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尾声.「天色与海色的靛蓝平方」

    翌日早上，温暖的晨光从窗外筛了进来，真澄微微睁开双眼，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

    不熟悉的枕头，不习惯的床铺触感，以及爬遍身体各处的重量和热度，使得他的意识稍微清醒，真澄回想起自己现在是在柏市的旅馆。

    明明昨晚心情还难以平静，怀抱着“真的睡得着吗？”的担忧，没想到睡得意外很沉。

    现在几点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翻身，却因为压在身上的重量而动弹不得，初秋清晨房间内的空气微微泛凉，唯独身上的物体像要传送自身的温度一般，紧紧地缠着他。

    带着可能会引发事件的心情，真澄将注意力集中在身上的这股触感。

    温暖，柔软。

    以至于他的手掌一触碰，感觉就要融化了。

    不需要多少时间，真澄便理解了现在的情况，毕竟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这句话听起来很有花花公子的感觉。

    “麻美？”

    眼前是看上去很柔顺的黑色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自己的肩上，半遮半掩一张恬静可爱的睡脸。

    “……呼。”

    因为之前每次醒来，都被她恶劣地用脚踩着，像这样见到睡颜还是头一遭。

    这家伙安静的时候还是蛮可爱的嘛，真澄心想。

    继续往下看，是和纯真睡脸相反，散发着无法忽视的存在感的丰满曲线，纤细的肩带扣不知何时，从中间断开了，连带着真澄的理智似乎也在此断开。

    “喂，麻美。”

    真澄伸手抚摸她熟睡的脑袋，轻轻摇晃，后者蝶翼般浓密的眼睫颤了颤，慢条斯理地抬起头，以惺忪的睡眼看向他的脸。

    “唔……真澄君……早上好……”

    麻美口齿不清叫着自己的名字。

    然而下一刻，她便流露出软绵绵的放松笑容，脑袋滑向他的腹部。

    “醒了就别继续睡啊。”真澄扯着嘴角，“别压在我身上，好重。”

    “不要……好困……让我……再睡一会儿……”

    清晨沉稳的空气，被她撒娇般的娇声细语撼动。

    真澄试了几次想移开麻美的身体，反而被她趁机找到了恰到好处的睡眠位置。

    受不了，这家伙总是这么我行我素。

    他按住太阳穴，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想起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昨天刚搜到旅馆地点后，就因为电量告急关机了，之后就被他撇在一旁没管。

    他用手取过，长按开机。

    电量依旧标红，貌似才充电没多久就被扯松充电线了，他本能地认为这和麻美有关。

    话说回来，去东京之前，记得黑川和自己交代过……

    “嘶~”

    密密麻麻的消息映入眼帘，真澄下意识地吸了口冷气，颤抖着指尖滑到最上方，一条条看起——

    Masumio：「都这个时候了，肯定已经和编辑聊完工作了吧？情况如何？」

    Masumio：「为了不打扰真澄，我可是一直忍耐着没跟真澄聊天呢。」

    Masumio：「张开怀抱的兔子.jpg」

    Masumio：「喜欢你。」

    Masumio：「真澄的小说能被编辑看中，真的是太好了，我一定要买上一百本才行。」

    Masumio：「结束工作的话，希望真澄回个消息呢。」

    Masumio：「还没看手机吗？」

    Masumio：「到旅店了吗？」

    Masumio：「拜托不要无视我。」

    Masumio：「真澄，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Masumio：「好担心，怎么办。」

    Masumio：「难道说LINE账号被盗了？」

    紧接着是十几条未接来电，从最后一条LINE发出的时间起，一直到日期变更十几分钟后为止。

    「无人接听」23:21:34

    「无人接听」23:22:18

    「无人接听」23:23:45

    「无人接听」23:24:57

    ……

    「无人接听」00:12:51

    真澄的注意力集中在她最后发送的这封电子邮件上。

    发件人：黑川澪

    邮件名：无

    正文

    真澄，应该已经睡了吧。

    如果起床看到这封邮件，一定要立刻回复我哦。

    可以的话请打电话，我想第一时间听到真澄的声音。

    确认到这里，真澄将头躺回枕头，叹出长长的一口气。

    真糟糕，完全忘记黑川要自己在工作结束后联系她这回事了。

    视线瞄了一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7点12分，昨晚黑川睡得那么晚，这个时候打电话会吵醒她的休息吧。

