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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 对比


硝烟与血腥味似乎还黏在喉咙里,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牵扯着左肋下火辣辣的剧痛。

    老阿莱斯特意识模糊地被颠簸着,耳边是担架兵沉重的脚步声和远处隐隐的炮声余韵。

    他能感觉到肋下温热的血正透过临时捆扎的、浸透了汗水的急救绷带不断渗出,带走他的力气和体温。

    “撑住,士官,马上就到了!”

    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焦急。

    老阿莱斯特想露出个笑容,却只发出一声痛苦的抽气,然后内心里涌现出一阵难以抑制的强烈恐惧。

    他经历过前共和国时代的战争,那时候…那时候受伤,就意味着和死神跳贴面舞。

    记忆像浑浊的河水翻涌上来,昏暗肮脏的帐篷,地上铺着沾满污秽的稻草,苍蝇嗡嗡盘旋在化脓的伤口上。

    伤兵营的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腐臭、汗臭和劣质酒精混合的可怕气味。

    伤兵的哀嚎日夜不息,像钝锯子割着人的神经,让人无法安心的昏迷过去。

    伤兵营的军医,比起医生,他们更像是屠夫,拿着锈迹斑斑的锯子和烧红的烙铁,烈酒就是唯一的“麻醉”。

    老阿莱斯特亲眼见过太多人,不是因为伤重而死,而是活活痛死,或者在那简陋的“手术”后死于无法遏制的感染和高烧。

    截肢后的残肢像烂木头一样随意丢在军帐外的污水沟里,然后发黑坏死、腐烂,露出森森白骨和在腐肉内蠕动的蛆虫……你只需要看一眼,就会立刻意识到这里是地狱。

    “到了……快,这边!”

    一阵急促的呼喊和掀开厚重帘子的声音打断了老阿莱斯特痛苦的回忆,他勉力抬起头四处观察,但是预想中污秽、嘈杂、充满死亡气息的环境并未出现。

    一股强烈却并不刺鼻的、带着消毒酒精和漂白剂的味道扑面而来,取代了硝烟和血腥。

    老阿莱斯特被担架兵轻轻抬放到一张铺着干净白布、似乎还很柔软的床上。光线明亮却不刺眼,来自头顶悬挂着的几盏发出柔和白光的古怪“灯盏”。

    四周是巨大的、同样是白色的帐篷,宽敞而干净,地上没有污秽,也没有成群的苍蝇,还铺着一看就不便宜的白色地毯。

    最让老阿莱斯特震惊的,是这里的安静。

    他所在的帐篷内没有此起彼伏、撕心裂肺的惨叫,没有绝望的呻吟,只有一些低低的交谈声,以及几个奇怪白色箱子内偶尔发出的轻微滴答声或嗡鸣声。

    穿着同样洁白罩袍、戴着奇怪口罩和帽子的医者们沉稳而快速在军帐内走动着,检查着其他病床上的伤员。

    那些躺在床上的伤兵,有的闭目休息,有的在和旁边的战友低声交谈,脸上虽然带着痛楚,但更多的是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没有人因为剧痛而疯狂扭动,也没有人发出濒死的哀鸣。这与他记忆中的伤兵营,简直是天堂与地狱的差别。

    “士官,忍着点,马上就好。”

    一个声音冷不丁的在左边响起,温和而清晰。

    老阿莱斯特扭头望去,他看到一个年轻的、黑头发的男人站在他床边,眼神专注,戴着透明的眼罩和口罩,只露出平静的眼睛。

    他动作利落地解开老阿莱斯特肋下那简易的、已被鲜血浸透的绷带包扎。

    “贯穿伤,还好没伤到重要脏器,但失血不少,需要清创缝合和输血。

    有点疼,忍一下,马上给你用麻醉剂。”

    这位医生语速很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老阿莱斯特还没完全理解“麻醉剂”和“输血”是什么意思,就感到手臂被轻轻扎了一下,一股微凉的液体注入。

    几乎是瞬间,那折磨了他一路、几乎让他晕厥的剧痛,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消失,只剩下一种麻木的钝感和些许拉扯感。

    老阿莱斯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他,哪怕处理一个小伤口,那种剜肉刮骨的疼痛都足以让人昏死过去!

