白凝,终究……只是这风雨中,一朵无法自主命运的浮萍。
“呵……呵呵……”
一声凄然欲绝、带着无尽嘲讽的冷笑,从周白凝苍白的唇间溢出。
那笑声不大,却充满了悲凉和认命。
两行清泪,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混着冰冷的雨水,从她绝美的脸颊上滚滚滑落。
那晶莹的泪珠,滴落在冰冷的石砖上,瞬间碎裂,消失无踪,如同她此刻碎裂的骄傲和希望。
在石丹琴志得意满、如同欣赏猎物最终屈服的目光注视下,在随从那带着一丝看好戏神情的注视下,在周围侍卫们冷漠或同情的目光中……
周白凝,这位东州武林无数青年才俊梦寐以求的明珠,缓缓地、无比艰难地,弯曲了她那从未向强权低下的、骄傲的膝盖。
“民女……周白凝……”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
“恳求……侯爷……”
她深深地、深深地俯下身躯,额头几乎要触碰到冰冷肮脏的地面。
“……开恩!”
“……放过……我周家!”
城楼之上,只剩下凄风苦雨,和女子压抑到极致的、令人心碎的啜泣声。
石丹琴端坐回紫檀木椅中,脸上终于露出了胜利者般满意而矜持的笑容。
那厚厚的铅粉,也掩盖不住他眼中那如同饕餮般贪婪的占有欲。
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享受这用权势碾碎美丽、最终攫取胜利果实的时刻。
然而,就在他嘴唇刚刚开启的刹那——
“看!那是什么?!”
“快看城外!”
“老天爷!好大的阵仗!”
……
一阵突如其来的、充满惊疑的倒吸冷气和喧哗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骤然在城楼上的守军和官吏中炸开。
所有人都被城外的景象吸引了目光,纷纷涌向垛口,指指点点,脸上写满了震惊!
这突如其来的喧嚣,硬生生打断了石丹琴即将出口的话语,也打断了他精心营造的、掌控一切的氛围!
石丹琴眉头骤然锁紧,一股被打扰的不悦涌上心头。
他猛地扭头,顺着众人的目光,朝着城外风雨飘摇的远方望去。
只见在铅灰色天幕与泥泞大地的交界处,一支庞大的队伍,如同一条蜿蜒的黑色巨龙,正冲破雨幕,朝着东州城的方向浩荡而来!
队伍中旌旗招展,车辆辚辚。
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沉重的马车上装载的,正是如今东州城最为渴求的东西——堆积如山的粮食口袋!
“是……是征调的粮队和民夫到了?”
一个随从惊喜地叫道,下意识地就要招呼人去开城门迎接。
“不对!”
石丹琴厉声喝止,浑浊的老眼中爆射出鹰隼般锐利的光芒。
他征战半生,对危险的嗅觉远超常人。
那支庞大的队伍调度周密,训练有素,只有经过军事训练的人才具备这样的素质!
尤其……
他死死盯着队伍最前方!
那里,有十余骑正脱离大队,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城门方向疾驰而来。
这些骑手,丝毫没有收敛气息的意思,反而刻意地将自身强大的气势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一股股凌厉、剽悍、甚至带着血腥味的煞气,如同无形的浪潮,隔着遥远的距离,竟已隐隐扑面而来。
仅仅十余人,却给人一种千军万马奔腾冲阵的恐怖压迫感!
这绝非运送粮草的民夫!
更非普通衙役官兵!
这是……真正的高手!
此时,那冲在最前面的几骑之中,一人猛地擎起了一杆大旗!
旗面在狂风暴雨中猎猎作响,奋力展开!
旗号大字清晰地映入石丹琴骤然瞳孔。
“化、龙、门?!”
石丹琴失声惊叫,那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刻骨的仇恨而彻底变了调。
脸上的铅粉,在这一刻也掩盖不住他瞬间涌上的、铁青的死灰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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