    在LINE上通知也没差吧，她一醒来就能看到。

    真澄：「安心吧，我很好。」

    真澄：「昨天晚上在柏市靠近郊野的地方，信号很差，而且手机恰好没电了。」

    真澄：「抱歉让你担心了。」

    LINE消息发送不到半分钟，气泡末端便纷纷显示已读。

    是秒读。

    没等真澄进一步有所反应，手机屏幕倏地一暗，“叮铃铃——”响起通话的画面。

    不仅是秒读，而且还把电话拨过来了。

    “喂，麻美，快起来。”

    麻美枕在他的肚子上，头发乱翘，发出熟睡的呼吸声，而且还愈来愈把重心往自己身上倾。

    居然睡起回笼觉了？真澄顿时有种被冰块压住后脑勺的感觉。

    他轻手轻脚地将手伸到麻美的脑袋下方，掌心接触到柔顺的黑发，慢慢将她的头抬起来──

    “唔~”

    麻美像是抗拒般地像乌龟一样缩头，逃离真澄的手掌。

    这家伙，好麻烦。

    通话铃声催得更紧了。

    真澄叹了口气，在忽视了黑川众多消息而睡着的愧疚感下接听通话，把手机凑近到耳边。

    “喂，真澄——”

    “听得见吗？”

    听到黑川澪刚醒来时的软糯声音，真澄的心头涌上一股不合时宜的情感。

    “听得见，抱歉，黑川，昨天住进旅馆就直接休息了，没看手机，让你担心了。”

    “没关系，只要真澄没出什么事就好，和编辑部谈得顺利吗？”

    “嗯。”真澄带着歉意地回道：“很顺利。”

    “是吗，那就好。”

    电话另一端响起她如释重负的叹息声。

    “话说回来，真澄君那边怎么黑漆漆的，看得到我吗？”

    看得到？

    真澄错愕地放下贴在耳边的手机，用手举着，正对视线。

    屏幕里浮现出蜜金色长发的美人的脸。

    身穿睡衣的黑川澪倒映在真澄的眸中，瓷器般光滑的雪白肌肤上，披着一件光看就很单薄的真丝吊带睡裙。

    透纱轻柔垂荡，曼妙的镂空纹路，清楚勾勒出她窈窕纤细的身体曲线。

    面对她毫无防备的可人模样，血脉贲张，这份心情是意料之外的。

    “怎么打视频过来了？”

    他将黑川澪的画面收在视野一角问道。

    “因为光是声音还不够嘛，我想第一时间见到真澄的脸。”

    一见到他的脸，黑川澪面露温柔的浅笑，就像要给底下的孤独上色。

    “真澄也多在意一下，和我保持联系啊。”

    “我只要和真澄分开，心里就感觉加倍寂寞呢。”

    说到这里，她怄气地蹙起眉角，真澄阖上眼，无奈摇头。

    “这才过去两天而已吧。”

    “之前离开东京的时候，不是过去了一个多月都……”

    “——那真澄就该了解到，我当时心里有多难受了吧？”

    感到内疚的真澄没能回答。

    “抱歉。”

    “没关系哦，我没有要责备真澄的意思。”

    黑川澪轻轻地摇头。

    “能像现在这样，继续和真澄待在一起，我已经很满足了。”

    微微泛红的脸颊，和不时闪烁的瞳孔强调着她的魅力，黑川澪静静看着真澄。

    “我只是担心，真澄会像上次那样，突然从我面前消失。”

    “虽然不管真澄消失多少次，我都会拼尽全力再回到真澄身边，可我没有信心，每次都能够找到真澄。”黑川澪咬着唇说：“万一有一天……”

    这句话毋庸置疑，是她的真心话。

    对未来模糊的不安让心头蒙上一层阴翳，好像一旦放松警惕，那根插在内心深处无形的刺便会落下。

    真澄脱口而出：“不会再发生那种事的。”