    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面。

    他看见医生拿出一个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造型极其精巧的镊子和针,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在他伤口处操作着。

    旁边另一个穿着白袍的女士递上各种他从未见过的工具和瓶瓶罐罐,没有烧红的烙铁,没有锈迹斑斑的锯子,整个过程安静、高效、精准得令人发指。

    老阿莱斯特甚至看到床边立着一个透明的瓶子,里面装着暗红色的液体,一根细管连接着瓶子,另一头竟然扎进了他另一只手臂的血管里。

    那液体正缓缓流入他的身体,这就是“输血”?

    他们竟然能把别人的血输给自己?

    这简直是……太神奇了。

    老阿莱斯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自己看到的事情。

    “好了,清创缝合完成,伤口很干净,你的运气很好,伤口内没有铅弹碎片残留,感染风险很低。

    输血补充了你的失血,好好休息,按时吃抗生素,很快就能恢复。”

    年轻医生的声音带着一丝完成工作的轻松,他示意护士给老阿莱斯特盖上干净的薄毯,并在他手臂上注射了另一针透明的液体。

    然后,医生就带着护士走开了,在这个过程中,老阿莱斯特隐约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又一个……今天是第几个?”

    “第十五个,视频录好了吗?”

    “录好了,等会可以下载到线下,给导师看一下……这急救作业应该能及格。”

    老阿莱斯特听不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安心躺在干净柔软的床上,感受着肋下只剩下隐隐不适,而非钻心的疼痛。

    他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听着周围伤兵营里那令人心安的宁静,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的清新气味。

    他,一个经历过共和国时期地狱般战场医疗的老兵,此刻竟然有些恍惚,甚至……想哭。

    没有哀嚎,没有腐臭,没有苍蝇,没有生锈的屠刀。只有干净、安静、高效的救治,还有那神奇的、驱散了所有剧痛的“麻醉剂”。

    老阿莱斯特记住了这个名字,并心里做着打算,想要在离开伤兵营后,想办法弄点麻醉剂,这以后有什么伤痛,打一点麻醉剂就不疼了。

    这可是好东西啊。

    如果以前老阿莱斯特有这样的好东西,跟着他上战场的兄弟也不至于疼死。

    “这……这……”

    他声音沙哑,喉咙哽咽,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感慨的叹息。

    “愿德墨忒尔保佑克里斯殿下……”

    老阿莱斯特闭上眼睛,紧绷了半天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在这片充满白色、宁静和希望气息的营帐里,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裹着他。

    他知道,自己这条老命,大概率是保住了,而且不会像从前那些不幸的同袍一样,在痛苦和溃烂中慢慢腐烂。

    ……

    就在老阿莱斯特在洁白、安静、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巴格尼亚野战医院里,感受着麻醉剂带来的解脱和输血带来的暖意时。

    仅仅几里之遥的金穗城内,米尼西亚军队的伤员们,正经历着如同他记忆深处、甚至更为惨烈的地狱。

    金穗城最大的海神教堂,此刻已不再是祈祷之所,它被国王强征,变成了一个污秽之地。

    高大庄严的穹顶下,弥漫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浓烈的血腥味、排泄物的恶臭、伤口腐烂的甜腥气、劣质烧酒的刺鼻味道,以及焚烧草药也无法掩盖的、死亡逼近的腐朽气息。

    教堂的大门和窗户都被封闭,导致它的内部变得昏暗起来……根据医生的理论,封闭的空间有助于患者不被外面无形的恶魔所侵犯。

    教堂内没有电灯,只有摇曳的油灯和蜡烛投下昏黄、晃动的光影,将躺在血污中痛苦扭曲的人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地上铺着肮脏的、沾满血污和呕吐物的稻草,很多地方已经被踩得稀烂,与泥土和脓血混在一起。

    教堂内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苍蝇成群结队,嗡嗡作响,贪婪地叮咬着暴露的伤口和污物。

    哀嚎声此起彼伏,撕心裂肺,如同永无止境的痛苦交响曲。

    有人因为剧痛而疯狂地扭动身体,撞在冰冷的海神像基座上,有人神志不清,喃喃自语或发出意义不明的尖叫,更多的人只是发出低沉、绝望的呻吟,眼神空洞地望着布满蛛网的穹顶,等待着最终解脱。

    米卢,一个年轻的米尼西亚长矛兵,正躺在冰冷、湿黏的石板地上,身下仅垫着一小片沾血的粗麻布。

    他的左腿膝盖以下被一枚近距离发射的虎蹲炮霰弹给打得血肉模糊,森白的骨茬刺破了皮肤,暴露在污浊的空气中。

    现在米卢的每一次呼吸都带来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军装。

    他身边不远处,一个腹部被刺刀捅穿的士兵躺在地上,肠子从伤口流出来了一部分,然后被人胡乱塞了回去,用一块肮脏的破布紧紧压住,但暗红色的血水仍在不断渗出。

    伤兵的呼吸如同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可怕的“嗬嗬”声,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医生,求求你……医生!”