    “嗯？”

    “我是说……抱歉，以后我会注意，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的。”

    “真的？”黑川澪脸上浮现受宠若惊，展颜道：“那，约好了哦。”

    “嗯，约好了。”

    黑川发自内心地笑了。

    此刻她的脸上，早已没有一丝不安的影子，看到她放松下来的安稳俏脸，真澄觉得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

    “真澄现在还在旅馆吗？”她打量着真澄身后的背景问。

    “嗯。”

    “看起来装潢很不错的样子，感觉床好大，是双人床？”

    被强调的句尾，让真澄隐隐有种被试探的感觉，是错觉吗。

    “因为便宜的房间都客满了，住的是比较贵的房间。”真澄解释。

    “诶，这样啊~”

    黑川澪没什么特别含义地“嗯”了一声。

    “麻美小姐住的也是一样的房间吗？”

    “呃，她住的也是一万八千円的房间。”

    并没有撒谎，这就是语言的魔法。

    “哦。”

    黑川澪小小地点了一下头，手撑着下巴，茫然地望向屏幕这边，不知道她在看哪里。

    真澄虽然脸上挂着微笑，心里却慌张不已。

    这种感觉是哪样？莫名有种脚踏两条船的渣男被发现的罪恶感。

    他不动声色地往下瞥了一眼，枕在自己身上的那家伙仿佛一只解除戒心的可爱猫咪，毫无防备地唇瓣微张……口水流出来了喂。

    “呃……那先不说了，我手机快没电了。”

    “诶，才这么一会儿，我还没和真澄聊够呢。”

    她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被迫去倒垃圾一样，不依地嘟起唇。

    “你昨天睡得那么晚，还是好好休息吧。”真澄劝说。

    “哦呀，真澄这是在关心我吗？”

    黑川澪温柔地眯起眼，含住哈欠。

    然后──听来就像正在从保湿乳液的包装瓶中，挤出最后一滴水乳般的语调说道：

    “真澄，我喜欢你哦。”

    仿佛细腻弹着钢琴琴键的纤细手指，贴在屏幕上，仿佛要隔着距离触摸他。

    “突然之间说什么呢。”

    真澄避重就轻地别开视线。

    “爱的告白。”

    黑川澪双目泛光，微笑着说道。

    在晨光的映照下，她的眼睛闪烁着美丽的光芒，真澄感觉自己就像被吸进了黑曜石里，一时怔忡地看着她的脸。

    “唔~真澄君，你好吵。”

    这句话似乎让真澄的元神归位，全身僵硬地“诶”了一声。

    “怎么了？真澄。”

    “没，没什么。”

    真澄拼命摇头，脸上明摆着不是没什么的表情，黑川澪狐疑地眯着眼。

    就在这时，麻美迷迷糊糊的抱怨声传来。

    “真澄君，简直没完没了，谁会在大早上就打电话啊。”

    “什么声音！？女人！？”

    啊，黑川的声音倏地拔尖，紧接着变得低沉。

    “莫非是麻美小姐？”

    “呃，是她没错……她房间的吹风机坏掉了，刚才来我这里吹头发。”

    要是直说自己和麻美在Love  Hotel同床共寝，黑川在抓狂之下，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来，昨天晚上发生的插曲就更不能提了。

    “……原来如此。”

    黑川澪微微颔首，似乎很容易取信了他的说辞，当然也可能是自我说服。

    “那我先挂断了。”

    “……”

    她犹豫好半晌，似乎不再追究地轻轻颔首。

    “嗯，待会儿见，真澄。”

    “待会儿见……”

    “等一下！”

    又被打断了。

    “你旁边那是什么？”

    “我旁边……”

    真澄困惑地垂下视线，看见麻美没有多注意什么就探出头来。别出来别出来！

    她似乎完全睡迷糊了，弯弯的唇角还挂着晶莹剔透的口水，慢条斯理地提起眼皮，惺忪地看向黑川澪。

    “啊，是澪小姐啊。”

    麻美把压住红印的手掌摆到胸前，维持着半开不握的姿势，轻轻挥手，流露出傻里傻气的单纯笑容。

    “早安。”

    真澄太阳穴猛跳，以手掌遮住双眼，不忍直视。

    对面的黑川澪完全是一副冷静不下来的样子。

    “麻美小姐，这身打扮，还有双人床……真澄和她做了什么！？”

    “难道说……”

    话音戛然而止。

    真澄移开遮挡视线的手掌，发现屏幕暗了下来。

    啊，手机没电关机了。

    漆黑反光的手机屏幕倒映出面面相觑的两人。

    麻美的眸中失神了片刻，终于重新聚焦。

    “……咦？”

    花了足足一分钟的时间认知状况后，她的身体顿时像是流血了一般，染红的部分逐渐扩大。

    看起来肯定对身体有害。

    “真澄君……”

    麻美紧张过头地叫着他的名字。

    “嗯？”

    “我们可以待在这里一辈子吗？”

    “说什么傻话。”

    “我是认真的。”

    她眼中的瞳孔，水润的唇瓣，简直颤抖到快要掉下来了，以哭诉的语气说。

    “因为回去的话，我很有可能会被澪小姐杀掉。”

    “不会的。”真澄安慰她说。

    “真的？”

    “嗯。”

    “那真澄君和我保证，约好了，会保证我的人身安全。”

    麻美像捞蜂蜜般，勾住他的小指头轻抚，表情犹有余悸。

    真澄无奈地点了一下头。

    “约好了。”

    又做出了一个约定，真澄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大概是刚才的紧张情绪也消散了，麻美的眼神恢复成一如往常的模样，看着真澄湿透变色的睡衣胸襟，困惑地问：

    “真澄君，你的衣服上怎么都是水痕？”

    “你以为是谁害的，睡觉流口水小姐。”

    “怎，怎么可能啊，我睡觉一向很规矩的。”

    麻美涨红了脸，像是弹起来一般，手指触摸自己的唇角。

    “咿——居然是真的。”

    “我平时可不是这个样子的，真澄君，只是刚才睡迷糊了而已，你相信我。”

    真澄盯着手舞足蹈解释的麻美，频频点头。

    “好好，我相信你。”

    “你这完全是敷衍的样子啊。”

    “没在敷衍啦。”

    “可你连眼睛都不敢直视我。”

    麻美小姐恶劣地伸出脚，踩在他的胸口。

    双腿白皙，似乎没有一点瑕疵。虽然说脚的曲线十分优美，但究竟有多美呢？纤细，白里透红，又光滑水嫩。

    心不在焉地听着麻美的抱怨，真澄把目光转向窗帘，从缝隙间隐隐可见蓝天的一角，今天也是个大晴天啊。

    自己在东京的时间即将告终。

    以这样的方式作结真的没问题吗？真澄内心浮现模糊的疑问。

    与他复杂心情相对的，是窗外湛蓝澄澈的秋日晴空。

    那是天色和海色相映而成的靛蓝平方。

——

    【第五卷：靛蓝平方：完】

    琉球群岛，宫古岛。

    拉开花店的卷帘门，铁锈味裹着水汽的味道扑鼻而来。

    “早上好，日比野小姐。”

    “台风结束了，今天是个大晴天啊。”

    轻声的问候从背后传来。

    长发娓娓的女生站在花店门前，海风中微微垂荡的白色洋裙，让人联想到与那霸前滨的白沙滩。

    日比野小姐微微一愣，旋即微笑着回道：

    “早上好，是我如古小姐啊，今天也来买花？”

    面前的这名女生，有着每天都买一支花取悦自己的习惯。

    “嗯，因为台风影响，好几天都见不到新鲜的花束，有点寂寞。”

    日比野小姐语带揶揄地说：“我如古小姐，比我这个花店店长还喜欢花卉啊。”

    “您说笑了。”

    我如古千岁莞尔一笑，旋即抬头凝望天空，感慨道。

    “说起来，台风过后的天空，看起来比平时更蓝呢。”

    日比野小姐歪着头，“是这样吗？”

    “嗯，被海上的雨水洗过，天色和海色交织而成的靛蓝平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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