    米卢用尽力气嘶喊,声音沙哑干涩,他的目光投向圣堂中央临时搭起的几张长桌……那里是“手术台”。

    一个穿着沾满血污、看不出原色罩袍的军医……也可能是海神祭司,正满头大汗地按住一个不断挣扎的士兵。

    那士兵的右臂被一柄沉重的战斧几乎齐肩砍断,仅剩一点皮肉连着。

    军医的助手,是一个脸色惨白、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颤抖着将一大杯劣质的、气味刺鼻的烈酒灌进伤兵嘴里,作为唯一的“麻醉”。

    “按住他!”

    军医咆哮着,声音嘶哑疲惫。他拿起一把沾着黑褐色污垢、刃口已经有些卷曲的锯子……那更像是木匠的工具,而非医疗器具。

    伤兵似乎预感到什么,爆发出非人的惨叫,疯狂挣扎,想要逃离这里,但是几个强壮的担架兵死死压住他的身体。

    嗤啦……

    锯子切入血肉和骨头的声音,在圣堂的哭嚎背景中依然清晰可闻,令人头皮发麻。

    鲜血因为伤兵的挣扎动作而喷溅到军医的脸上和罩袍上,他毫不在意。伤兵的惨叫因为他的动作而变成了窒息般的嗬嗬声,最终彻底没了声息,在剧痛和失血中晕死过去。

    “下一个!”

    军医将锯下的断肢像垃圾一样扔进旁边一个装满了残肢断臂的木桶里,溅起暗红的血水。

    他甚至没有看一眼那个生死不明的伤兵,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血汗混合物,声音里充满了麻木。

    在这里,没有麻醉剂,没有输血,甚至没有干净的纱布。

    所谓的“药品”,只有一些气味浓烈、不知成分的草药糊糊,和烈酒,止血主要靠烙铁。

    军医的助手将一根烧得通红的铁钎从炭盆里抽出,走向一个腿部动脉被割开、鲜血狂涌不止的士兵。

    那士兵惊恐地瞪大眼睛,徒劳地向后缩着身体,发出绝望的哀求。

    “不…不要……求求你,啊!!!”

    滋啦……

    皮肉焦糊的可怕气味瞬间弥漫开来,伴随着撕心裂肺、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士兵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彻底昏死过去,血确实是暂时止住了,但那焦黑的伤口,感染几乎是必然的结局。

    米卢看着这一切,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淹没了他。

    他知道,下一个可能就轮到他了,他的腿……也会被那样锯掉吗?

    然后被扔进那个散发着恶臭的木桶?

    或者,直接用那烧红的烙铁烫在血肉模糊的膝盖上?

    米卢想起那个腹部受伤的同伴,想起他流出的肠子……自己会不会也那样慢慢烂掉,在无尽的痛苦中死去?

    想到这里,米卢的泪水混合着冷汗和污垢流下,他想起那些在战场上如同钢铁怪物般的巴格尼亚人,想起他们有条不紊的撤退。

    他们伤兵会去哪里?他们会不会得到良好的救助?

    听说他们的王子虽然是一个暴君,却是一个对士兵极好的好人,那些伤兵或许会得到专业医生的救助……

    这个念头带出来的嫉妒、羡慕、悔恨等情绪,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米卢躺在冰冷污秽的地上,听着周围如同地狱回响的哀嚎,闻着自己伤口开始散发出的、不祥的甜腥气味,感受着生命力随着每一次剧痛的抽搐而流逝。

    这里没有希望,只有痛苦、腐烂和等待死亡。

    米卢闭上眼睛,不再祈求医生,只祈求海神能让他早点解脱,或者…让死亡来得不那么痛苦。

    他终于理解,为什么其他老兵拒绝救助,宁愿流血死在战场上……如果米卢知道现在的情况,他也不愿在这人间地狱里多待一刻。

    克里斯王子的曙光,并未照耀到金穗城的海神圣堂,这里,只有被遗忘的、属于旧时代的无尽痛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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